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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木经惟 | 东京日和


选自《东京日和》,[日]荒木经惟、荒木阳子

重庆大学出版社,2013年1月


一九九零年一月二十七日,荒木阳子去世。一向信奉:“爱,是以快门次数来决定”的荒木经惟以《东京日和》一书纪念一个寂寞灵魂的逝去。不烧送神火,不让她离去。


独具个性的情色摄影大师执着传统温和的阳子的手,走过生活的琐碎,享受惟有彼此才能赋予的热烈。最终,阳子和荒木以这种方式告诉人们,那平淡而热烈的,用生命去怀念的,寂寞如暮的爱恋。


阳子和猫


东 京 日 和

荒木经惟 荒木阳子



七月的《东京画》


七月七日七夕节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结婚已有十八年了,真让人难以置信。我们变了么?夫妇间的默契已经达成了么……不知道,也许什么都没变,也许相互更能包容了。接受采访时,经常有人问夫妇间和谐的秘诀是什么。哪有谁会刻意去注意这个呢,这么想着,也就爽然答道:“也许是小时候的生活环境比较相似吧,两人直接就很能理解。真的,说不上为什么就能互相明白……”回答是回答了,还是有些搞不懂。即便真如所言,说出来,倒好像是撒谎,心里很不爽。其实,夫妇间的感情,用话来说,反倒不好。虽说两人一心同体,也按照各自的方向各自坚持。伤害了对方后,突然醒悟,像赔罪似的,又一起去讨好Chiro,这心情怎么形容呢,很难。


每年七七结婚纪念日,多是下雨,今年例外。清晨起来,天气清凉,“今天这是最棒的东京日和了。”老公心情分外好。去入谷的牵牛花市转转吧,两人商谈着。“这之前,还是先去看Wim Wenders献给小津安二郎的《东京画》吧,”两人越谈越兴奋,“那就早点儿出门吧。”一点半出门,谁知在大门口碰上了Chiro。两人一起出门呀,喵呜,Chiro生气地抗议。


有乐电影院两点三十五分那场,坐了有八成人。给人感觉观众性格都不很明快,大概 Wim Wenders和小津安二郎两人的粉丝,性格大多阴暗吧,我自己就认同。电影放在小屏幕上。小津《东京物语》的标题出现时,Wim Wenders的旁白也开始了:“……小津的电影传达了二十世纪人的真实生活。从中,我们看到了自己,更多地了解自己……”《东京物语》里,尾道那场戏登场。笠智众和东山千荣子在收拾行李,拍摄的角度显得很怪异。画面中的夏日是静静的,两人的对话也是静静的。景致如此让人怀念,深深地震撼了我。旅途中,Wenders对千姿百态东京的思考,在一个男人面前突然停止了。此人是跟随小津历二十余年的摄影导演厚田雄春。厚田趴在席子上,看着低位摄像机的镜头。我也经常用席子,可像这样总抱着席子到处走动,真是不容易。观众扑哧一笑的时候,他开始讲述对小津的怀念,可以看出他很动情。“小津挖掘出我的潜能,充实了我,如今再也无法与其他导演合作了。请原谅……”说着,泪如雨下。这一幕深深打动了我,感到浑身乏力。画面紧跟着切换到《东京物语》里原节子哭泣的镜头,这下我再也无法抑制自己,泪腺如同开了闸一般,就这么放任地流到最后。画面出现行驶在尾道老街上的汽车,坐在车内的原节子打开婆婆的遗物,镜头上是一块手表。脸上流露出的静默的哀伤,深深地印刻在那里。没有谁能演得比她再好了。同电影开始的画面一样,妻子亡去,笠智众独坐起居室,现在只他一人。蒸汽从一幢幢房屋间的水沟里腾起。天空晴朗而幽静。


