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幸拜读了朱永通先生《教育的细节》一书，本是因为朱先生的名气打开此书，但从序言开始，可以说一字一句都不曾让我失望。一个接一个精致的教育小故事，融合了朱先生几十年的教育智慧，给我呈现了一种新鲜的、细致的、充满了人性的教育观念。
朱先生推崇“一厘米之变”，坚持“一厘米之变”，即从能改变的地方开始，一厘米一厘米地努力去改变。这不仅仅是朱先生对于教育的期盼，同时也传递了对于教师成长的期盼。
读完他的书，不妨再听听他的访谈，看看感性的他的理性智慧！
《当代教育家》封面人物
朱永通，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福建策划部主任。大夏书系策划人之一。已出版《教育的细节》、《做幸福的好教师》等。
访谈节选
记者问
你曾经当过教师、校长，现在做出版，不管身份怎么转换，你始终都在守望教育。“以出版推动教育”是你做出版的初衷吗？如果是，现在有改变吗？
这个问题有点意思，我一下子穿越了。如果你二十年前问我这个问题，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答曰：是的。
理想化是那个年龄的通行证，口气要大，才与之匹配。激情燃烧岁月的浪漫，更多是生理上的产物，也就是荷尔蒙爆棚的结果。可惜，十年前，我转行做出版，“以出版推动教育”这句话还没有被“生”出来呢。初衷也就谈不上，是否改变更是无从谈起了。
书是有生命的，见证一本书从孕育到诞生的过程，我挺享受的。喜欢读书，转行做书，在我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无须美化，更无须神圣化。换个说法：要有身份感，但千万不要有身份优越感。
出版不要给教育添乱、添堵，就已经很不错了。十年前我这么安慰自己，现在也是，以后还是。我不是悲观，是客观。理想太饱满，整天想着推动，却从不反思究竟往哪个方向推动。一不小心，出版就变成反作用力了。
当然，若问我有没有出版理想。那是有的。做好每一本书，就是我的最高理想。一定要换个漂亮的说法，口气再大一点，我只好偷懒，套用一下：以出版服务教育。
朱老师答
记者问
从你冷静、理性的回答中，我隐约觉得教育类书籍的出版存在不少困境。这么多年来，当商业价值与社会价值冲突时，你会作出怎样的选择？
哪类书籍的出版不存在困境？有困境，就有挣扎。无休止地挣扎，直至最后一口气，那是“真的猛士”，我做不到；无视困境，干脆不挣扎，一头扎到钱眼里去，那是鸵鸟，我也做不到。我的选择是，一寸寸挣扎，“得寸进寸”（胡适语），宁妥协，不当猛士；宁固守，不做鸵鸟。
朱老师答
记者问
你刚才提到你依恋教师阅读推广人这个身份，可见你非常重视教师阅读问题。在你看来，教师阅读的现状如何？
不容乐观。但无须悲观。
朱老师答
为何不容乐观，教师阅读的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我曾写过一组三篇关于教师阅读的文章，皆发表在《中国教育报》的“读书周刊”上,其中两篇收入《教育的细节》一书。这三篇文章从不同侧面回应了“为何不容乐观”这个问题。这里就不多说了。
教师阅读的问题出在哪里，或者说最大的瓶颈是什么？我的答案是：教师没有力气阅读了，当然，个案不算。
今天的中小学教师60后算老的了，因为50后，57年以前的，退休了；而58-61年出生的，非常罕见，那几年全国闹饥荒，不饿死已经算命大了，哪还有力气缔造新生命。不管60后，还是70后，从小所读之书，能有多少营养呢。而80后、90后是60后、70后教出来，加之他们从小就被逼挤在应试的羊肠小道上，除了应付考试之书，他们当中能真正尝到阅读的甜头的，少之又少，是珍稀动物级别的了。
读书，当从最难的读起，先辛苦积攒下“第一桶金”，越往后，积累越丰富，就越读越轻松了。今天的中小学教师底子薄，没多少本钱，再加之工作负担又重，没多少时间，真的是读不动啊。
我因此曾开玩笑说，教育的乡愁是什么？是读书，教师不爱读书，不善读书。
记者问
不是不读，是读不动，这的确是个问题，我理解你说的“不容乐观”了。那么，你为何又说“无须悲观”？
我们生活的土壤不同了，也就是时代变了，整个外部环境都在“逼”你读书。
上个世纪，曾有过几乎无书可读的年代，物以稀为贵，那时候的人却疯狂地到处找书读。现在倒过来了，茫茫书海。书多了，反而不稀奇，不值钱了。
过去时代留下的文化创伤，现在正慢慢修复中。修复的过程，也是读书学习的过程。自上而下都有这个共识的，都知道要读书，所以读书活动遍地开花，五花八门。有时候，形式就是姿态，就是内容，至少让你知道，现在读书是潮流，不拥抱这个潮流，注定要“落伍”的。
