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湮云枕萧天若

第一次遇见程佑安的时候,季柔只有十一岁。
那时候,佑安是策马西风的翩翩佳公子,而季柔只是误入仙境的稚嫩女孩。她茫然地走在无边的荒原上

,却不小心扭伤了脚。蹲下来揉脚腕的时候,便看到佑安打着马,在荒原唯一的土路上走来走去,不厌

其烦地向过路的每个人打听一个叫白萱的女孩的消息。
她在那里看了他很久,后来实在忍不住,便走上前去,问他:“白萱是谁?你们失散了吗?为什么你一

定要在这里等她?还有……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佑安抬眼看看她,不置可否地笑笑。
“这里……是黑甜乡。”他说着,指指山坡下。
顺着他指的方向,季柔看到一望无垠的荒草尽头,依稀有三两户人家。散淡的炊烟漫起在夕阳下,近前

,有一行白鹤飞过天际,只留下几声低鸣,似是若有还无的叹息。
然后,季柔看到佑安一手拉着马缰,另一只手则伸过来,递在她眼前:“小姑娘,看样子你也是个迷路

的人……来,我送你一程。”
那样柔和的笑意,温软的掌心。即使七年过去,季柔也始终不曾忘记。
却也始终未敢跟任何人提及。
只是将那个名字烙印在心里,不肯抹去。
季柔搁下手里的胭脂膏子,定定看着窗外一树枫红,任思绪飘远。
她明白,只是她年幼时候的一场梦,纵使再怎么清晰,也只是梦而已。就像佑安跟她说过的那个地名“

黑甜乡”一样。那里,其实就是她的梦乡罢了。
想起佑安的衣裳,想起袖口那古雅的花纹,季柔不由一笑。他身上,星星点点,俱是南渡之前的痕迹呢

。莫非……自己幼时,竟是闯到了一个百年之前的梦境里?
敛眉,回过神。朱笔蜿蜒,蘸着猩红的胭脂,细细描了唇色。而后起身,披上华衣,随父亲出门。
姑母一家这次进京,可谓举家欢腾。姑丈现在也是京官了,以后,应该不会再走了吧?
想到姑母,季柔心里一动。
呀,小时候就是随父亲前往林州,半途在姑母家里小憩的时候,梦到了佑安的……


2
谁能想到。
七年之后,她竟然又遇到了佑安。
只是这一次,她十八岁,而佑安,依旧还是当年初见时那个二十出头的少年郎。
恍惚知道是梦,可季柔还是觉得一切真实到令自己难以置信。

这一次,她遭逢他的地方,不再是寂静的荒原,而是熙来攘往的大街上。
人很多很多。她手足无措的被人挤来挤去,跟着人流走,一直走到了州桥夜市的尽头。在那里,她看到

夜空上绽开点点烟花,众人欢腾的笑意伴着乐声,鼎沸嘈杂。
然后,季柔听到有人喊她。
回过头,便看到站在城门下的佑安。他笑着看她,冲她摆摆手,“你是不是又迷路了?要不然怎么来的

这么晚?”
鬼使神差的,季柔任他牵了自己,行走在盛世王朝最升平的夜色里。佑安宠溺的随她去放河灯,陪她卖

逛胭脂水粉和珠玉首饰的铺子,还买了雪花圆子给她当点心。
一切都那么自然。自然得好像他与她,天生便是一对恋人。
最后,月上柳梢头,佑安牵着她,走进一间小小的庙宇。错身的间隙,季柔看到门楣上潦草的几个字写

着:月老庙。
拜完神出来,他们在香火鼎盛的殿前,买了一方纸签。
季柔捻开那张纸,方要念那签文,忽听得耳畔有人喊她——
“柔儿,柔儿醒醒……”

季柔有些怔忡。她呆呆的望着姑母怜爱的眼神,仿佛一缕魂魄丢在了梦里,还醒不过来。
只听得耳边姑母道,“这孩子……戏文太无趣吗?还是今儿累着了?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睡了?”
是了。又是她的梦呢。
她歉然的看看姑母,“许是刚刚在席上多吃了点酒,醉了。”
“那你在这儿歇会儿吧,”姑母并不计较她的失仪,只当她是真的喝多了酒,“等下我差梅香端碗醒酒