《东京物语》画面出现“终”字之时,《东京画》也终结了。平静的结尾,我浑身疲塌软弱。Wenders对小津的怀念,厚田对小津的怀念,还有对小津电影的怀念,使我心潮起伏。这一幕幕仿佛真的看到了,情绪久久不能平静。即使之后在“炼瓦亭”吃了牛肉饭,在光线柔和的玻璃窗前坐望,看着银座的来往人流,脑子里还是一片眩晕,一个不同于平时的我。


东京街头的风景


在无时无刻不在拍照的老公的催促下,按之前的计划,向入古的牵牛花市出发。乘上熟悉的日比谷线,两人很久都没坐过,到了几年都没来过的入谷站下车。出到外面,言问街上摆满了一排排牵牛花的花盆。一盆盆牵牛花,和一阵阵嘈杂的人群,突然让人很有感触。一丝感伤掠过,不知为何,那感伤深深渗透心底挥之不去。挤在人潮里,买了牵牛花及鬼子母神守护符,还买了最喜欢的杏子糖,可心情并没有好转。看看周围,白领在那儿嚼着炭烧小鱼,带孩子的人在一旁吸溜着炒面。夜市和以往一样,可我的心情无论如何也High不起来。


“本来想来这儿看我自己的《东京画》的,”我和老公叽歪着,“当然不行了,我们已经出局了。特特坐上地铁跑到牵牛花市来,不是也就这样了么。在三之轮那会儿,因为是生活在那儿的,情况不一样。”


“恩,是呀,已经不是我们的生活圈子了,那已经没有了。”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还是很让人恼火。最后买了两块西瓜,边走边吃,走到了根岸附近。


“这周边全是情人旅馆”,经老公这么沂水才注意到。粗俗的建筑,刺眼的霓虹灯,让人觉得怪诞不经。过了莺谷的高架桥,再直着走,正好是谷中墓地的入口处。


“好吧,我们穿过墓地走,出去就到谷中银座了。”


听从老公的建议,走进了墓地。白天的话,怎么说都好,这大晚上的,走在这么多老墓碑里,想想都觉得有问题。可我还是跟在了他后面。但是,走来走去,走不见有什么新异出,好像总在一个地方转悠。我忍无可忍道:“我说,走得出去吗?走这种地儿,就这么有意思吗?”我烦躁得喊了起来。“没问题,往这边走,不是可以看到亮灯的地方吗。”我跟在他后面,总算平安出来了。


可之后,他带我去谷中银座,因为时间太晚(已过八点),商店街也都关门了。副食店。豆腐坊、烤串摊,都看不到了,我怒气冲冲地绷着脸。大结婚纪念日的晚上,凭什么让人这么着急上火,气哼哼的呢。穿过夜晚的墓地,走过打烊得的商店街,感受一下谷中夜晚也还成,现在想想当时可能因为走得太多了。从入谷到根岸,又从根岸到谷中,之后又从谷中到西日暮里站,我跟在熟悉东京街市的老公后面,一路快走,真的已累得疲惫不堪。到千代田线,在西日暮里站买票时,几乎快吵了起来。


这地区我和他本来的感觉,就是不同的。


最后,还是坐出租车到青山,去了常去的餐吧用餐。端来吧台上冰凉的Gin and Tonic,顺着喉咙流下去,一下子觉得很爽快,非常奇怪的一种感觉。看着架子上摆放的Liqueur、Whinsky、Gin、Vermouth,全然没有了从入谷一路走来时的那种不舒服。感到很踏实,实实在在体会到,自己还是很适应这样的生活圈。估计老公则不然。这是我自己的一种感受。在这个与自己无缘无份的青山地方,在这间刚开张不就的餐吧里,一个素未谋面的少年男子给自己调了一杯Gin and Tonic,是这么好喝,感觉这么舒服。与自己毫无关系,却又如此轻松,这种感受还要说得的么。


