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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5.22 内蒙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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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势

形势出矣

各有其自然之势

 “势”是古代文化中一个非常重要的范畴。古代的典籍中很多有关势的论述,如《管子》有《形势》、《势》、《形势解》三篇,《韩非子难势》、《吕氏春秋·慎势》《孙子兵法》有《兵势》、《势篇》、《孙膑兵法 势备》、《文心雕龙 定势》等等,提出了很多关于势的概念,比如权势、气势、时势 、地势,数势、形势等。在应用中,势被广泛运用于各个领域,可以说是无处不在,文章有文势,书法有书势,棋有棋势,甚至风水建筑亦有形势之论。棋势、书势、文势等是势的哲学理论在棋艺、书艺、文艺上面的表现。

书法中“势”的起源也很早,东汉班固的《与弟超书》:

“得伯张(徐幹)书,藁势殊工,知识读之,莫不叹息。实亦艺由己立,名由人成。”

张天弓先生《古代书论的肇始:从班固到崔瑗》认为这是古代最早的书论文字,而这里就用了“势”这个字来作评论,这里说的是字的形势。但据陈思《秦汉魏四朝用笔法》记载,汉初政治家萧何在论用笔之道时就说:

“夫书势法,犹若登阵。变通并在腕前,文武遗于笔下,出没须有倚伏,开阖藉于阴阳。每欲书字,喻如下营。稳思审之,方可用笔”。

东汉崔瑗《草书势》是最早成篇的书论,从理论意义上为书法理论确立了“法象”与“书势”概念,并且提出了“抑左扬右”的观点,这也是“势”成为书体和文体的开始。书法终以形势感人,但其完成的过程却是笔势的结果,形势与笔势构成书势。此后书势就成为书法理论中一个重要的概念,频繁出现在汉晋书论中,在书法理论的形成时期,书势是书法理论中的主流思想。东汉晚期书写中对“势”的探讨,有蔡邕《九势》、《篆势》、成公绥《隶体书势》、卫恒《四体书势》、索靖《草书势》等皆以“势”名篇。提出了如“篆势”、“隶势”、“势和体均”、“笔尽其势”、“异体同势”、“绝笔收势”等概念。后世书势的理论进一步的发展,在张怀瓘的《玉堂禁经》中,开篇就提出:

“夫人工书,须从师授。必先识势,乃可加工”

学习书法,“必先识势”,清代康有为《广艺舟双楫·缀法》云:

  “古人论书,以势为先。中郎曰九势,卫恒曰书势,羲之曰笔势。盖书,形学也,有形则有势。兵家重形势,拳法亦重扑势,义固相同,得势便,则已操胜算。右军《笔势论》曰:“一正脚手,二得形势,三加遒润,四兼拗拔。”

那如何理解书势、形势、笔势,就得先了解势的含义。

释势

藝与种

段玉裁《说文解字注》指出:“《说文》无勢字。盖古用埶爲之。如《礼运》'在埶者去’是也。”也就是说势(繁体字为“勢”)的本字是“埶”,对于“势”的认识有必要借助“埶”字的本义来理解“埶”的初文作,《说文》释“埶”:“种也。从从丮、坴。丮,持穜之。《诗》曰:我埶黍稷。”“埶”其义源于植物播种,左符象初生之苗木,右下符象双手伸出扶植苗木。“埶”乃“藝”的本字,段玉裁《说文解字》注曰:

“蓺尤树也,树种义同。唐人树埶字作兿,六埶字作兿。说见经典释文。然蓺、兿字皆不见于《说文》。周时六兿盖以作埶,儒者之于礼、乐、射、御、书、数,犹农者中树埶也。又说文无势字,盖古用埶为之,如礼运在埶者去是也。”

我们现代汉语说“园艺”一词就是“埶”的本意。也有学者认为甲骨文“埶”是祭名,是为了祈祷苗木长势旺盛。后世《说文》增加“势”:“盛力权也。从力埶声。经典通用埶。”《现代汉语词典》对于“势”的解释之一是:“一切事物力量表现出来的趋向。”故而“势”可以理解为事物运动的力量趋向、潜在趋势。

蟄与藏

裘锡圭先生《文字学概要》解释“埶”说:“在简化字里,'埶’旁简化为'执’(如'势、热、亵’),跟'執’的简化字'执’相混。”雷燮仁《误“埶”為“執”及相关问题考辨》(网络)引裘锡圭《古文献中读为“设”的“埶”及其与“執”互讹之例》一文,指出传世的汉以前古籍和出土简帛文献中,有不少当读为“设”的“埶”字;而且在古籍中有些这样的“埶”字已经被误读为“勢”或讹作形近的“執”字。隶变后,“埶”、“執”字形极为相似,從古至今,经常误“埶”為“執”。今者如简体字“热”、“势”“垫”,即以“执(執)”代“埶”。如王念孙《读书杂志》就曾指出,《管子·明法》“以执胜也”,王念孙按引刘曰:“執当作埶。”《墨子·鲁问》“越人因此若執”,王念孙按:“執当为埶。埶即今势字。”

'埶’的初文作' ’,像种植之形,乃 '藝本字。'執’的初文作' ’,像人的双手北桎梏,乃'拘执’的'执’的本字。隶变后,'埶’、'执’字形极为相似,从古至今,经常误“埶”为'执’。