汤来给你。”
敛身道谢,送走姑母。季柔回身独坐在榻上,若有所思。
姑母没有女儿,所以格外疼她。此次前来,姑母还特意的安排给她这么一间整洁雅致客房,让她休憩。
可是……季柔心里疑惑起来。真是奇怪啊,怎么偏偏只有在姑母家睡着的时候,会梦见佑安呢?
不经意的回首,她看见床上那只玉枕——
那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只碧玉枕,周身光洁朴素,只是两端各卷了一把云纹。她走上前,抱起玉枕,细细

端详。突然依稀想到,自己幼年时第一次梦到佑安,似乎也是在这枕上……
难道说,这枕头有什么不寻常?
她摩挲着玉枕,实在想不出这跟自己奇怪的梦有什么联系。倒是猛然想起在梦里和佑安牵手的一瞬,面

上倏忽一热,升腾起满面娇羞的神色。
她爱上他了吗?那个只出现在她梦中的男子。
抑或者,早在七年之前,在黑甜乡初遇佑安的那一次,在她看到他牵着马独立荒原的一瞬,少女的心门

,就被叩开了一条缝隙?
忽然,纤纤指尖触碰到了玉枕下面凹凸的一片沟槽。季柔把枕头翻过来,赫然看到玉枕底部刻了三个古

雅的篆字。
湮云枕。

3
自从那次家宴,季柔撒娇,找了个借口从姑妈那里讨要了湮云枕来。自此,便夜夜沉溺其间,不能自拔


佑安佑安佑安。她的世界里,渐渐只剩下佑安一个。
他的笑,他的吻,他的呵宠和疼爱,种种无法言说的甜蜜。引得季柔不顾一切的冲进梦境里去,与她的

佑安相守在一起,甚至不肯回神在尘世中,选定她命中的良人。
爹爹每每提及选婿,她嘴上都温软的应承敷衍着,可回过头,却是一脸不屑。
——那些人,那些公子王孙达官巨贾。他们如何比得上佑安万一?深情缱绻的缠绵,依依不舍的爱怜,

她的佑安,给了她太多太多。多得让她已经宁肯守在梦境里,也不愿回到现实中……
甚至她想,若是能在枕中与佑安厮守一世,也是好的吧?

可。
即使她不甚情愿,爹爹也还是为她选定了人家。
三媒六聘下定,新郎是是齐尚书家的四公子,齐云轩。
爹说,云轩不甚俊朗,却是细心体贴善解人意,一定会是她一生都能依傍的良人。
可季柔却并不以为然。渐渐闹得僵了,她便索性告诉爹爹,自己希望能够取消这桩婚事……
因此上,少不得一番周折。
齐云轩听说此话,上门来时,季柔刚巧自廊下走过。而后,云轩便对她说起缘由,他说自己其实早在很

久之前,就因惊鸿一瞥而爱上了她。他说季柔你若只是觉得不太喜欢我,那我们可以先把婚期延后。日

子久了,你也许会发觉我的好……
季柔冷冷的回过头,没有说话,眼里却浮出星星点点的不悦来。
即使婚期可以延后,她也拗不过父亲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知道,自己注定要嫁给这个齐云轩。
这是她的命,抗不得。

因此,再见佑安时,季柔面上,就带了泫然欲泣的哀伤。
佑安,带我走,我不要嫁给那个什么齐公子……我只想跟你在一处,永远。——这番话还没有来得及说

出口,便听得佑安在她耳畔说道:“我不会让你嫁给那个人……”
心头,一喜。
季柔抬起眼,正对上佑安坚定的眸子。他吻着她的发梢,说:“今夜,我们俩私奔可好?——你在城外

等我,我带你走。天涯或者海角,我们都不要分离……”

季柔打定了主意要跟佑安走。
其实能走到哪里去呢?她摩梭着湮云枕,自己笑自己,本就是个梦啊,能走到哪里?就算走到天涯海角

,梦也是会醒的。除非能躲到这枕头里,永远也不回来……
想到此处,心头一凛。
这湮云枕,应该是有魔力的吧?若不然,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佑安他始终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
季柔心里不由得萌起一丝热望来:倘若自己也可以躲进这枕头里,跟佑安一起留在那世外仙源中,让时

间停顿在年华逝去之前,两人相携执手,做一对神仙眷侣,那该多好……
4
季柔怀着一颗坚定的,打算永不醒来的心,沉沉睡下。
但奇怪的是,这一夜,她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在梦中触摸到佑安给她的甜蜜。
她也看到了佑安。可是佑安却似乎压根就没有看到她。空气里弥漫着一丝慌乱与心痛,带得季柔都觉得