回到教师自身，你如果还满足于浅读，粗读，甚至假读，不读，虽然工作不至于丢掉，但从职业中获得的幸福感注定要与日俱减。
为什么呢？你面对的学生不一样了，你只有一桶水，他那儿早有几桶水了，你不读书，不学习，怎么“忽悠”。想从工作中获得尊严，获得幸福感，拿起书来吧，这是教师职业成长的需求。
所以，教师书妆打扮自己，是生命成长的需求。那些长期不书妆打扮自己的教师，落下的后遗症有目共睹：思想僵化，自以为是。二者互为因果，恶性循环。
再说，读书，并非什么高深神秘的活儿，什么时候开始都来得及，有什么好悲观的。
朱老师答
记者问
阅读的现状，就是教师的现状；教师的现状，就是学校的现状，乃至教育的现状。你认为今天教育的现状如何?问题在哪里？
今天的教育处在“破产”的状态，这么说，并非故作惊人之语，而是按你提的问题的逻辑推出来的。如果说阅读的现状，就是教师的现状，那么绝大多数的教师都处于破产状态，当然我指的是精神破产。
绝大多数的人只知道有现实中的银行，没有意识到精神深处还应该有一个银行。因为没有这个意识，从不精打细算，往这个银行积累财富，以致精神上经常透支，处于极度贫困状态，这难道不是破产吗？教师破产，学校怎么富有，教育怎么富有？
教育的问题在哪里？一不小心，就会兜回去，在教师阅读上打转，以为找到根源了。其实，教育是一个永恒的难题，古今皆然，中外皆然。我从三个纬度多啰嗦几句。
纬度一，教育与文化有交集，但难兼容，因为各有各的不兼容系统，也就是说，两者存在某种程度上的矛盾与冲突。孔夫子强调“因材施教”，注重发展个性。问题来了，中国文化一直是“中庸”的基调，讲究分寸感，不偏不倚。突出个性，随之而来的是“排他性”；讲究分寸感，不敢越雷池一步，往往投入“相似性”的怀抱。讲了几千年的“求同存异”，其实是“求同”容易，“存异”难。
纬度二，教育与现实是一对天敌，教育要“诗与远方”，故曰百年树人，现实只要“眼前的苟且”，所以只争朝夕。现实教导我们，面包是不可超越的。教育开启我们，有些东西是可以超越面包的；现实不断引诱我们，要成为城里人，成为有钱人，成为被需要的人。教育谆谆教诲我们，要成为你自己，要活出生命的尊严。让二者互补，而非互为天敌，可能吗?可能。但我们教育出来的糊涂蛋太多了，以致可能的事情成为不可能。
纬度三，教育与人性永远处于博弈之中，这是一场难分胜负的拉锯战。很多人一提起教育，就无限向往人性化教育。其实，人性，人性化，只是一个中性词，不必赋予太多褒贬的感情色彩。人性有优点，也有弱点；人性中有善，也有恶。教育就是要多多克服人性的弱点，不断引出人性中的善和美。
之所以啰嗦这么多，是要强调，教育远比我们想象的复杂、艰辛，不是教师多读几本书就可以迎刃而解。但教师不阅读，教育一定会更复杂化、粗鄙化。教师真读进去，就会敬畏教育，怀抱生命。你看，兜兜转转，又回到教师阅读的话题上来。还是打住。
朱老师答
记者问
如果你办一所学校，会把它办成什么样子？
先掉下书袋，引述我在《时间镜子里的观念》一文结尾处的句子，“最美校园的样子，亦即最好的教育方式，值得我们期待：读书，唱歌，聊天，漫步，玩耍，免于各种心灵伤害，不落下任何一颗仇恨的种子……”
今天社会最大的精神危机是什么？人与人之间的信任系统崩溃，人人自危，没有谁可以免于焦虑、恐惧，恶的经验因此不断积累，不断传递。
如果我办一所学校，必以善为底色，传播善念，积累善的经验，因为善是教育的美学。
朱老师答
记者问
非常赞同你说的“善是教育的美学”，由此可见，教育天然具有慈善、公益的属性。可是现实中，教育被太多的东西绑架了，以致面目模糊，沦为市场、官场、名利场的附庸。不管现实多坚硬，一想起你描述的“最美校园的样子”，心不由柔软起来。在你看来，如何才能让教育如出水芙蓉，清新脱俗？
教育天然具有慈善、公益的属性。这个说法，我很认同。正因此，教育者心肠不能太硬，应有人间的情怀，多一点悲悯，多一点理解。
至于说“让教育如出水芙蓉，清新脱俗”，我则有不同理解。我以为，好的教育，是慢慢靠近生命靠近美的过程，应多点人间烟火味，而非刻意脱俗。
我曾在《日常的教育》一文提到，“我曾戏称，教育要有‘俗骨’，教育者若目中无人，惟谷而已，则白吃饭了，也就是说，教育者吃的是目中有人这碗饭。日常的教育，倘无人情的伦理润泽其中，则难以避免庸俗化和粗鄙化，乃至演变为戕害心灵、禁锢思维的灾难性行为”。与其嫉俗如仇，不食人间烟火，不如随俗而安，而乐。
朱老师答
记者问
怎么做到随俗而安，而乐？
走正道，慢慢来。逐渐消除精神上的贫困。
朱老师答
来源：《当代教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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