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种就留，发情就配

今天不知怎么了，一早想起莫所湾了，估计是我家猫又发情了，让我又想起来莫二场那副充满哲理，永不过时的对联了，可惜一直没有横批。莫索湾位于古尔班通古特沙漠的北缘，如果不是石河子本地人，估计少有人会知道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地方。

当时折服于杨牧老师精彩文笔和冷幽默。一直想去莫索湾，看看他书中描写的良种场大门前那副堪称千古绝对的对联。我记得书上是这么写的，上联是“见种就留”，下联是“发情就配”。我看完这段，立马笑翻过去，好长时间，天只要一想起来就笑，害得周围的人还以为我精神出问题了呢。我对这个对联的无名作者，佩服的五体投地，良种场是干什么的？就是给大牲口配种的地方。这对联放在；良种场简直绝了。我发誓有机会一定要去莫所湾看看那副对联，不管它还在不在。

机会很快就来了，97年春夏，我去一家保健品公司上班，被公司派往石河子，负责玛纳斯县周边县乡村出长差，开拓那里的市场。美其名曰：农村包围城市，其实任务就是去忽悠乡下人民口袋里的人民币，觉得人家人傻钱多，人人都会贫血，这话也没错，只要营养不良都会贫血，那个年代人营养不良的比较多，所以我们也不算纯忽悠，多少为县乡村人民做点贡献。

玛纳斯县城不大，夏天最热闹地方就是电影院门口的夜市，我和同事小H下了班没事就去那里，几串烤肉、半只椒麻鸡，冰镇的扎啤来根酸奶冰棍，别提有多过瘾。喝到兴处，五毛钱一首的露天卡拉QK吼上几首，嘿！这小日子过的给个神仙都不换。小H是我的同事，人长得高高大大，很帅气，白白净净的，台球和乒乓球都打得很好，还有点腼腆，有时一说话脸红，这样的小伙子，很难不讨女孩子喜欢。硬要挑缺点么？就是酒量不咋地，那个年代出来混，酒量不好会自卑的！所以在我面前老是有点底气不足。我叫他小白脸，他叫我肚子，原因是我长得黑，就叫我黑肚子。在新疆黑肚子是对没文化没见识的人的一种蔑称。可是他觉得我比他有见识，所以把“黑”省略了，叫我肚子。做为我嘲笑他小白脸的一种回敬。就因为小黄在，公司的女孩子都愿意到我们这里来出差。

工作理顺后下来以后，我俩就变得不安分了，老在这个小县城转再好也会烦的，我俩把周边的十里八乡已经转遍了，自然而然开始想到莫所湾了。便撺掇他和我一起去莫所湾转转，假公济私一下。莫索湾离玛纳斯不算远，几个小时的车程，但得去石河子坐车。我打着工作的名义，忽悠小黄和我一起去那里做市场调研。小H自然是不明就里，他哪里知道我是带着私心去的。心里虽然有点疑惑，还是和我去了，不然我不在，他呆在公司也没意思的很。

到石河子买了两张票就上了车。车又脏又破，四面漏风，就这样，里面还是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司机斜靠在椅子上，把脚丫子翘在方向盘上，左手扣着鼻屎，右手若无其事的搓着脚上的泥。体型彪悍的女售票员站在车外边抹着汗，边用玛纳斯地方特有新疆方言喊着：“莫所湾！还有空位子，上车走了”今天是周五，人比较多，不大一会车就差坐不多满了。车是一辆驼铃牌客车，这个车的特点就是座位又小又窄，四处漏风。九八年我去敦煌坐过，对于我和小H这样一米八以上的大个子，简直是种酷刑。

上车后我们前面还空着三个位子，车是对号入座的！看样子票是卖了出去，人还没到。司机不耐烦的用脚敲着喇叭，催促着。不一会，上来两个女孩子，看打扮说话应该是学生，坐在了我们前面的空位上。大约又等了几分钟，司机一看到了开车时间，还有一个人没来，便不准备再等了，反正票已经卖出去了，于是便发动了车，准备关车门走人。这时有人拍打车门，司机开了门，上了一个跑的气喘吁吁老汉。既然是老汉，长得自然也就皱皱巴巴的。皱皱巴巴的衣服、皱皱巴巴的裤子、皱皱巴巴的脸，还背着一个皱皱巴巴的尿素袋，整个人的气质像一块久未洗抹布。