难过起来。
佑安挽着一个青衣女子的手臂,径直从她身边走开去。
她清楚地看到,那女子鬓边压着一朵鎏金的蔷薇花,步摇零散地垂在耳侧,衬得肌肤愈加白皙。素淡绸

衣上那大朵的云纹,在月夜中随风款摆,飘来荡去。
季柔跟在他们身后,他们却似乎没有看到她的存在。浓浓的雾气弥漫开来,有些让人想哭的压抑感涌上

心头。
季柔看见佑安拉着那女子的手,死死不放。他带着她来到月老庙后面的一间小小院落,木格窗棂的倒影

之下,季柔看到他们执手相看泪眼的不舍和痛楚。
她听见他说:“白萱,你为什么要负我?”
即使明知这是梦境,季柔也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白萱。他说白萱。
季柔猛然想起七年之前,自己第一次在荒原上遇见佑安。那个时候,佑安就是在向每一个过路的人打探

白萱的下落……
这个女子就是白萱吗?季柔的心,突然难以遏止的疼痛起来。窗外雾色深浓,白色的烟雾里卷着大片的

难过。
她很想走上前去质问佑安一句,自己算什么?如果你爱的是白萱,那么我那些甜美的梦,那些你对我的

好,又算什么呢?
可是她又茫然起来,因为她看到白萱汩汩而落的泪珠。她听到白萱说:“我们能逃到哪里去呢?无非不

过是这人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总有被抓到的一天。再说,我们逃走了,我的家人怎么办?你的

家人又怎么办?留下来当替罪羊?还是生活在别人的碎语闲言中,永世不能翻身?”
听得这话,季柔隐约明白,自己似乎是闯入了佑安的梦境。
眼前她看到的,正是佑安与白萱的过往。
那是一对被世俗拆散的鸳鸯。他执着不悔,她却另嫁他人。繁华如是,红尘万丈,他和她,一心想要相

守,却生生错过,相望成殇。

季柔醒来时,还只是夜半。
她伸手摸摸自己的脸,只觉一片冰凉。原来泪水早已铺满双颊。可翻身起来,摸摸湮云枕,枕头上却是

半点水气也无。
这多少有点奇怪。
就着帐子外透进的灯光,季柔低下头,细细端详湮云枕。她俨然看到那古玉暗淡的皮色底下,流转着点

点波光。就仿佛是,它把她落下的泪水都吸了进去一般……
她淡淡的叹了口气。这只枕头,真是越来越古怪了……

5
上元佳节。
齐云轩一张帖子送到季府,邀她去尚书府赏灯。
季柔心里百般不愿,可面子上也不能失了大家闺秀的气度,于是带了贴身的婢女,乘车前往。
面上,依旧是散淡的。
齐云轩百般殷勤,尚书府中的各色华灯也光彩照人,可季柔脑海里浮现的,却是与佑安携手走过州桥夜

市时,汴梁御街上的灯火繁华。
如果。
她想。如果可以抓住那个梦,即使明知佑安曾有过刻骨铭心的白萱,她也可以不在意。她在意的,只是

他的好和他给她的爱。
如果可以与佑安厮守在枕中,那么就算明知他只是个百年前的人,或者只是一缕被困在枕中的魂魄,她

也宁愿选择他,而不是眼前这个现实的齐云轩。
别过脸,季柔投给齐云轩一丝淡淡的浅笑,谎言顺口而出:“柔儿自幼的毛病,从来都难以安眠整晚。

最近越发重了,常常整夜失眠。——齐公子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找点助人安眠的好药来?”
她知道,自己想要永远睡去,只能利用这个对她百依百顺的齐云轩。
果然,齐云轩毫不犹豫的一口就应下了她,说会去求有神医之称的陆御医想想办法。
转天,便差人送了瓶药丸来。顺带捎了口信,说药有奇效,一次一粒就好。

挥散仆众,季柔独自揽镜而照,轻描慢画,又穿上了自己最爱的,绣了凤穿牡丹的银白缎衣,挽了流云

髻,簪上双凤展翅的步摇。
而后,她把那白瓷瓶里暗红色的药丸一粒粒倒在手心。
一共是,十七粒。
微微一笑,她倒一杯水,将那些药丸一一吞下。然后和衣睡去。
那日梦中,她已知晓。白萱嫁了十七王爷。她与佑安,从此便是红尘陌路,再难相见。
因此,只求上天保佑,这一睡,她可以回到她与佑安那甜美芬芳的梦境里,永不醒来……
 