中国人将植物的种子叫仁,仁五行属木,与春与生同类,种子蕴含的仁,蕴含着生发的能力与趋向,“埶”含有“伏藏”之意,很多本为“執”的字是“埶”之讹,如“蟄”“墊”等字,《说文》:“蛰,藏也。段注:藏者,善也,善必自隐,故别无藏字。凡虫之伏为蟄。”《淮南子·原道》:“昆虫蟄藏。” 《尔雅·释诂上》“蟄,静也”邢昺疏:“蟄者,藏伏静处也。”故“蟄”有静伏义。

“墊”字,《说文》:“下也,溺也。段注:谓地之下也。”《广雅·释诂四》云:“墊,藏也。”王念孙《疏证》:“墊者,下之藏也。”朱骏声《通训定声》则云“墊,假借为蟄”。“墊”、“蟄”皆本从埶得声,故“墊”通“蟄”,有藏匿义,隐藏的力量,具有神秘感会使人产生畏惧之心,产生某种慑服的作用,“埶”引申有慑服,畏惧之意,如仗势欺人。

 槷与法

《考工记》云:

“匠人建国,水地以縣,置槷以縣,眡以景,为规,识日出之景与日入之景。昼参诸日中之景,夜考之极星,以正朝夕。匠人营国,方九里,旁三门。”  

这里的“槷”指测日影的表。冯时先生《祖槷考》,槷表是古人观象授时,“辨方正位”的基本工具,是古人对时空制度建立的标准,更是一切人文制度取法的“圭臬”。段玉裁《说文解字注》注“臬”:臬古假藝为之。臬之引伸为凡标准法度之偁。

古代“蓺”、“藝”、“臬”也指射箭用的準的,《上林赋》:“弦矢分,藝殪仆。”文颖曰:“所射准的为藝。”《左传》:“陈之藝极。注曰,准也。”引申为标准法度之称。黄侃《说文段注小笺》其中注“埶”字:“埶,技藝、形势皆借为臬。”《广雅》:“臬,法也。”王念孙《疏证》:“蓺,与臬通。”都代指法度。

古代早期的书论以“勢”为篇名,有取形态、规律、法式诸义,崔瑗之《草势》、蔡邕之《九势》《篆势》等,都有这方面意义。但并不完全等同于法,沈尹默先生曾就对蔡邕《九势》中的“势”进行过分析,他说:

“这里要解释一下,何以不用'法’字,而用'势’字。我想前人在此等处是有深意的。'法’字含有定局的意思,是不可违反的法则;'势’则处于活局之中,它在一定的法则下,因时地条件的不同,就得有所变异。蔡邕用'势’字,是想强调写字既要遵循一定的法则,但又不能死守定法。 要在合乎法则的基础上有所变异,有所活用。 有定而又无定,书法妙用,也就在于此。 ”

又进一步说道:

“即是总说一个字的形势,而每个字都是由使毫行墨而成,点画之间,必有连结,这里就要体会到它们的联系作用,不能是只看外部的排比。实际上它们是有一定的内在关系的。点画与点画之间,部分与部分之间都是如此。不然,就只能是平板无生气的机械安排,而不能显示出活生生的有机的神态。”

盛力权

 “势”字,大约汉初才出现,“埶”字下加“力”字,有助于说明植物生长的长势。

《说文》:“势,盛力权也。从力埶声。经典通埶。”《说文》:“盛,黍稷在器中以祀者也。”段玉裁注曰:“盛者,实于器中之名也。引伸爲凡丰满之偁。”盛的意思是,器皿中装满了用来祭祀的东西。也就是说“势”具有力和权两种意义。《说文》释“力”:“筋也。象人筋之形。”又释“筋”:“肉之力也。从肉力,从竹。竹,物之多筋者。”“埶”下增添多筋的“力”字,表达植物生长的势头,或是某种趋向。段玉裁《说文解字》注曰:

“象人筋之形,象其条理也。人之理曰力,故木之理曰(木力),地之理曰肋阞,水之理曰泐。”

可见,力的原意更多指内在的条理,理路,就是人内在的筋,和我们现代物理上理解的力量有点区别。

凡物之理都可称之为“力”,势也就也含有力和理的意思,可以理解为凡事物剖析其条理,知其效用。王夫之言“理势之当然”论,《读四书大全说》曰:

“势之当然者,又岂非理哉。”“理当然而然,则成乎势矣。”“势既然不得不然,则即此为理矣。”“言理势者,犹言理之势也”,“迨已得理,则自然成势,又只在势之必然处见理”。

就是说凡是行得通的力量趋向皆有其合理性,有时虽然表现为不合情理、不合规范,但却能暗合于事物发展规律。即使是暂时的不合理,但从发展观点看去适应一个大趋势。

理势不是一成不变的,他是随时代环境的变化而变化。时异而势异,势异而理异。这就需要权衡和判断,这就需要“权”。说到“权”,我们会想到权势、权力,《说文解字》:“权,黄華木。从木欢声。一曰反常。”段玉裁注:

“一曰反常。《论语》曰:可与立,未可与权。孟子曰执中无权。犹执一也。《公羊傅》曰:权者何。权者反于经然后有善者也。”

古代“权”也指秤砣,《孟子·梁惠王上》:“权,然后知轻重”,秤砣利用杠杆作用可以量轻重,以少量多,同时也有权宜之意,“衡”指秤杆,所以我们经常权衡一词,就有考量的意思。柳宗元《断刑论》:“经也者,常也;权也者,达经也。”儒家向来重视“权变”的思想。“经权”之宜,向来难辨,“经权”具有古代传统中的一种辩证法思想,《孟子》里有个形象的例子:

“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

经,是指不易的常理,指常行的义理、准则;权,指因时的变通,即顺应事物发展变化的趋势。经过权衡,为善或为道而违反这些准则,所谓反经合道。《论语·微子》孔子说“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就是说对于孔子而言,没有一定可行之事,也没有一定不可行之事,完全要看时间条件而定,需要能够权衡轻重,取其重而舍其轻,取舍之间不离于道。所以《春秋繁露·玉英》说:

“权虽反经,亦必在可以然之域。不在可以然之域,故虽死亡,终弗为也。”

“势”最早是被应用政治生活中,指代权力和地位。《尚书·君陈》篇说:“王曰:君陈,尔惟弘周公丕训,无依势作威,无倚法以削。”

这可能是资料中最早用到“权势”的例子。《管子·法法》:

“凡人君之所以为君者,势也。故人君失势,则臣制之矣。势在下,则君制于臣矣;势在上,则臣制于君矣。”

势是一种本源性力量,并且伏藏着或显示出一种趋向,这是一种规律,不以人的意志转移,有法度的含义,人只能通过认识他,为了一定的合于道德的目的,合理利用,顺势而为,因势利导,不可逆势,所谓“顺天者昌,逆天者亡”,“时势造英雄。”

所以,王夫之《读四书大全说 孟子 离娄上》说:

“势,既然而不得不然,则即此为理矣。”“凡言势者,皆顺而不逆之谓也;从高趋卑,从大包小,不容违阻之谓也。”

势具有生发性和成长性,能影响事物的发展进程,是一种趋势力量。古代兵家向来“贵势”,从孙武到孙膑,一脉相承。《孙子兵法》有“求之于势,不责于人”,《孙膑兵法》有所谓“其巧在于埶(势)”,所以《吕氏春秋·不二》说“孙膑贵势”,所谓贵势,就是善于引导助推事物的发展,不是施加外力,而是借其内势,使其变化走势趋近于自己的需要。

《孙子·计篇》:

“计利以听,乃为之势,以佐其外。势者,因利而制权也。”

《管子·轻重甲》:

“厌宜乘势,事之利得也;计议因权,事之囿大也。王者乘势,圣人乘幼,与物皆耳。”

刘勰《文心雕龙 定势》:

“势者,乘利而为制也。”

贵势是以利为目的,以权变为手段,利用势力而达到预期目的。势也是一把双刃剑,《韩非子·难势》说:“夫势者,便治而利乱者也。”有权势既便于治理天下,也可能扰乱天下,关键看是什么人用。《易传·乾文言》:“利者,义之和也。”“利物足以和义”,所谓利,不能理解私利。对同一势,因其目的不同,利用方式也会发生变化,《韩非子·难势》云:“夫势者,名一而变无数者也。”

形势出矣

蔡邕《九势》曰:

“夫书肇于自然,自然既立,阴阳生焉;阴阳既生,形势出矣。”

世间万物莫不有形,势依附形而存在,无形则无势。“形”的本义指物体外表的形状。《说文解字》曰:“形,象形也。从彡,幵声。”《说文》,“彡”义“毛饰画文也”。《广韵》曰“彡,毛长。”“毛饰画文”即用羽毛装饰或刻画出来的文彩、纹理,对物体来说,毛饰画文指外在的纹理。《说文》曰“幵,平也,象二干对构,上平也。”“幵”“彡”合义即指与体质相称之形貌。《淮南子》曰:

“夫形者,生之舍也;气者生之充也;神者,生之制也。一失位则二者伤也。”

“形”与“势”,“形”偏于静态的,“势”偏于动态,

书法中的“形”与“势”,形为体,偏于静态,是事物外的表象,因为笔墨痕迹可见,欣赏一幅书法作品,我们看到的每一个点画,每一个字,乃至整幅作品,都会以某种形态表现在纸面。势为用,气韵筋骨难宣,是蕴蓄在事物内部的能量,并显示其动态的趋向,是通过对整幅作品中点画间、字之间,相互顾盼,互相呼应的关系表现出来的。势是动态的,体现事物气势、张力。形与势之间构成阴阳和合,相互依承的关系,形相对于时空转换产生势,它一方面表现为一种形态,另一方面则表现为某种运动的趋势,所以书论中总是形与势同时出现,如“形彰势显”、“形生势成”、“势巧形密”等等。

对于势,古人总以射箭为喻,《孙膑兵法势备》:

“羿作弓弩,以势象之。禹作舟车,以变象之。” “何以知弓弩之为势也?发于肩膺之间,杀人百步之外,不识其所道至。故曰,弓弩,势也。”

羿张弓搭箭,是一个形,但其弦已具有强大的“势能”,一旦发出便势不可挡,所谓势来不可遏。《吕氏春秋·贵卒》:“所为贵鏃矢者,为其应声而至。” 有势终究要表现出形,有“形”必然潜在着“势”,循“形”可以索势。

《庄子·天下》有“鏃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时”之说,司马彪注分析行止时,用到了形势:

“形分止,势分行;形分明者行迟,势分明者行疾。目明无形,分无所止,则其疾无间。矢疾而有间者,中有止也,质薄而可离,中有无及者也”。

 “形”体现事物的止,“势”体现事物的行。我们都知道,古希腊哲学家芝诺曾提出过“飞矢不动”的命题,每一件东西在占据一个与它自身相等的空间时是静止的。“形”可以看作是物体运动在每一点上的存在静止状态,一幅作品可以看作是凝固的形态,如同电影的一帧画面;“势”是物体的连续运行的过程,作品就是要用事物运动过程的一个断面,体现整个事物运动的趋势或张力。

“镞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时”,既肯定运动的间断性,也肯定运动的连续性,是一种辩证的运动观。矢的飞行速度飞快,使得时间间隔的无限缩小,形消失,而势疾速,这种现象现代人很容易理解,从汽车轮胎的转动速度就可以一目了然,表现急速奔驰的火车,就要使周围的事物都失去形状,这也是一种表现速度感的方式。

这里要区分一下“运动”与“运动感”,“运动”是真实的物理力引起的运动,“运动感”是在平面中用静态的画面表现一种具有倾向性的形态,真实的运动每个动作都是动态的,但是表现在平面上,不是每一个动作都能表现出“动态感”,就像很多人用相机拍体育比赛,或是舞蹈演员的动作,在其中就会有些照片看上去很僵硬,丝毫没有动感,艺术表现动作是对于“运动感”的知觉,并不是一种对真实运动的知觉,我们只拍一张飞动的箭,就很难表现出来它的动态。

不是所有的形,都可以表现出动态趋势,处理好形与势关系,是很难把握的一件事情,王夫之《读四书大全说》说:“势字精微,理字广大,合而名之曰天。” “势”是很难说得很清楚,用法国汉学家余莲一段话,也许有助于我们思考神秘的“势”,在《势:中国的效力观》一书的开始就说:

“一方面,我们思考现实的情势条件、轮廓、结构;另一方面,我们思考所谓的力量和运动。换句话说,一方是静止的而另一方是活动的。但是,正如所有的二分法,这种二元对立是抽象的,只是方便理性思维的一种手段,是一个被用来认识现实的权宜之计,很淸楚但过于简单。我们应该质问,那些被遗留在二元之间的事实—-即使我们很淸楚它们才是唯一实际存在的事实,它们却是理论无法证明而肯定的,因而大部分是没被思考过的——这些事实会是什么样子?”

又说:

“这个问题被我们的逻辑推理工具压抑了,却不断回来叩问,那就是如何经由现实本身的势来靠它们的活动力,或者说,每一种情况如何能同时被感知为是现实发展的过程?”

道德 六艺与形势

《道德经》曰:

“道生之,德蓄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遵道而贵德。道之生,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故道生之,德蓄之,长之育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势不具有具体形态,是外在于所成之物的力向,势一旦创造出来,有不可阻挡的能量。“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势来不可止,势去不可遏”,像一个人养成习惯,会变成一股惯性力量,自己也控制不了。

《淮南子·主术》曰:“

“禹决江疏河,以为天下兴利,而不能使水西流,稷辟土垦草,以为百姓力农,然不能使禾冬生,岂其人事不至哉,其势不可也”。

道就具有势的意味,《说文》:“道,所行道也”。道就是道路,段玉裁注云:

“毛传每云行道也。道者人所行,故亦谓之行,道之引伸为道理。亦为引道”,更引申为形而上之道,《老子》云:“譬道在天下,犹川谷与江海”,“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侯王若能守,万物将自化”。

“侯王若能守,万物将自化”更是从现实功用角度讲述了道具有势之力。道行而德,《说文》曰:“德,升也。从彳惪声。”段玉裁注:“升当作登。”就是登高,攀登的意思。《集韵》云:“德行之得也。”《管子心术上》云:“德者,得也。得也者,其谓所得以然也”。

“德”不离于行,佛家有“直心是道场”之说,行为在于正直,行于“道”才是“德”,故古人“道德”、“德行”常连用。

“势成之”是要依据“道、德”,才能有所成就,对于这句话,《道德经》河上公注曰:

“道生之(道生万物)。德畜之,(德,一也。一主布气而蓄养)。物形之,(一为万物设形像也)。势成之。(一为万物作寒暑之势以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道德所为,无不尽惊动,而尊敬)。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道一不命召万物,而常自然应之如影响)。故道生之,德畜之,长之育之,成之孰之,养之覆之。(道之于万物,非但生而已,乃复长养、成孰、覆育,全其性命)。”

万物之所以能够呈现出各种各样的生命形态,是“道生”“德蓄”“物形”“势成”的结果,德蓄势积,势起来了才会有威慑力,知其力,用其势,才能厚德载物。在这里势是推动性力量,而且势不可违,就像植物要顺应四时“寒暑之势”的变化,生长收藏则自然形成。

《孙子兵法》说“势”是“如转圜石于千仞之山者”, 王充《论衡·物势》云:

“夫物之相胜,或以筋力,或以气势,或以巧便。小有气势,口足有便,则能以小而制大。大无骨力,角翼不劲,则以大而服小。鹊食蝟皮,博劳食蛇,蝟、蛇不便也。蚊虻之力,不如牛马,牛马困于蚊虻,蚊虻乃有势也。”

小何以能胜大,弱何以可克强,四两拨千斤,顺势而为,则可以弱敌强,以寡击众。势是一个培育的过程,也是成功的必要条件,顺势,任势,用势,先要识势,蓄势,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从一粒种子到参天大树,果实累累,势使然,最后还是回到道,回到德。《尹文子》曰:

“道不足以治则用法,法不足以治则用术,术不足以治则用权,权不足以治则用势。势用则反权,权用则反术,术用则反法,法用则反道,道用则无为而自治,故穷则徼终,徼终则反始,始终相袭,无穷极也”

书自古便是六艺之一,卫恒《四体书势》:

“信黄唐之遗迹,为六艺之范先,籀篆盖其子孙,隶草乃其曾玄”。

卫夫人《笔阵图》:

“夫三端之妙,莫先乎用笔;六艺之奥,莫重乎银钩。”

虞龢《论书表》:

“臣闻爻画既肇,文字载兴,六艺归其善,八体宣其妙。”

李华《二字诀》:

“夫六艺中,此为难事,人罕晓其奥;予非能也,亦尝闻其旨”。

清代倪涛作的书学论丛就名为《六艺之一录》,“艺”与“势”两字同源, 《论语·述而篇》有“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之说。仁是种子,如桃仁、杏仁,一颗种子蕴含着生命的成长的趋向,一颗种子种下去可以收获更多的种子,艺训为种,培育的过程。

“六藝”之“藝”本于“埶”,“艺”字古义为种植劳作,这表明古代“艺”与劳动种植有密切关系,从“六艺”的实际内容中看,仍然存在着浓厚的技能行为的成分。《周礼·地官司徒》记载大司徒及保氏之职分:     

 “以乡三物教万民,而宾兴之:一曰六德:知、仁、圣、义、忠、和。二曰六行:孝、友、睦、姻、任、恤。三曰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保氏掌谏王恶,而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驭,五曰六书,六曰九数。”

在诸多技艺之中,“六艺”与“六德”和“六行”相并列,以示其重要性。

“六艺”是儒者做为士接受教育的基础内容,也是其修身养性的必修功课。

《汉书·艺文志》说:“古之学者耕且养,三年而通一艺”。精通技艺可以用于修身,贯通以至“参赞天地之化育”。一个士人成长需要不断修养,接受教育,同种植劳作一样,学艺也是一个艰难的过程,《孟子·滕文公上》说:“后稷教民稼穑,树艺五谷”,种植培养苗木,从下种就可以预见其生长的趋势,种子是第一因,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从一颗种子就已经能看到结果,这就是一种趋向,然后经过浇水培土,扶持幼苗,修枝剪叶,最后收获果实。

种植之“艺”这一意义以后逐步演化成为对各种技艺学习的指代,《礼记·礼运》“协于分艺”。孔颖达疏:“艺,人之才也。”《庄子·天地篇》说:“能有所艺者,技也”。具有某种技艺的人称为“艺人”,顾颉刚认为,历史上的艺人是指居官的技术人员,如卜、祝、乐师、工师之流。《考工记·总叙》:“国有六职,百工与居一焉。”“百工之事,皆圣人之作也。”“审曲面埶,以饬五材,以辨民器,谓之百工。”百工可以被看作是艺人,“审曲面埶”便是对“百工”的要求,百工要了解材料内蕴含的性能,要求区分材料在不同时期、不同季节材质差异,考察材料不同部位功能做的不同器物,根据需要从形状、密度、节间、颜色做出选择,同时也要有制作的能力技艺。《淮南子·齐俗训》说“各便其性,安其居,处其宜,为其能”,这是百工的职责。如《弓人》篇中对“六材”性能提出要求:

“干也者,以为远也;角也者,以为疾也;筋也者,以为深也;胶也者,以为和也;丝也者,以为固也;漆也者,以为受霜露也。”

 “工艺”是一种极具操作性的技能,操作并非流水作业般的简单重复,其训练是一个成长的过程,从生疏到熟练,这也是书法学习的基本方式。

“依于仁,游于艺”,清代程瑶田《游艺篇》说:

“德之能据也,仁之能依也,皆于艺乎得之。于艺乎得之者,还当于艺乎养之。游艺者,所以养其所得之道也。而且温故可以知新也,资深乃以逢源也。故曰:游艺者,学之终事也。”

朱熹《论语集注》曰:

“盖学莫先于立志,志道则心存于正而不他,据德则道得于心而不失,依仁则德行常用而物欲不行,游艺则小物不遗而动息有养。学者于此,有以不失其先后之序、轻重之伦焉,则本末兼该,内外交养;日用之间,无少间隙;而涵泳从容,忽不自知其入于圣贤之域矣。”

“游者,玩物适情之谓。艺,则礼乐之文,射、御、书、数之法,皆至理所寓,而日用之不可阙者也。朝夕游焉,以博其义理之趣,则应务有余,而心亦无所放矣。”

“游于艺”,须要从容涵泳性情,循序渐进,这里关键是道、德、仁、艺的顺序,汉代徐幹《中论·艺纪》曰:

“艺者以事成德者也,德者以道率身者也;艺者德之枝叶也,德者人之根干也。斯二物者,不偏行,不独立。木无枝叶,则不能丰其根干,故谓之瘣;人无艺则不能成其德,故谓之野。若欲为夫君子,必兼之乎。”

六艺以道德为先,“游于艺”是儒家求道修德的手段和途径。程瑶田说:“艺者,教人之方也”,唐代李嗣真、张怀瓘在其书论中都强调“德成而上,艺成而下”,李嗣真《书品》中说:

“昔仓颉造书,天雨粟,鬼夜哭,亦有感矣。盖德成而上,谓仁、义、礼、智、信也,艺成而下,谓礼、乐、射、御、书、数也。”