老汉一上车就被彪悍的女售票员一顿呵斥，老汉一脸歉意的干笑着，抄着一口河南话，拱着手不停地向车里人道歉，这一笑，脸就显得更皱了，样子看上去k可怜又滑稽。在新疆的兵团有个奇怪的现象，尤其是北疆的兵团团场，说河南话不一定是河南人，那里的哈萨克族都说河南话，河南话就是兵团的官方语言。其实兵团人是来自五湖四海，全国各地都有。不知怎么的汇总在这里以后，大家都成了河南人了，也许是河南话易学又有亲和力，天生带喜感吧，一句：咦！老乡，你弄啥咧？所有矛盾都化解了。

老汉坐到了两个女孩旁边，俩姑娘并没有因为老汉皱兮兮的着装表现出厌恶，相反还让出了过道位置，让老汉放袋子。这不由得让我多看了她们两眼，心里面顿生好感。

车跑起来兜了风，车里面的气味也好闻了许多。中午到了一个叫六户地的地方吃午饭，六户地是玛纳斯管辖的一个乡，玛纳斯总共有十二个乡镇。下了车，司机推荐这里的板栗大盘鸡，说非常好吃。我和小H都是好吃的主，肚子也真的饿了，早都咕噜咕噜的了。饭店很缺德，半只鸡不买，只整只得卖。理由很奇葩，半只不吉利。听完我顿时乐了，好吧！出门图个吉利吧，九七年我们工资加差补有一千多块钱了，当时算是高工资了，吃个几十元的鸡自然不在话下。

那个年代饭馆还是比较实在的，一只肯定吃不完。小H这时凑过来，臊眉耷眼的对我说：“一只鸡咱俩肯定吃不完，浪费了！”说完看着我欲言又止。我知道他后面要说什么，故意装听不懂，不接他茬儿。他看我不接茬，吭哧了半天，还是说了：“要不把那两个女孩叫来一起吃？反正吃不完也浪费”。好小子！原来早都瞄上别人了，总算是有借口和人去搭讪了。我说好啊！你去邀请别人呗！看看人家来不来，我没意见。    

这小子害羞不敢去，便怂恿我去。我说：我又不想认识别人，凭什么我去？要去自己去，你一帅哥，去了肯定搞定了，你不是平时牛皮吹的当当响，把自己夸得跟西门庆是的，动真格你不行了”。这小子站在那里踌躇了半天还是不敢去，就对我说：“你要去，这几天你的饭钱酒钱，我全…..全管了”。我等就是他这句话，于是就走了过去，指着她们对面的空座位，问道：“请问这里有人坐么？”其中一个黑衣服女孩说：“没有，你坐吧”。我坐下以后，招呼他过来一起坐下。这小子坐下以后一付手足无措的样子，看上去比人家姑娘还害羞。

坐下后，自然而然的就和两个女孩聊了起来，搭话的自然也是我了。聊天中得知，两个女孩是石河子大学三年级的学生，一个叫L、一个叫D。L家是莫所湾148团的（莫所湾有148、149、150三个团场，归石河子农八师管辖）。D家是伊犁的，两人回莫所湾L家过周末。聊天中的得知L家还开了个幼儿园，我说刚好我们带了很多产品的宣传品，有笔筒、铅笔、圆珠笔、课程表，准备用来送终端客户的。到时候给你们送一些去。两个女孩十分高兴，赶忙道谢。菜上来了，我们招呼她们一起吃，两个女孩也就没再客气。这家大盘鸡味道果然不同凡响，很好吃，尤其是里面的板栗，和鸡烧在一起，完全入了味！以后也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板栗大盘鸡了，那味道让人至今念念不忘。

吃完饭在司机催促声中上了车，我喝两瓶啤酒有点犯困，小H这小子估计是喝了半瓶啤酒，胆也变壮了，真是印了那句“酒壮怂人胆”终于放开了，和两个女孩聊得颇为投机。其实这小子放开了挺幽默，再加上人长的帅，女孩子没有理由不对他产生好感。车开出去五百多米，前面在修路，路上的膛土有半米多深。这车密封很差，顿时车里面尘土弥漫，谁也看不见谁了，头上身上刹那间落满了黄土，我一看前面两个女孩，头上已经用衣服遮住了，其中一件我看的很眼熟，这不是我的衬衣么？嗬！肯定是这小子献殷勤给别人的，用都用了也不好说什么了。

