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铁生,在北京密如罗网的胡同里生活了四十年。
有编辑约他写胡同,以为简单,随口答应,之后发现:“这岂非是要写我的全部生命?我办不到。
但我的心神便又走进那些胡同,看它们一条一条怎样延伸怎样连接,怎样枝枝叉叉地漫展,以及怎样曲曲弯弯地隐没。我才醒悟,不是我曾居于其间,是它们构成了我。密如罗网,每一条胡同都是我的一段历史、一种心绪。
写完《悠悠长泾河二岸(一)》(点击阅读) 之后,在几十条留言评论里遇见大家的儿时、思绪深处的故乡、述说着的乡愁,还有彼此记忆中老街旧时的模样。也让我这个外乡人越发意识到:长泾地方不大,但故事很多,而我,知道的太少。
可是,我是真的喜欢上了那里,因为我也有一个同样的故乡、同样的古镇、同样的老街在迢迢远方。
很巧,倩和夏木——我的朋友,就是在长泾这条老街上一同长大的女孩,发文的那个夜晚,我们仨迟迟难以入睡,兴奋、回忆、一幕幕,又把她们之前各自在15年和10年写在QQ日志关于对老街回忆的文章都翻了出来。那一夜,乡愁浓得让人失眠。
我也是个在老街上长大的孩子,了解与我这般年龄在老街上长大的孩子的经历、心思和模样,那么,我就继续写下去了,即使写出的是九牛一毛的长泾,即使远方的故乡只有方寸,但那就是我眼里的老街,眼里的古镇,还有那个在心目中被无限放大的故乡。
这几天是《白鹿原》看多了,脑子晃荡着一部叫做《黄石山墙下》的剧本。
剧情的二条主线,一条是国色天香的上官云珠,一个是金发碧眼的司爱伦。同是背井离乡,一个走出黄石山墙,离开长泾,一个走进黄石山墙,来到长泾。还有,就是结局:一个三次婚姻之后,流言蜚语中自绝凡尘于异乡;一个因为爱情,嫁给潇洒英俊、才华横溢的中国男子,在丈夫牺牲后的50年,独居长泾。75岁时,还因生活困顿靠养鸡卖蛋谋生。
讲的长泾话,穿着中国农村妇女的衣着,“极有骨气”是一篇博客采访文章对司爱伦的评价。夏木昨天对我说,她小时候见过司爱伦,印象中是一个金发碧眼的抽着香烟沉默不语的外国女人。
一个外国女人,在中国独居50年,而且是那过去的50年。(这段故事和思绪,只能开个头,铺张开来,又是长篇,MARK,以后再续吧。)
长泾河
名人,有他们的独特别类,与我们最多擦肩,荣幸最多寒喧,了解只在街头巷尾的故事里。而我们,普通的人,溶化在血骨里的,应该是东隔壁的一碗馄饨,桥头的一碗豆花,街上姐姐的一场婚礼,父母带去的纪念日的照机馆吧。
我的很多初认知的积累、生活习惯的养成都源于我的故乡,给予我影响的除了自己的父母、祖辈、老师还有更多的是与老街坊们的日常相处。
上官云珠的美貌是父母水土所赐,上官云珠的性格里有些地方像极了这条老街的风骨。写人,我喜欢写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去过的地方,还包括了解他们的故乡,那是人们心底的最私处,会告诉我们:从哪里来。
兴顺桥
长泾河和河上的桥
泾水,是长泾市河,原称直塘河。两岸依水建桥,逐渐成市。
河上老街段有四座古桥,自东向西:兴福桥、兴定桥、兴顺桥、兴寿桥。
其中,兴顺桥最早,成化年期夏家造,也被称为市桥,后又称中桥;夏家后代,在兴顺桥东后建木桥,叫兴福桥,后又易木以石;再后来,人们在泾水上又建起了两座桥,市桥之西为兴寿桥,平板石桥,俗名虹桥;市桥之东为兴隆桥,又名青龙桥。
长泾老街
文中指河北街,约长1.5公里,是一条非常完整的石板街。相传始建于明代,选用的都是坚硬防滑的江南山磨石。
老街最繁荣、鼎盛的时候,有七大富豪家族:夏家、马家、刘家、袁家、缪家、顾家和朱家等,他们在街上经营着众多商铺。据说,当时光光典当行就有7家,长泾的富庶在方圆百里很有名气,“俨成江邑东南一大市镇矣”(《泾里志》)。
老街上的街坊们,临街的都有自己的民居铺面。
过去,街上有米店、布行、书场、茶馆、南北杂货、客栈、浴室、裁缝、照相馆等,现在有部分保留下来,另外还有一些不错的老街小铺,都是此次寻访的重点。
从东向西,先从兴福桥北堍的这家包子店开始:
小阁楼包子店