张怀瓘书评经常以“德”评“艺”,比如他评张芝“劲骨丰肌,德冠诸贤之首,斯为当矣”,评钟繇“虽古之善政遗爱,结于人心,未足多也,尚德哉若人”。“游于艺”是活到老,学到老的过程,所谓“学之终事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好古敏求于艺之中而不知其老之将至”。《庄子·养生主》庖丁解牛中“道进于技”,游刃有余的境界,从“技”进入“道”的过程,也就是一个“游于艺”的过程,也是修身的过程。《庄子·天地》:

“故通于天地者,德也;行于万物者,道也;上治人者,事也;能有所艺者,技也。技兼于事,事兼于义,义兼于德,德兼于道,道兼于天”。

《道德经》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李斯曰:“书之微妙,道合自然”,与蔡邕“书肇于自然”相合,这是书法的大法,这也是书法的要求,“自然既立”,一画开天,阴阳便生,“刚柔相推,变在其中矣。”《淮南子精神训》:“刚柔相成,万物乃形。”萧何《论书势》云:“变通并在腕前,文武造于笔下。出没须有倚伏,开阖借于阴阳。”王羲之《记白云先生书诀》云:“阳气明则华壁立,阴气太则风神生。”虞世南论曰:“字虽有质,迹本无为,禀阴阳而动静,体万物以成形。”书法的笔法和形势中,无不体现着阴阳的观念,用笔的起伏疾徐、连断、开合、藏露,结构的疏密、俯仰、向背、正斜、缩伸、避就,墨色的燥润、浓淡等等。故刘熙载《艺概》中说:

“书要兼备阴阳二气。大凡沉着屈郁,阴也;奇拔豪达,阳也。”

又说:

“画有阴阳。如横则上面为阳,下面为阴;竖则左面为阳,右面为阴,惟毫齐者能阴阳兼到,否则独阳而已。”

书法以形势感人,“形势”当以“道德”为本,这样的“形势”就不会失去依据,王弼《道德经注》曰:“唯因也,故能无物而不形;唯势也,故能无物而不成。”因是道德的本,势是道德的演化力,势积则体势形态自然会显现出来。

“道法自然”,所以说“自然”才是书法的根本。“依于仁”,“游于艺”,上追道法,达于自然,自得形势。从法自然进而为无为之常然,这是书法归根复本的过程,张怀瓘将书法的本质归结并落实到“书道”即“自然”这一点上。《书断》中道:

   “故得之者,先禀于天然,次资于功用,而善学者学之于造化,异类而求之,固不取乎原本,而各逞其自然。”

张怀瓘《评书药石论》中说:

“夫物芸芸,各归其根,复本谓也。书复于本,上则注于自然,次则归乎篆籀,又其次者师于钟王。”

李嗣真《书后品》也说:

“古之学者,皆有规法,今之学者,但任胸怀,无自然之逸气,有师心之独任,偶有能者,时见一斑;忽不晤者,终生冥目。”

孙过庭对“自然”内涵有进一步发展,《书谱》中说:

“(书法)同自然之妙有,非力运之能成.”

所以张怀瓘在《书断》中对王献之书法的评价:“率尔私心,冥合天矩”,评嵇康“观其体势,得之自然,意不在乎笔墨。” 在《文字论》中评钟繇、张芝、王羲之书时说:

   “夫钟、王真行,一古一今,各有自然天骨,犹千里之迹,邈不可追。” “惟有道创意物象,近于自然。”

各种的自然现象,动植物的各种象,任何自然之物都可以是一种模型,一山一水,一花一草,都是自然创造,都隐藏着天地的秩序,自然的比例,这也就是为什么古人可以直接图画文字中发展、演变出汉字,发展出书法理论。书家取“势”以具有内在神气,因物象形,以象取势。以自然为师,表现出自身的思想观念,但书法不是简单的对自然机械地描摹,而是调动主观情感,感受自然万有,协和人与自然,以达到“同自然之妙有,非力运之所能成”,

书法是以汉字为对象的创作,无论如何简化、变异,最后还是要回到汉字本身所指事物的原本图像意义中,回溯到汉字的源头篆籀。 “自然”是无上至师,是“法”的总源,得之者,又何必学钟、王、张、索?

各有其自然之势

《周易·系辞》云:

“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

 又云:

“天地变化,圣人效之。”

《序卦传》即云:

“有天地,然后万物生焉。盈天地之间者,唯万物。”

《淮南子·脩务》:

“夫宋画吴冶,刻刑镂法,乱修曲出,其为微妙,尧、舜之圣不能及。蔡之幼女,卫之稚质,梱纂组,杂奇彩,抑墨质,扬赤文,禹、汤之智不能逮。夫天之所覆,地之所载,包于六合之内,讬于宇宙之间,阴阳之所生,血气之精,含牙戴角,前爪后距,奋翼攫肆,蚑行蛲动之虫,喜而合,怒而斗,见利而就,避害而去,其情一也。虽所好恶,其与人无以异。然其爪牙虽利,筋骨虽强,不免制于人者,知不能相通,才力不能相一也。各有其自然之势,无禀受于外,故力竭功沮。”

天地万物莫不有形势,天地万物也莫不有其象,崔瑗《草势》云:

“观其法象,俯仰有仪;方不中矩,圆不副规。抑左扬右,望之若欹。兽跂鸟跱,志在飞移;狡兔暴骇,将奔未驰。”