咦…..！？我总觉得车上少了点什么？对了，那个老汉还没上来，我记得他也是到莫索湾的。我反应过来，连忙让司机停车。司机一看少了人，就赶紧停了车，我透过后窗，隐隐约约看见后面车轮带起的滚滚尘土中，有个人影向车的方向跑了过来，跑到车跟前门一开，我看见是一兵马俑，根本认不出是谁。兵马俑一张口，听出是我前面座的那个老汉。只见浑身上下被黄土覆盖着，和刚出土的没啥区别，只能看见白眼珠和牙齿。又是不住的向车里人拱手致歉。车上的人没忍住全笑了起来，好几个都被呛着了。司机见状和售票员也不忍心再兑对他了，让老汉掸了身上的土上了车。

车在浮土中走不快，生生又吃了两个小时的土，早知道中午吃什么鸡啊！吃土就饱了。终于到莫所湾148团部所在地，一车人都成了兵马俑，这下谁也不用笑话谁了。下了车和两个女孩道了别，连忙找地方住了下来，洗澡换衣服！休息了片刻，我们去当地药店终端转了转，了解一下情况。虽然是假公济私，但是工作还是要干好的。

吃饭晚饭的时候，我问小H，你和人聊了半天，要人家联系方式没？他说没有，没好意思要，地址呢呢？也没有留，我“只留了我的传呼”，黄博说。我说：“那有啥用？人家不联系你，你想找到都找不着别人，还答应给人家幼儿园去送东西呢”。我说完，他十分沮丧，吃饭都心不在焉。天马上就黑了，西天边大片的火烧云显得十分绚丽壮观。我们照例找了个摊喝着啤酒，这家伙心不在焉的，也不说话！估计还在为没有留人家地址和联系方式懊恼着呢。

我也不理他，心里琢磨着良种场在哪里？我就是冲这个来的，这话当然不能给小H说。是犹豫着是现在去找一下呢？还是明天去。突然我看见这小子两眼放着光，蹭的就站了起来，看着我身后。我一回头看见那两个女孩，朝我们这个方向走了过来。显然是已经洗了澡，衣服也换成了换了裙子。女孩们身上被晚霞染成了金黄色，边走边微笑着朝我们走了过来。晚霞、女孩、远处的大片向日葵，勾勒出一幅绝美的画面，挺震撼。可惜没有拍照的手机。可以说从这一刻开始，我开始喜欢上了摄影。美好的东西往往都是转瞬即逝，要想留住，真的需要有个东西把它们记录保存下来。

我把他们三个留在冷饮摊，说是去办点私事，借故走开了。走时吩咐小H照顾好两个女孩，然后自己去打听良种场的位置在哪里，年轻人不一定会知道，我的找个年纪大一点问问。正思量着找谁问一下呢，巧了！一抬头就看见我们同车的那个皱皱巴巴的老汉。我忙赶上前两步问：“大爷你知不知道良种场在哪里？”“我就住在那里，我带你去”老汉说。真是无巧不成书，这趟出门运气还这是不错。

我上了老汉的毛驴车，边走边有一搭没一搭和老汉聊了起来。“你去良种场找谁”？老汉问我。我说谁也不找，我去找一副对联！“找对联？”老汉看我的眼神，分明表达的意思是这人有毛病吧？我也不愿意过多解释，其实也没法解释。便向他打听杨牧，老汉居然知道。都是莫二场的能不知道。不光知道杨牧，还见过大诗人艾青。这让我很是惊喜。真是不虚此行，哪怕对联不在了，也没白来。没多大一会就到了良种场，大门都拆了，对联自然也就不在了！在我的意料之中，但还是有点遗憾！当年去过新疆很多团场，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所有团场的团部规格和布局都一样，去了一个，其他的你知道了，绝对不会迷路和找错地方。

