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小寺

近段时间，在外出差。入住的宾馆依山而建，房里有个阳台，走到阳台上向外望，山色葱茏，秋光泛滟，十分养眼。

细看就会发现，在接近山顶的位置，有座古寺，金墙赤瓦，香烟袅袅，佛光万道。

提到寺庙，我最喜欢林清玄先生在《晨钟》中的描写：

＃这时候，寺庙的晨钟当的一声破空而来，当——当——当——沉厚悠长的钟声逐一声接一声地震响了长空，我才深刻地知觉到这平时扰我清梦的钟声是如此纯明，好像人已站在极高的顶峰，那是空中之音，清澈玲珑，不可凑泊；那是相中之色，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我推窗而立，寻觅钟声的来处，不觅犹可，一觅又是我大大地吃了一惊，只见几不可数的和尚和尼姑，都穿着整齐的铁灰色袈裟，分成两排长列，鱼贯地朝钟声走去，天上还下着小雨，他们好像无视于这尘世的风雨，一一走进了钟声的包围之中。

和尚尼姑们都挺直腰杆，微抚着头，我站在高处，看不见任何一个表情，却看到他们剃得精光的头颅在风雨迷茫中闪闪生亮；一刹那，微微的晨光好像便普照了大地。那一长串钟声这时美得惊心，仿佛是自我的心底深处发出来，然后和尚尼姑诵晨经的声音从诵经堂沉厚地扬散出来，那声音不高不低不卑不亢，使大地在苏醒中一下子祥和起来，微风吹遍，我听不清经文，却也不免闭目享受那安宁动人的诵经声。＃

为了闻听林先生笔下的“晨钟”，我故意开着窗户，早早醒来，但并未听到。听不到没关系，这不过是阅读时的一种念想。

我没有宗教信仰，对佛法知之甚少，但对寺庙心存敬畏，每天早上起床看到那座寺庙，心中清静不少，给一天的工作生活带来不少淡然之意。

当地已把这座山开发成了森林公园，几条石阶小路在山间迂回。忙碌之余，我和同事们会到山里走走，透透气，缓解缓解压力。我也很想借上山的机会，一睹寺庙尊容。

没想到初次入山，就有了意外收获——在半山腰的一个角落，又发现了一座寺院。当时天色已深，无法窥见全貌，借着月光，看得出寺庙不大，只有一栋简陋的石头房子，房前有个小院子。我突然想起，其实从山下也能依稀看到这栋建筑，但与旁边那座大一点的寺庙相比，它实在“不起眼”，很容易被忽略。

院门敞开，我们拾阶而入。由于山势较高，站在院里，城市的车水马龙、万家灯火，尽收眼底。回头再看这栋房子，宛若一块巨石，在夜色中静卧熟睡。阁楼里灯光昏黄，悄然无声。秋风瑟瑟，泛起阵阵秋凉。我们一行人都不自觉紧紧衣袖，端起胳膊。但那灯光却不知冷暖，在风中淡定自如，无视人间百态，不问世事沧桑，默默守着这座寺院。这时，月亮越过山顶，在院里洒下一片清晖，山中鸟鸣虫噪得厉害，小寺却愈显幽静了。

一日午饭后，我再次走近那座小寺。这次寺庙房门开了，有一位很老的僧人，行动略有迟缓，正在打扫庭院。他未察觉我的到来，只顾安静做事，极其专注。

山下不远处，便是红尘陌上。在那里，无数人为了功名利禄不择手段，为了爱恨情仇煞费苦心。奈何浮生只是一梦，沧海不过桑田，“古今多少英雄汉，南北山头卧土泥”，“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眼前的这位老僧，忘却前身后事，无视世间繁华，静守高山小寺，常伴青灯古佛，修炼虚无境界，超然物外、心体两忘，令人致敬。

小寺门前有副对联：竺意来天道，岗心宠水云。

可我才疏学浅，不知这对联的真意，只好暗自揣度。

“竺”代表佛法。佛门广大，法雨无边。但佛法并非万全之法，佛门不度无缘之人，法雨不润无根之木。佛法也要顺应天道，合乎自然，所以信佛人都要有颗朴素归真的心。我想起以前在另一座山中看到的一句石刻，“善从心中立，佛自云边来”。“佛自云边来”似与“竺意来天道”有几分相似之意。

再看“岗心宠水云”。“岗”应代表自然。从山中眺望城市，高楼大厦犹如遗珠散落，街巷沟渠宛如丝线纠缠，车水马龙好似犬马狂奔。与大自然相比，眼前的一切都显得非常渺小，甚至有些微不足道，不值一提。然而，为了这些“微不足道”，有多少人不惜耗尽毕生。

都说“世间美好与你环环相扣”，然而，“环环相扣”的结果往往就是陷入不能自拔的泥沼，凄风苦雨，在劫难逃。

所以，人生在世，应怀有一颗自然之心，把更多的心思和情怀，置于水云之间，以一种自然而然的心境去对待万事万物，如此似乎也就得到了佛法。

我不禁感叹，寺院虽小，但禅意幽深！

过了几天，我们登到了山顶，途中近距离感受到了那座大寺庙的气势恢弘，梵宇崇闳，香客不绝。但在我眼中，寺庙的大与小并无区别，因为佛法本身没有区别，建寺的目的无非是弘扬佛法，普度众生。反而我更喜欢那座小寺，因为它低调内敛，不张扬。虽然香客少，但有一位老僧打理，也都样样齐全。

再说那座大寺，门口有一块写着捐款名单的石碑。捐款数额多则几万，少则几十。

我理解，捐赠是一种功德，更多是增加捐赠者自身的福报。捐多捐少，全凭自愿，量力而行，最难能可贵的是那颗“善心”。天下所有善举中，“善良”的本质都是一样的。佛说，世间万相，终生平等。张榜公布捐款数额有何用意，莫非是给菩萨看，难道菩萨普度众生时会按照捐款数来做个区分，分出三六九等吗？这样的话，那肯定是假菩萨了。

将功利心植入神圣的佛法，皆是世俗人为。世俗人最大的缺陷在于煞费苦心的追求不平等，一方面，跟自己不平，总想打败自己；另一方面，与他人不等，总想超越他人。

那座小寺，并无捐款名单，估计也没有钱财用来扩建或重修，平时定会少有人问津此事，那些追求规模、追求价值、追求名望的世俗人，对这小寺肯定“不屑一顾”。所以它只能“相貌平平”的存在。

虽“相貌平平”，但我觉得那座小寺更符合我心中寺庙的样子。小寺偏居山中一隅，构建质朴，云天自如，青灯一脉，无欲无求，殷殷“怀岗心”，静静“修竺意”，切切“悟禅机”，默默“度众生”，此乃应属上乘佛境了。

古语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那么，寺不在大，有佛则灵。寻灵意而忘红尘，会物理而通玄妙，只要抱着一颗质朴虔诚的心，便可领略悠然禅韵。

因工作安排，我短暂离开了两天，再次入住时，我换了一间房。房间依旧有个阳台，但宾馆可能为了让楼宇摆出造型，阳台并不是全开放的，而是用墙围蔽起来，在中间挖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孔，借此透气采光。

巧的是，这个孔与那座小寺正好相对，近乎在一条中线上。我时常站在阳台上透过这个小孔向外看。因为角度原因，那座小寺显得更加渺小低矮了，好像是因我看多了而害羞一样，掩映于茂林之中。

尽管如此，无论早晚，我每天仍要例行看它几回。看着看着，我的耳边竟想起了林清玄先生笔下的“晨钟”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