崔瑗《草势》是中国书法理论的源头之一,在这篇以“势”命名的经典文章里,提出书法一个很重要得原则却是“观其法象,俯仰有仪”,在这里是势和象的合二为一,并以象喻势,象具有生命的特征,生生不已。

朱良志《中国艺术的生命精神》中说:

“中国人以生命概括天地的本性,天地大自然中的一切都有生命,都具有生命形态,而且具有活力。生命是一种贯彻天地人伦的精神,一种创造的品质。中国艺术的生命精神,就是一种以生命为本体,为最高真实的精神。”

“中国人在汉字和易象影响之下,还产生了一种言象互动的哲学传统。这种独特的文化哲学因缘,早就了中国艺术独特的精神。”

万物都是具体的形象,也是天地变化的产物,表现于外,具有表面的,丰富多样性,可为人的感官直接感知。形象的思维是人的一种本能,我们通常是用比喻说明事物,生活中常用的,以甲喻乙,用一种相类似的事物形象作比喻,汉代刘向在《说苑·善说》中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

客谓梁王曰:“惠子之言事也善譬,王使无譬,则不能言矣。”王曰:“诺。”明日见,谓惠子曰:“愿先生言事则直言耳,无譬也。”惠子曰:“今有人于此而不知弹,曰:'弹之状何若?’应曰:'弹之状如弹。’则谕乎?”王曰:“未谕也。”“于是更应曰:'弹之状如弓而以竹为弦。’则知乎?”王曰:“可知矣。”惠子曰:“夫说者固以其所知,谕其所不知,而使人知之。今王曰无譬,则不可矣。”王曰:“善。”

这样才能体现事物活波、生动,也是人们相互交流便于理解的方式。以日常物象为喻,是书论的常用方式, 用自然界中各种物象来比喻书法的体势,也体现象与势是相互联系的。

蔡邕说“纵横有可象者,方得谓之书”,崔瑗“观其法象”,卫夫人“然心存委屈,每为一字,各象其形,斯造妙矣。”尚象的主张在书论中占有重要的地位,《说文解字 叙》说“书者,如也”。宗白华《中国书法里的美学思想》说:

“书者如也,书的任务是如,写出来的字要“如”我们心中对于物象的把握和理解”。

张怀瓘《书断》:

“善学者乃学之于造化,异类而求之,固不取乎原本,而各逞其自然。”

张怀瓘《书议》曰:

“夫草木各务生气,不自埋没,况禽兽乎?况人伦乎?猛兽鸷鸟,神采各异,书道法此”。

古人经常将“法象”思维运用于书法理论,古代书论中从点画、结字到章法都有大量这一方面的论述。这些思维的源头都来自于易经,《周易系辞》关于卦象的起源说:

“古者包羲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於天,俯则观法於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於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  ”

点画

点画是书法最简单的要素,任何一个点画都是起笔、行笔、收笔的过程形成的,因用笔的关系使得自身也具有了结构性,具有一定的形态和方向,书法要求每一个点画都能表现出一种相应的形势。

《笔阵图》七势,描述点画体势变化:

一“横”如千里阵云,隐隐然其实有形。

、“点”如高峰坠石,磕磕然实如崩也。

丿 “撇”如陆断犀象。

乙 “折”如百钧弩发。

∣ “竖”如万岁枯藤。

㇏ “捺”如崩浪雷奔。

勹 “横折钩”如劲弩筋节。

孙过庭《书谱》:

“余志学之年,留心翰墨,味钟张之余烈,挹羲献之前规,极虑专精,时逾二纪。有乖入木之术,无间临池之志。观夫悬针垂露之异,奔雷坠石之奇,鸿飞兽骇之资,鸾舞蛇惊之态,绝岸颓峰之势,临危据槁之形。或重若崩云,或轻如蝉翼。导之则泉注,顿之则山安。”

不同的点画在纸面表现态势各有差异。

字体与章法

汉字始于象形字,“随体诘屈,画成其物”,特别强调结体造型象形性。汉晋以来随着书法理论的繁荣,书势、字势、笔势等概念应运而生,字势见于卫恒《四体书势》,《字势》“古无别名,谓之字势云”,后有《隶势》、《篆势》和《草势》。在书法中,字是相对独立的单元结构,一字一形,每一个字,作为一个单元,“类物象形”,其包含一种生命的活力,在空间上产生一种独立的体势,单个结体的体势一旦形成,就会对整个篇幅产生影响,形成字与字之间形势关系,对书法而言,这种形势关系的总和形成章法。

每个字都由点画构成,不论其笔划的多少,都具有独立的形势。各书体在书写时都有其特殊的体势,崔瑗《草书势》以物象喻字的形势,认为体势不方不圆,既非单纯的静,也非单纯的动,而是寓动于静,“望之若欹”;又以“鸟”、“兽”喻笔势引而不发、蓄而后放。这是对草书而言,是从整体的审美来掌握的,这时只能以书体为单位,来欣赏其形态、体势。

历代书论对于各种字体形态,都有很多的描述,字体是与整个的章法分不开的,他为整个章法的完成发挥承上启下的作用。章法是对书法作品的整体观感,古人观察事物,总会用《周易》“仰观俯察”的传统方式,在文学作品中也会经常被利用,班固《《两都赋》有“仰寤东井之精,俯协河图之灵”,曹植《洛神赋》有:

“俯则谓察,仰一殊观。”“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  

王羲之《兰亭集序》也有:

“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文字法象万物,行诸笔端,各人感悟不同,自然体势亦各不相同,各有所得,各有所书,故而体态各异,形势不同,更是需要仰观俯察:

李阳冰《上李大夫论古篆书》:

“缅想圣达立卦造书之意,乃复仰观俯察,六合之际焉。于天地山川,得方圆流峙之形。于日月星辰,得经纬昭回之度。于云霞草木,得霏布滋蔓之容。于衣冠文物,得揖让周旋之体。于须眉口鼻,得喜怒惨舒之分。于虫鱼禽兽,得屈伸飞动之理。于骨角齿牙,得摆牴咀嚼之势。随手万变,任心所成。可谓通三才之品汇,备万物之情状者矣。”

成公缓《隶书体》:

“仰而望之,郁若霄雾朝升,游烟连云;俯而察之,漂若清风厉水,漪澜成文,垂象表式,有模有楷,形功难详,粗举大体。”

卫恒《字势》:

“日处君而盈其度,月执臣而亏其旁;云委蛇而上布,星离离以舒光。禾苯樽篿以垂颖,山嵯峨而连冈;虫跂跂其若动,鸟飞飞而未扬。观其措笔缀墨,用心精专,势和体均,发止无间。或守正循检,矩折规旋;或方圆靡则,因事制权。其曲如弓,其直如弦。矫然突出,若龙腾于川;渺尔下颓,若雨坠于天。或引笔奋力,若鸿鹄高飞,邈邈翩翩;或纵肆婀娜,若流苏悬羽,靡靡绵绵。是故远而望之,若翔风厉水,清波漪涟;就而察之,有若自然。”

蔡邕《篆势》:

“或龟文振裂,栉比龙鳞。纾体放尾,长翅短身。颓若黍稷之垂颖,蕴若虫蛇之棼緼。扬波振撇,鹰跱鸟震。延颈胁翼,势似凌云。或轻笔内投,微本浓末;若绝若连,似水露缘丝,凝垂下端”。“远而望之,若鸿鹤群游,骆驿迁延;迫而视之,端际不可得见,指撝不可胜原。”

崔瑗《草势》:

“兽跂鸟跱,志在飞移;狡兔暴骇,将奔未驰。或黝黭--,状似连珠,绝而不离。畜怒怫郁,放逸生奇。或凌邃惴慄,若据高临危。旁点邪附,似螳螂而挶枝。绝笔收势,馀綖纠结。若杜伯揵毒,看隙缘巇;腾蛇赴穴,头没尾垂。是故远而望之,摧焉若阻岑崩崖;就而察之,一画不可移,几微要妙,临时从宜。”

万物本身就具有各种形势,书法就是对自然万物的摹形。形就会在势的作用下传达出生命的状态,势是贯穿于形的内部并对形进行表现的势,它们所共同反映的是生命的形态、情状和意味。或从这个意义上说,书法就是一幅生命图像。蔡邕《笔论》云:

“为书之体,须入其形。若坐若行,若飞若动,若往若来,若卧若起,若愁若喜,若虫食木叶,若利剑长戈,若强弓硬矢,若水火,若云雾,若日月。纵横有可象者,方得谓之书矣。”

这样形成的作品,以书家而论,包罗万象,生机盎然,给人无尽遐想。梁武帝《观钟繇书法十二意》:

“逸少至学钟书,势巧形密。及其独运,意疏字缓”。

张怀瓘《文字论》:

“惟张有道创意物象,近于自然。又精熟绝伦,是其长也。其书势不断绝,上下钩连,虽能如铁并集,若不能区别二家,尊幼混杂,百年检探,何(可)知是其短也。”

但是以象喻势,并不是简单的取其形象。张怀瓘《书议》认为:

“昔为评者数家,既无文词,则何以立说,何为取象其势,仿佛其形,似知其门,而未知其奥,是以言论不能辨明”。

“取象其势,仿佛其形”,是“法象”的第一步,又曰:

玄妙之意,出于物类之表;幽深之理,伏于杳冥之间。岂常情之所能言,世智之所能测。非有独闻之听,独见之明,不可议无声之音、无形之相。

张怀瓘《评书药石论》在论及象时也说:

“考无说而究情,察无形而得相,随变恍惚,穷探杳冥,金山玉林,、殷于其内,何奇不有,何怪不储。无物之象,藏之于密,静而求之或存,躁而索之或失,虽明目谛察而不见,长策审逼而不知,岂徒倒薤、悬针、偃波,垂露而己哉,是知之也。”  

这和《道德经》关于象的论述又相同之处:

“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

万物莫不有象,道藏万物之中,道与象通,是认知自然万事万物生成、变化的规律,万物虽多,乃天地所生,易经《咸卦 彖》曰:  

“观其所感,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

 “象”是一种感性认识,“惚兮恍兮,其中有象”,在若有若无中显现出来,“静而求之或存,躁而索之或失”,具有不确定性和随时空变动性,非“常情之所能言,世智之所能测 ”。

大象无形,具有整体认知天地之理的属性,如果说万物各具形象,是单一的具象,这种象就具有万物的共性,也可以称之为共象。宗白华先生《形上学》云:

“ '象’为建树'标准’(范型)之力量(天则),为万物创造之原型(道),亦如指示人们认识它之原理及动力。故'象’如日月,创化万物,明朗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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