白鹤飞过高高的城墙,一直往南去了。
杀声震天,满街慌乱。
季柔看见佑安拉着自己的手,穿越过层层人海,把她带到了郊外一处人烟稀少的地方。不由分说,摘去

她发上的金玉珠翠,“金军已经杀过来了,十七王爷遭难被俘……如此乱世之中,没有人会关心你的死

活。”
他说,“我会去做守城的死士,但你放心,我一定会让自己活着回来。”
他说,“你先逃出去,不要管我。等离乱过去了,我会在我们常去的那座山上等你。”
他说,“萱儿,世事动荡。你千万记得,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是皇室中人……”
一句萱儿,瞬间敲碎季柔的心。
她愣怔在那里,抓着佑安衣袖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我是季柔,你爱怜过疼惜过的季柔,十一岁那年就遇到你的季柔……为什么你却总要把我当作你的白萱

?难道说,自始至终,我在你心里,只是她的替代?
季柔的泪水落下来,滴在衣襟上,可这几句话却如鲠在喉,怎么也说不出口。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佑安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6
不知走了多久。仿佛是用了一生一世那么长的时间,季柔终于走到了她初遇佑安的那座山上。
景色依旧。
满山荒烟蔓草。远处矮矮有两间草房,暮色里有几柱炊烟。
可是。没有行人,没有白鹤,没有佑安。
许是太累了,季柔觉得喉头里焦灼地渴了起来。四下打量一番,远远看到有条溪流,她不顾一切的奔了

过去,掬起一把便喝。
喝足了水,又想要洗一洗脸。可水波倒影里看到的景象,却让她惊惧的尖叫起来——
粼粼波光之下,分明是梦中见过的,白萱的容颜。

季柔伏在山坡上,哭了很久很久。
却原来,这一次她闯入的,是白萱的梦境。
夜色渐渐沉下来,季柔蜷缩在茅草堆上,望着满天星光。她希望佑安快一点出现,她希望有人陪在她身

边,她希望自己能从梦中醒来,不要再停留在这个让她伤心的地方……
可是,什么都没有。她从满天星斗等到朝阳初升,寂寥的原上始终只有她自己的身影。
就在她开始后悔的时候,山峦的彼端,远远走来一个白衣的少年。
齐云轩没有骑马,也没有佑安那么俊秀的容颜。甚至,他脸上没有一丝微笑。
可他伸过来的那只手,却是那样的厚实温暖。
他说,“柔儿,你怎么在这里呢?我找了你好久……来,我们回家。”
季柔扑进他怀里的时候,突然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不管她曾经闯入过谁的梦境,也不管她曾经多么

不情愿。那个最终能挽救她,让她从自己的梦里醒来的,是齐云轩。

7
出阁的时候,姑姑来送她。
季柔顺便问起,那湮云枕的来历。
姑姑却只诡秘一笑,“那个啊,据说是个古董来的,据说能记住睡在上面的人的梦。然后下一次换个人

睡在上面,就可以跑到别人的梦里去……怎么?你当初不是因为觉得这个好玩才要去的吗?”
季柔回头,看看箱奁里的湮云枕,心中突然一片清明。
原来,如此。
湮云枕记下了别人的梦,而她,闯了进去,并以为那是自己的。
十一岁那年,她闯入的,应该是与白萱失散之后的佑安的梦吧?他在那里等她盼她找她。
后来那种种甜蜜的情事,应该是白萱的的梦吧?她与佑安曾经的过往,困在湮云枕里,在梦中回放。—

—是自己太傻。会错了意,竟以为那是佑安爱上了自己……
所幸,云轩及时唤醒了她,没有让她一直沉湎在梦里。
想到此处,季柔心里不胜唏嘘起来。
她终于懂得了把握住现世的良人。可是不知那一对乱世里失散的恋人,后来是不是找到了对方。
或者……
她看看镜中已经画好新娘妆的自己,狡黠一笑。
等嫁过去之后,不妨在小憩时再枕着这湮云枕去梦里看看。
如果能再遇到他们,她一定会以季柔,哦,不,齐家少夫人的身份,真诚的对他们道一声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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