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钓寒乡雪

这两天，老家下雪了。

“初雪为欢谣，再雪犹喜视”，刚入冬就见到了初雪，人们感觉很兴奋，都在朋友圈里晒雪。再者说，瑞雪兆丰年，初雪下得很大，更加预示着来年是个好年头。

这雪大到什么程度呢？我表妹拍了张照片，配上文字说：我车没了。我睁大眼睛仔细看才发现，车子被大雪盖住了。我打趣她说，赶紧报保险啊，防盗险。她觉得我对她“丢车”信以为真，就说：车在雪里呢。我说，那更要报保险。她困惑不解。我说，保险公司派人来现场，车丢了，他们赔；车没丢，他们必须得帮你把车从雪地里扒拉出来，证明没丢。这样子你都不用自己动手了。我妹哈哈大笑。

但我笑不出来，我在想着家乡的大雪，想看看，想摸摸，想踩上去，想在雪地里打个滚儿，想得着急。

有人说，盗图解乡愁，借几副家乡的照片，放在自己朋友圈里，过过瘾。但我觉得这无异于望梅解渴，越看越馋，心里总是酸酸的。看到那些照片，我恨不得把手机屏幕戳穿，抓一把雪出来。我想，如果真能抓一把雪出来，我就直接吃掉它。

不要笑我的傻气，都怪乡愁难解。乡愁常让人有口干舌燥之感，这时若能吃把雪肯定管用。但这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人在岭南，山高水长，流落飘零，身不由己，怎能吃到那雪啊？所以，就只能由着心里想想了。

我从小到大都生活在北方，后来读书也在北方，经历过无数次下雪。虽不能说每次下雪都历历在目，但还是见过很多关于雪的“世面”的。

雨和雪虽然都是来自天上的降水，但雪的浪漫程度要远胜于雨。就像那句，“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我查了一下，虽不是古诗名句，是今人所撰，但意境很美。

雪的浪漫主要体现在它的洁白无瑕，以及那种细看时的温柔稚嫩。小小的一朵雪花，在晶莹剔透中显着可掬可捧的憨态。我记得小时候，一场大雪过后，整个村庄都被雪盖住了，就像张岱所说“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当然，我们那里没有山，那就把山换成田野，冬天也没有水，那就把水换成村庄，放眼望去，“天与云与田野与村庄，上下一白”，全部是白色的，那种自然过度的、不着边际的白。人们平时看惯了黄土地，一下子看到连绵不绝的白雪，别提有多高兴！纷纷扬扬的雪，一层层铺在地上，像一块刚买回来的散着新鲜味的白毛毯，这么漂亮的毯子就是天工之作，实在让人不忍心下脚。那层雪，还像奶奶蒸的粘糕上面撒的一层蓬松的糯米粉，只想看着却不忍心吃，一吃就破坏了那种美感。但雪实在太美了太可爱了，人们还是忍不住用手去接一捧，让雪在掌心上融化，前半秒还冰冰凉后半秒就透着滴滴暖意的感觉，直沁肌肤。人们还喜欢用脚小心翼翼的去踩一下，先踩出一个脚印来，再踩出一长串来，回头看看，自己的脚印清晰印在雪地上，这时，“某某某到此一游”的说法明显偏弱，“这人间，我来过”的傲气与浪漫才是正解！

要说雪景，有很多很多，但我记得最深的两个场景，一个是白雪炊烟，一个是银月照雪。这两个名字都是我自己临时想的，不知道是否能概括，我试着描述一下。

先说白雪炊烟。雪花纷纷扬扬，飘飘洒洒，正赶上小村饭点，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升起炊烟。这就有意思了，落雪和炊烟从姿态上讲都是婷婷袅袅的，悠扬舒缓的，但两者方向不同，一下一上，两者温度不同，一冷一热，两者颜色不同，一白一灰，两者形态不同，一花一雾，两者出处不同去向也不同，一个从天上来到人间去，一个从人间来到天上去。尽管有如此多的不同，但从远处看，在家家户户的屋顶上方，雪与烟相织相交、互缠互绕。白雪是自然的馈赠，炊烟是生活的产物，二者和谐共生，风情万种。这一雪一烟，似乎也在昭示着一个道理：天上、人间虽相隔万里，但也是相连相通的，也许是天上白雪觉得人间值得，便落入凡尘，也许是人间炊烟羡慕天上风光，便升空体验，天上与人间总有无限的景物，充满无限的设想和期许。但转念一问，到底是天上好，还是人间好？问问雪，问问烟，它们都已消逝不见。 或许，好的是白雪炊烟中的白雪、好的是白雪炊烟中的炊烟，管它什么天上人间？！

接下来想说的是银月照雪。清代袁枚曾有诗云，“沉沉更鼓急，渐渐人声绝。 吹灯窗更明，月照一天雪。” 深夜，人神尽睡，天上明月高悬，照着满地皑皑白雪。月光泛着清晖在空中朗照，白雪又映着月光在大地上呼应，天地之间一片冷峻清幽，宛如仙境。这种场景，我在农村见过很多次。在雪夜，如有月亮相伴，就如同白昼，乡村、旷野仿佛一幅冷色调的绘画，躺在大地怀抱中。万籁俱寂，走在雪地上，能听到脚踩雪发出的嘎吱嘎吱声，能听到马吃夜草时发出的那种咴儿、咴儿、咴儿的声音，还有不远处时不时传来的犬吠，颇有几分“月出惊山鸟”、“鸟鸣山更幽”的意境。

离家这么多年，一说到下雪，我记忆中挥之不去的总是那些村里人和景和物，他们的出现是凌乱的无序的，但想到哪个，哪个又会变得异常清晰，历历在目，鲜活起来。

如果把往昔的岁月比作一条大江大河，那此刻的我，就像一位“孤舟蓑笠翁”，正在“独钓寒江雪”。我没有鱼钩亦无鱼饵，脑中所想、心中所念化为一道道穿越千里万里的丝线，“钓”出家乡的雪。我生活过的那个小村庄，一入冬天气就很冷，应叫作“寒乡”，那我钓的就是“寒乡雪”，那洋洋洒洒的一朵朵雪花，虽透着故乡的冷冬寒气，却在心中泛起了一股股暖流。

思念过度易成殇，雪下太大易成灾。听说，这场雪实在太大了，超过了半米深，一脚踩下去，看到的不是脚印，而是“雪洞”，历史上几十年来都少见，这给生活带来了诸多不便。但老家的乡亲们不畏艰难险阻，勇敢的迎风斗雪，热气腾腾的创造美好的冬日生活。

最后，祝福家乡一切都好，愿每场雪都能“欢谣”或“喜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