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光

把生活的流水账记成岁月的散文诗

夜，是黑暗的代名词。或许因为没有光明，人才会选择在夜里睡眠。

白天，太阳高悬，光芒万丈。睡醒的人，睁开眼睛，接受阳光的滋养和洗礼。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阳光，从眼里照进内心。感悟光明，精神愉悦。冥冥之中，大自然的安排恰符合人的身心需求。

追逐光明是生命的本能。

向日葵，自不必说。黄山的松树，从石缝中钻出，寻找阳光是它的生长动因。摆在窗台上的盆栽如不调换方向，叶片会向着窗外扭转。飞蛾在夜间飞行，依靠月光辨别方向。蛇依赖太阳调解体温。河马常晒日光浴，护理皮肤。成群结队的海狮，聚集在太平洋沿岸，吸收太阳热量，促进血液循环。

人也有向光性。不喜欢连绵阴雨，躲避阴暗潮湿，在夜里燃起灯火，用光芒探照深邃和遥远。光，给人以坚定、温暖、指引和希望。

对孩子来说，光芒蕴藏着无尽的奥妙。

在阳台上，用小镜子把阳光反射到客厅墙上。儿子欢呼雀跃，拍着两只小手追逐椭圆形的光斑。

阳光强大。就算被反射一次，光芒仍旧明亮，远超屋内光线。这突如其来、被刻意“强调”的一小块光明，引起了孩子极大的兴致。

踮起脚尖，甩开手臂，奔跑、蹦跳，试图接近那一块特殊的区域。那儿到底是什么，有什么，能带来什么？无限的未知。

银质般的笑声簇拥着，让光芒跃动。似乎，这墙上的“小太阳”就怕笑声。笑声越大，它跑的越快。“小太阳”跃动的肆无忌惮，孩子的追逐近似狂欢。所有的天真烂漫，都写在那一小块光明里。幼稚不是孩子的缺点，正是极可爱处。

故意让他抓到一次。他竟然屏住呼吸，认真的用手触碰，小心翼翼的，想把它握住。

光是形象的，也是抽象的。光是有形的，也是无形的。光是静止的，也是跃动的。光是无法握在手中的，只能住在心里。这些，孩子并不懂。

在孩子眼里，光像一个奇怪的小动物，乱爬乱跑，也像一个小精灵，无所不能。光，好玩极了。

几乎每个孩子都玩过追光的游戏。

回到我的童年。夏日。父亲用小镜子，把阳光反射到深灰色的土墙上。乡村的太阳更大更亮。反射到墙上的光，十分耀眼。我甚至可以看清泥土排列组合的秩序。无数细小的沙粒，亮晶晶的，使劲儿但错乱的堆积挤压着，构筑厚厚的墙体，遮风挡雨。和泥时，要放一些碎麦秸，用以加固。光照下，麦秸重返金黄。我伸出小手，扯下一截，像丝线般疲软。风吹着麦浪、镰刀“刷刷”的割麦、蒙了眼睛的毛驴拉着碾子压出麦粒、手擀面的麦香，一股脑被光芒照了出来。墙上爬行的蚂蚁、甲虫，被打上了“高光”，吓得四处逃窜。我哈哈大笑，仍不忘奔跑。追光，才是我的“使命”。

“小太阳”紧贴墙面，变换着位置，高低远近，时圆时扁，映射一个孩子的乐趣和一个父亲的幸福。

我像我的儿子，为了光明，欢呼雀跃。我也像我的父亲，制造光影，给孩子讲述光明。

孩提懵懂。尚不知光明的意义。但已发现了光明的乐趣。其实，人生路上，热爱阳光，追逐光明，是不可缺少的追求，也是生命的本性。

想起一段往事。草原，严冬，黑夜。寒冷注定要冻裂大地，冻掉我的耳朵，冻僵我的双手。我的马在昨夜走失了。我惟有笨拙的脚步前行。我拼命裹紧羊皮袄。冻吧。一丝坚定的气息从身体最深处迸发。绝非苟延残喘，而是正念萌芽。我听到了自己“呵呵“的笑，声音远没有童年追光时的欢快和响亮，但一样真诚。于是，冷冻不再是威胁。最大的问题是伸手不见五指。漆黑如同地狱。地狱才会如此寒冷，难怪呢。我再次迷茫。环视左右，四顾张望。到处都是浓黑。我怀疑自己的眼睛。似乎，眼睛是黑夜的一部分。想起顾城的那句，“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光明？当我读到这个词语的时候，我是多么的振奋与激动，太阳、手电、白炽灯、烛火，还有墙上的“小太阳”，极度渴求。光，才是我前行的动力和希望。

寒夜是无比巨大的凝固。只有我的眼睛在暗夜滚动。光！我看到了光！极其微弱，在不远的前方。我忘乎所以，忘却了黑暗，忘记了身体的寒冷遭遇。我竟然可以奔跑，可以跳跃，就像追光的孩子。转瞬，我便呵斥自己的盲目，止住了脚步。眼巴巴观望——那一点光，极可能是狼的眼睛，幽幽的。我犹疑、困惑，沮丧、懊恼，甚至歇斯底里。

我无法看见苍天。苍天真的在头上吗？寒夜，我无需闭眼，即可祷告。祷告有什么意义。佛祖与上帝一样，在最深邃最黑暗的地方休息。不去打扰他们了。我又开始奔跑，向那一小点幽幽的光奔去。“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是狼也不怕，那就在暗夜中搏击一次吧。我做好了誓死的准备。

或许命运眷顾，或许神灵正好早起，我一路狂奔，一小点光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原来，是一户牧人家门前的电灯。我侥幸与欣喜。顿时，寒夜不再寒，暗夜不再暗。灯下，一位高大的牧民穿着蓝色的蒙古袍，准备开启一天的生计。

他欢迎我的到来，握紧我僵硬的双手，给我沏上了热乎的奶茶，斟满了温热的烈酒。我们在毡房内畅聊、对饮。

“晨羲载曜，万物咸覩。”当黑暗隐退，太阳初升，我骑上一匹牧人赠予的骏马，奔向远方。身后，想起了嘹亮的蒙古长调《走马》，“骑上轻快的走马，拉紧缰绳不要松，征途遥远哟，鼓起劲儿千万不要松。“歌声自如奔放，空灵绝响。我第一次发现，歌声中也有光明，内心一片通透。

多年来，我一直感念这次经历。我忘记故事发生的确切时间了，只记得那片坦露在茫茫天地与隐于歌声中的光明，一直照耀着我。

“即使前路茫茫无尽，但我的双手依然怀抱着光明。”追光吧，少年。唯有光明之处，才有无限生机。 

（*文中插图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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