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这一日，古人用燂春这个特殊的仪式迎接春天的到来——前路如火光宽明。是日上午五点前夕，母亲照常捋了些樟树叶，在春天来临的那一霎点燃。母亲说，老鼠燂瞙瞊，猫儿燂眼光。这是多么朴素的愿景啊。看着左手在慢慢恢复，拨弄丝弦已经没有大问题。于是选择在立春这一日正式开弹。清晨，在水边解开琴囊，和着流泉随意拨动丝弦，久违的声音慢慢与水声融为一体。
从大年初一开始，山中下了好几天雨，后山的水泻已经很有气势了，顺着工作室西面的山坡流向九曲溪。在朋友眼里，我过的是“时晴策杖雨凭栏”的日子，颇有几分程颢笔下“将谓偷闲学少年”的味道。族谱上我们温州程氏一脉都属于二程后裔。现在的我，还会幻想着有一天如玄幻网络小说里所描述的那样，祖血被唤醒，可以道通天地变豪雄。然而，静观不易，四时佳兴与人同更难。于是只好借器守一了。“山中尚像制琴器，石上流泉伴素弦”。在山中呆久了，除了做琴弹琴自得其乐外。看水泻，也是一大赏心乐事。季节交替，这一泻水会呈现出多种姿态。有时候看如凤凰出浴，有时候却看到文姬抚琴的形象，很是有趣。曾经根据这如凤凰的水型自创了一款“凤鸣溪山式”古琴，同时自以为是的把这水泻之潭，叫做凤沼。凤沼是古琴纳音孔专有名词，倒也贴切。有待来年请名家题刻其上。
给自己定个小目标是要的。今年拟在工作室旁的水边建一个磨刀坊，是专门打磨工具的地方。不仅可以修正改造工具，使之更适合自己使用，还可以打磨心性。东坡先生有云，不是我磨墨，而是墨磨我。磨刀也是如此。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磨刀不仅需要手上功夫，更需要的是心性功夫。我曾经在永嘉山里的一个刀剑坊磨过宝剑，那难度之大令人咂舌，方知古人“十年磨一剑”绝非虚言。记得去年国庆节前后的那两次斫琴课上，我让学员在简易的磨刀夹上体验了这种打磨的乐趣，居然很受欢迎，还迎来前几期学员“嫉妒”的目光。这也是接下来建设磨刀房最主要的原因。经过数日的迎送往来，午后，山居很清静。登高远望，山水青绿，满目生机。归后，把“水流西坡”琴的木坯安放在新的工作台上，磨亮了去年封存的小铲刀，给自己发个兴。刀光一闪，开启了它琴生壬寅新篇章。和弹琴一样，斫琴也需要仪式感，它需要遵守严谨的法度和对材质的敬畏，顺应材质时间的变化，根据材料本身的特点来制作，顺势顺时，严守整个工艺流程，才终不负心中所望，这是每一个有远见斫琴师的信守。同样，春秋代序，得其时其位者，生机蓬发；不得者，怎么看都是违和，万物万事皆不离此理。春生冬藏，古人正所谓制器尚象是也。宋代碧落子斫琴法“斫琴秘诀”里有用“清流过浅滩”来形容槽腹结构，“水流西坡”名字无意中应和此理，亦此琴之幸。它从2021年10月开斫调整至今，还需要释放完因为结构变化产生的应力，待稳定后，争取在今年雨季来临之前完成木坯制作。然后进入下一个漆工阶段。如果赶不上这个时间，那只好等到下个冬天了。
春水已漫西面坡。初五中午，和朋友们聚会闲谈。有人说春晚刷屏的“只此青绿”，如果在去年底，会不会让人无端的想起股市那绝望的K线？我说，那是林泉下，琴弦泛出的青光。
程纪之：媒体工作者；琴学爱好者；斫琴师，温州传统制琴工艺推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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