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钱

2010年12月26日 星期 日

借 钱

李大伟

　　上海人忌讳少，哪怕给新婚夫妇送扇（读散）、高考前送蛋（0的象形字）、店铺新开张花圈当花篮，甚至追悼会上引吭高歌《笑比哭好》，人家只当侬迪只小热昏发羊癫疯，十三点得蛮结棍格！ 

　　但有两字千万不能说：借钱，否则就逼着亲戚朋友说谎话！ 

　　在上海，可以借光，不可以借钱。读书时，向同学借听课笔记；成家了，向邻居借盐、借油、借葱姜；工作了，男同事借假领子，女同事借出门衣裳，现在富裕了，可以借轿车；但“老婆不借、钞票不借”。此公若有洁癖，那么“牙刷不借”；倘若还是个书呆子，那么“书不借”。这就是做人的疙瘩地方，还理直气壮地号称为人处世的“基本原则”。 

　　但关键还是“钞票不借”，不信你找个集会场所，登高一呼上句“老婆不借”，满场会举臂高呼下句：“钞票不借”。 

　　在上海，借钱是非常敏感的事情。约你见面，往往是吃饭喝茶，倘若你有约在前，不得不婉拒，电话的那面如果是老朋友，就会脱口而出：“又不问你借钱！”这是“海派”激将法。 

　　无数事实反复证明，一旦借了钱，朋友就做得鬼鬼祟祟了。临近还钱时节，作为朋友，你不敢给他打电话、不敢约他吃饭、更不敢登门拜访，生怕他误解，以为你在暗示他、提醒他，原想做好人，反而变恶人，时间久了，就成了陌生人。到期未还，有些人就返老还童，与你躲猫猫，天天躲着你。熬过两年，哪怕超龄一天，按照法律规定，借条失效。此时不还钱，哪怕上法院，也不受保护；还理直气壮：法院都支持我！所以，临近两年之期，出借者如坐针毡，请借钱的续签吧，与友谊不符，不续吧，过期作废。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于是反思自责：“借给银行，届时加息；借给朋友，届时叹息。”钱不借出，这些钱属于自己到永远；一旦借出，你的钱就折寿了：只有两年所有权，而且是寄放在朋友那里，好比把鱼寄放在河里，钓得到、钓不到，都不是你说了算。是你的钱，不受你的控制，这就是胸闷的地方。所以上海有句老话：“老鬼（上海话读ju）不脱手，脱手不老鬼。” 

　　有句欲哭无泪的名言：站着放债，跪着要债。还有一句让你喷血的名言：没有钱最凶！所以，上海人不敢借钱，否则朋友没得做了！

　　面对借款者，上海人被逼无奈，不得不编造出千变万化的理由。第一招是试探：“朋友，侬勿要吓我哦！”第二招是甩不开就哭穷，第三招就是借口：“哎呀，我还要还房贷。”关系贴近的，干脆拿出你借贷数目的十分之一，作为奉送：“拿去用，不必还。”这样既表现了朋友义气，朋友也还能做下去，而且戒烦恼；另外一种意思，近乎打发叫花子。最绝的一招：“我到朋友那里借借看。”而且报出的姓名，我认识他，还是你介绍的呢。与你兜圈子，但兜得圆满，天衣无缝，回到原点接龙，说了等于没说。 

　　所以，在上海，不肯借钱的，还是好朋友；但能够借钱的，那是真朋友，相当于北方人为朋友“两肋插刀”。

　　但是，在今天，在北方，两肋插刀的朋友少了。同样，在今天，在上海，借钱的概率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