兴福桥北堍,右手的小弄走到底就是蚕种场。门前的一条路继续向北走,是一所不错的学校:长泾中学。
推荐他们家咸菜肉馅的包子,豆沙的也不错,生意很好也很干净,我经常让朋友带些回来。
老街的东入口处,在包子店路对面,有一个写着'长泾老街'字样的牌坊。
杂货店
挂着新华书店的招牌,门口挂着好多鸟笼,内3开间二进二侧厢,建于清代中期,居然是上官云珠的出生地。一开始是供销社幼儿园,后来改为了收购站,八十年代的时候又成为江阴新华书店的长泾门市部,当地人称为老新华书店。而现在,是一个卖着鸟笼猫圈的凌乱的香烛杂货店。
说实话,我很喜欢这样着地气的小店,老屋的痕迹自然保留,后来的人又在里面过着现代的营生,相反,一些景点光鲜改造的老房子,我是不会进去的,没什么好看的,卖着千篇一律的旅游商品。
店家很客气,正在准备午饭,我说想拍几张照,他点头示意。
书画院
院主沈先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他崇拜毛主席,写得一手好毛体,书画院中收集着不少与主席相关的文物和书画作品。
另外,他也爱画马。还是蛮有缘份的,我进去和他攀谈几句后,他热情地张罗起来,铺设红地毯,把他用了八年时间,画的一幅《骏马跃进图》的长卷展示给我看。
我问他,为什么爱画马
他说,象征着一种精神,跟徐悲鸿的画学,开始从一匹马画起。这幅长卷里有一万匹马,有1111米长。
我调皮的说,马也有红色的啊?他很认真地回,马有黑、白、斑点还有赭色。
棉被加工店
进去的时候,年迈的父亲,正在教女儿缝制踏花被。
我问,现在做被子还有生意?
他说,有的街坊特殊尺寸的活儿,还是要来找他,慢慢也做不动了,有活儿就做做,没活儿也没事。
他从20岁,就开始跟人学弹棉花,一做就是49年。85年的时候,自己来到这条老街上开了这家加工店,95年开始,学习制作踏花,取代了之前的棉花被。
他推动着机器,依着地上的轨道前后左右的缝制,偶有断线跳针,停下来,重新穿线。
张慎裕
这家老字号饼店,据说清光绪年间,翁同龢回乡省亲,购回进献给慈禧和皇帝而让长泾月饼一炮打响的就是这家月饼。
长泾的月饼大都还保留着苏式月饼传统工艺和风味,配料精当,制工精细。去年在盘点中秋月饼的文章中,我也曾经专门走访过几家长泾的月饼作坊。香酥松脆甜、油而不腻、酥而不碎,“百果”、“椒盐”、“五仁”口味应是长泾月饼最拿手的吧。
BOBO | 苏式月饼(江阴)寻访记 (点击阅读)
上官云珠纪念馆附近,店铺也相对多了起来:服装店、刻章店、假发店、烧饼店等等。
假发店 里,小狗望着路边发呆,老先生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群阿姨正乐此不疲地“筑长城”,一派闲适。
烧饼店
月饼淡季,上官云珠纪念馆的对面的这家这家店铺在做烧饼。长泾烧饼,也很有名,掌握这门手艺的店家也不少。
长泾烧饼重油重糖,个头大,馅料足。
馅料主要是猪板油、豆沙、荠菜等原料,通过发酵、嵌酥、包馅、刷油、撒芝麻、烘烤等工序制成,现在多用烤箱烤制。
老布店
茂盛的文竹下倒扣的鸡蛋壳,这是我们小时候父母的常见种植习惯。
买了一块花布打算给香椿里做几个垫子,布18一米,二米付了100。
老先生多找了十元。我说,多找了;老先生也很客气,把原本找在手里的4个硬币退回钱盒,转换成一张五元的纸币,一共收了35元。这一还一退,我们微笑和气,心里好温暖。
制香作坊
借着米厂后院空旷的场地,堆满了这种张着纱网的木架子,地上散摊着不同颜色的原料。
开始我也不知道是做什么,后来进去观察好一会儿,才看出来是在制香。墙壁上贴着各种香品的尺寸。
交流中,应该不是本地人,作坊内机器轰鸣,机器不停运转,他们在流水线间来回走动,一刻不歇。
老照相馆
位于兴福桥南桥堍向南的一条新街上。
旧相馆的一楼,放着一辆老式自行车,墙上用洋钉和铅丝挂着木相框,里面的照片,会让我们找到很多过去生活的影子:
那时候,不一定要结婚才穿这种白纱拍新娘照,姑娘们总会提前去照相馆拿着塑料假花、把脸刷得雪白、把唇涂鲜红的,满足自己对未来幸福的幻想,这种照片我姐姐有;