我回到宾馆，说习惯了，是招待所，小H还没有回来，估计送别人回家了。又去洗了个澡，回来已经在屋里了，一脸量的兴奋劲。我白了他一眼说：“看你那点出息！”他讪讪笑了笑说：“人家明天叫我们到他家去喝酒”！我说：“就你那小酒量，还去和人家喝酒？一瓶啤酒就把你打发了。”“不是有你呢么！人家D对你有意思，一个劲打听你呢！”小H说。别扯犊子了，人家对我有意思，可能么？就我当年那得行，是个正常女孩见第一面都不会多看我两眼。

“我没什么兴趣，都是些小孩子，喝酒还有一点兴趣。其实说这话时我也才不到二十四岁，不过总觉得自己很大了！说实话，那时的我情商很低，当然了，现在情商依然不高。对喝酒吃肉的兴趣绝对大于泡美眉的兴趣。这也就是喜欢看《水浒》，不喜欢看《红楼梦》的原因吧！

第二天上午，我两个就带了东西去了L家。L家里团部不远，穿过一片葵花地就到了。有好大一个院子，一进门一堆的孩子就涌了过来，每个人都拿了礼物，才心满意足的散开了。幼儿园老师是L的姐姐，姐夫是团场技术员，和我同龄！在新疆农大上的学。我也是机械专业毕业，所以我俩有话题可聊。小H呢，陪着两个女孩和孩子们去玩了！

中午吃饭时，L的姐夫和姐姐作陪。大约是怕我们拘束，L的父母没有过来。人家真很热情，做了一桌子的菜，不但这样，连昨天的脏衣服都给我们洗干净晾干了。看着桌子上的两瓶新安大曲，小H吓坏了，我连忙替他解释，说他酒精过敏！结果桌子上只有我和L的姐夫喝白酒，第一瓶他频频举杯，看的出他对自己酒量很自信，再加上和我也投缘，一瓶很快就见底了。第二瓶还是他敬我多一点！第三瓶我敬他多一点。第四瓶我两个一人一半对吹了。第五瓶打开时他已经坐不稳了，不让他开非要开，看得出已经多了。

桌子上也就剩我两个人了，小H早都躲出去和人家聊天去了。D还在陪着我们，看得出她挺喜欢听老爷们吹牛聊天。其他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溜了，第五瓶喝到一半时，我去上了个厕所，回来一看桌子上没人了，再一看L姐夫人已经钻到桌子下面睡着了。我当时挺纳闷，这个？怎么钻进去的？那可是一炕桌啊，一米八大个子！我问D，D也不知道，她怕我喝多出去看我去了。

我也有点多了，不过神智尚清醒，坐了一会醒醒酒，赶紧叫小H一起回去。这小子早都不知道和L跑到哪里去了。D不放心我，要送我，我坚持没让送，走到半路葵花地里哇哇的吐了一回，感觉好多了！四瓶半两个人，我蛮挺佩服自己当年酒量的。

第二天我们约好一起回了石河子，下了车道了个别，各自回各自的地方。回到了玛纳斯，又开始周而复始的忙碌了！生活、工作、按部就班的进行着。唯一的变化是每周末回石河子，小H都撇下我单独活动去了，我也没在意！倒是D给我打过几次传呼，不巧的是，由于在乡下没有电话，我也没回过！

直到一次余大头回石河子，晚上我和余大头在广场夜市，他朋友那里喝酒。无意中撞见小H和我另外一个同事QQ，我喜欢叫他小地主，两姑娘也在！哦。。。。。？！我才发现这小子的猫腻。自从莫所湾回来后，我说每次到石河子，都躲开我单独活动，原来搞这个名堂！小H看见我很是尴尬。两个女孩不明就里，见了都我很高兴，问我为什么每次都见不到我？我说回乌鲁木齐了，给了个台阶，没有揭穿他。这小子脸色才自然了些！这小子脸皮薄，不想让他不自在，喝了几杯酒刚好余大头来叫我，便借故告辞走了。

没几个月，我回乌鲁木齐了，小H留在石河子了，我们在各自市场工作，没了朝夕相处的日子，联系的自然也就少了，他比我离开公司早，后面也就没了联系过，都知道对方在哪里做什么，成了熟悉的陌生人。D倒是打过两次传呼，我没回过，也就失去了联系。再后来我也离开了公司，遗憾的是再也不能为人民群众补血了。莫索湾倒是前几年去过一次，大变样，完全认不出来了。老建筑拆完了，最后一点记忆也抹去了。唯有那副对联忘不掉，横批一直没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