冬日怀旧：那时的冬天

那时的冬天，比现在冷，比现在长。院子里矗立着红辣椒鼻子、黑煤块儿眼睛的雪人，土路上有冻裂的黑黜黜的大缝子，像蟒蛇。

冬天里的故事，总是冰藏在记忆的最深处。

清晨，躺在热烘烘的被窝里，望着玻璃窗上晶莹的冰花，稚嫩的想象翅膀扇动着我飞了，飞到了另外一个异彩纷呈的天地，那里不是冬天。当阳光在西边最上格的玻璃窗上烘焙出一个圆圆的小洞，小洞里的天空渐次变大，我又回到了寒风呼号的冬天。

这时，若是在姥姥家的炕上，当中一定是一个铸铁的大火盆，没有木炭，烧的都是豆秸、花生秸、苞米骨子。没有明火，只是在那燎烟。星火眨眼的灰烬里，埋着地瓜、土豆和花生。

姥姥、二舅母和孩子们围坐在火盆四周。姥姥有一支长长的黑杆大烟袋，不知烟袋嘴儿是什么做的，烟袋锅儿是铜的，焦黄锃亮，敲打在火盆沿儿上，“铛儿、铛儿”的像报点的钟。

烟雾缭绕中，二舅母在我向上翘起的耳垂上各放一颗黄豆粒儿，有时也放黑豆粒，让我一动不动地吃烧花生。这是我幼时的“特异功能”。大人说我有福，我觉得挺丢人的。人们前俯后仰地擦拭着半是烟熏、半是笑出的眼泪，缕缕青烟卷带着烧烤的浓香，把欢声笑语飘散到冰天雪地的院落。

大雪初霁，屋檐下从东到西吊下一排冰溜，找一根长杆往瓦沿上一敲，一根“冰棍”就落入手中，放进嘴里“出溜、出溜”地吮吸，就是大人在跟前，也没谁大呼小叫凉啊、不卫生的。

那时没有挂历，入冬后小孩子就频频翻挂在墙上的日历，数着还有多少天过年。穿新衣、吃饺子男孩女孩都想，更令男孩子眼热手痒的是放鞭炮。

小年（腊月二十三）前，大人开恩给买几百个小鞭，外加屈指可数的几个粗大的爆竹、二踢脚，还附加了很多条件，诸如要听话，要说好话，不许打架，不许骂人等等。

腊月里，鞭炮享受着最惠待遇—我把它们放在热炕头上烙着。享受同样待遇的，还有装在手电筒里的电池。这些都是跟邻家大哥学的，他说，鞭炮烙热了，放起来更响；电池烘热了，点起来更亮。这些，都是一壁之隔的邻家开元大哥教的。

爆竹、二踢脚不是小鞭，那是在过年时几个极隆重的时刻燃放的，像三十晚上的“请神”，午夜的“发纸”，初三晚上的“送神”。这些习俗，不知是父母从山东老家移植过来的，还是“属地化”后的入乡随俗。

来之不易的小鞭，要细水长流地维持到过完年，还要被强制性地留点儿到正月十五。有玩伴们来喊了，捋着麻线小心翼翼地拆下几个，仔细地数好数儿了装进衣兜，点上支半截子香火，结伙玩耍去了。“忍无可忍”时，从兜里摸出一个，用香火点燃，有时奋力抛向高处或远处，有时装在玻璃瓶里或扣在洋铁盒里，屏住呼吸，听那“嘭”或“啪”的一响。瞎火不响的，要仔细地找回来，拦腰一撅，用香火点燃裸露的黑火药，“呲—”的一声喷射出一股短小的火焰，这叫“呲花”。

照习俗，大年初三晚上送了神，年就算过完了。送了神我也黯然神伤，哀叹这留不住的年过得太快，巴望着能天天过年。同时也还心怀忐忑，不知这三天有没有出格越轨的地方，害怕年后大人算总账。

那时的冬天很长，故事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