邻家帅叔叔趁着自己年轻,会穿着鲜艳的制服装、或撑着下巴或撑着腰,留个念,这种照片我爸爸有。图片中,每一个人都有一个固定的手势,就如现在流行的剪刀手一样,很有意思。
还有那长长的辫子,二十岁前,父母始终不同意我剪,我的辫子一直留到膝盖弯弯处,无论怎么央求、洗头多么的麻烦,都不行。我深深地记得,洗头都是躺在竹塌上,头发悬空,地上放个木盆,母亲用水壶冲净的。
直到我出去读书,才自作主张地完成心愿。现在想想他们执拗的原因,难道是因为母亲也有一条这样的长辫子?还没有认真的问过他们。不过,老街坊回忆起我小时候,都会先说起这条辫子。
这是相馆的老板,73岁了。他父亲就是从事这一行,在镇上以前老国营相馆工作过,他的手艺是他父亲教的。年轻时他在部队当兵15年,因为懂这行,在部队就从事摄影工作;服员回去地方,从粮油厂退体后,续上了这个爱好。
图片中,他手上的这个“老伙计”底板没了,已经不能使用了;六十几岁的时候,他开始自学数码摄影,不懂的就问那些彩扩的年轻人。
七十几岁的他,刚刚又学会了使用微信,互加微友的时候,他操作非常地流畅,问他为什么要学,他说,现在客人也需要电子相册。“活到老,学到老”,他一边说一边笑了起来。
房子是他自己的,他也没有考虑到房子租出去会不会更轻松。他说,这个店一直开着吧,老顾客还是一直要来找他。
与长泾的老街的接触,只是泛泛。
小猫(我儿子)在看完长泾(一)后对我说,妈妈,你可以写一些普普通通的人,能反映一个地方最朴实、最本味的,就是他们。
外人说长泾,总有一些不敢说深说详,在文尾,附上朋友倩写的《老街》,她是在这条老街上长大的孩子。
这几日,竟夜夜梦回老街。
老街不长,从东到西再从西到东走一回也就二三十分钟吧。所有人都叫老街为老街路。老街路上有条曹家弄,好婆家在这弄堂里,从小,我就是在这长大的。
很小的时候,喜欢跟着好婆去老街路的码头。码头就在弄堂口斜对面。泾水河自始至今悠悠流淌,那时候要比现在繁忙多了。往来船只热热闹闹,往往深夜里都有长长的汽笛和永远都听不清楚的喇叭扰嚷声。去往码头河边是长长的石阶。那时候的我几乎是四肢并用才能上下阶梯。好婆并不允许我走到河边,于是,在一个平台等她。那儿常年有个大炉子,炉子上的大锅里煮着松香,冒着泡泡,有人拎着个猪头往锅里沉浸,然后把松香和猪毛一起剥落。这样也可以看得津津有味。
稍大一点儿,好公会给一两毛钱帮他去弄堂口的暖货店买“漕烟”,多余的可以买糖吃。总是兴奋地一路小跑,隔着高高的玻璃柜高举着几毛钱。回来嚼着糖看好公把一张薄薄的纸捻成细长的管,挑了烟丝装在烟管里,拿火柴点着了细纸管,再去燃烟丝,一边就着烟嘴呼噜噜地吸。最喜欢是下大雨,穿着雨靴去老街。老街两排房子是老式的,有矮矮的屋檐。一到下雨天,雨水顺着黑瓦水柱一样奔泄而下,街两边象挂了水帘子致趣可爱。好婆家有把油伞,沉沉地,是那时的我永远也打不开,合拢会夹到手指的。趁好婆买东西的时候,就扛着大油伞站在屋檐下,露出一半在雨地里,听水帘子打在油伞上的嘭嘭声,一动不动。
上学了,每到拍照,总也是去老街的。老式的楼房,要走一个逼仄的木楼梯。每次,都会担心前面那人的鞋跟会不会闪到我的额头上。过道里,会有一两只搪瓷脸盆,里面浸着你的我的他的各式微笑。还有那个电影院。好婆家都听得到声音,散场后街弄里凌乱的脚步声,意犹未尽的嬉戏声,以及晃动着的手电筒,…………
老街很老了,原来的石板已经重新铺设坚固,街两边经几代修缮改建渐渐面目全非。杂货店被修整改成某某故居,码头已经基本丧失了原来的功能,照相馆早就搬了出去,而电影院,据说为了今年的电影节而重新翻建……老街要改造了,规划后的老街更具商业气息了吧,也许会有更多的人来看这条街,那时的老街,在过客眼里,不过是又一处仿清仿明的风景。与我,是无可复制的成长。鸡皮鹤发的老妪突然整容换肤,光洁如新……旧人,新模样。
老街终已不再是我的老街路。而你,还会是最初见到的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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