一定是入谷和谷中,于我心有戚戚焉,否则,不可能这么简单让我一下子就沉浸到怀旧的情绪里。Wenders之所以花了那么大力气,只因他不是日本人。


不管怎么着,今年的结婚纪念日完全给《东京画》弄糟了。当时如果不是去看,说不定入谷的牵牛花市,谷中的商业街,都能让人很开心。正因看了那场电影,一开始把情绪提升得太高了。明年得小心。



阳子和猫


向日葵的温暖


人以群分。某种划分,使你与周围的世界有了天悬地隔的改变,如小说、电影里常见的那样,但谁会想到这命运会降落到自己身上。


我总觉得自己不会生什么大病,纯属毫无根由的那种乐天派。活了四十二年,几年前才做过一次体检,总以为只要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就没关系,但我真太天真了。平成元年(1989)八月十一日,入住东京女子医大,与病魔苦斗了三个月。子宫肌瘤一般为良性,做了手术基本就没什么可担心的,可我很不走运,病情恶化了。而且骨盆粘连,仅靠外科手术已无法治愈,只好做放疗。


一听放射线这词,就让我心里一紧。再加上要进行化学疗法,还得在体内植入特殊的器具。


妇科手术做完了,本以为过几天就可以出院。胃口上刚有些恢复,但主任医生这句话,把我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卵巢三角形突起部分刮掉一些后,身上各处的变化,都汇聚到了胸口,再也吃不下什么东西。窗外八月湛蓝的天,仿佛也与己无关。为什么我会遭这个罪呢,满脑子都是这个疑问。


老公为了安慰我,每次都抱来大把大把的花束。其中一大捧向日葵最漂亮。老公走后,看着鲜艳艳、黄灿灿的暖色,对老公的一切,他的身影、他的温存、他的味道,感同身受,我目不转睛地看着。思念是存在的,真的存在的,可以治愈疲惫的身心,这时我总算感觉到了。眼泪吧啦吧啦往下落,无法止住。


之后,从妇科转入放射科。差不多有两个多月,老公总是午饭时间过来。“我看着你吃”,就这样开着玩笑,督促我进食。吃一口切好的凉烤鱼,菜有炖土豆,还吃了些老公从伊势丹地下商场买来的土井千枚渍。“嗯,还是千枚渍味道最好!”


一点刚过,“那我等会儿就走了,嗯?”他开始收拾东西。“明天我再来。”说着使劲儿握着我的右手。与其说是握手,不如说老公是在把他的生命力传导给我。每当这时,我心里总不能平静。他的手很大,很温暖,每每总是能撼动我因治疗而疲弱的身心。现在想想,那一刻,唯有他手的温暖,才是支撑我生的力量源泉。


出院以来已经三个礼拜了。外面寒风萧萧,我和老公围在桌前热热闹闹、快快乐乐的。


“今晚我们吃牡蛎锅喽。”




镜头中的荒木阳子


独自走在东京日和的路上


一所新房子建立起来,从露台看过去,景致彻底不同了。


阳子身体还好的时候曾说过,“咱们是不是赶紧搬回市内呢。在上野、根津附近找所旧房子,独栋的那种。”


上高中那会儿(我在上野高中,阳子在白鸥高中),经常到不忍池附近玩耍,很喜欢那一带。横山大观的故居就在那里,真想住在那样的地方。


今天一早起来,就是一个绝好的东京日和的天。觉得久未有过的好心情来了,应该可以在东京走走了。边思念着阳子,边独自走在东京日和的路上。拿着莱卡相机,装上彩色胶卷,把拍出的献给阳子。


运动便鞋不行,一定得穿上锃光瓦亮的皮鞋。莱卡也不是背在肩上,要挂在脖子上。带了二十卷(别人偶尔送的)柯尼卡胶卷。用莱卡,拍彩色的。用35mm镜头。


可是去哪儿呢?假如是阳子,会去哪儿呢?还是去青山一带吧。


荒木经惟独自走在东京日和路上



责编:董华茜

美编:戴永强

值班编辑:董华茜

执行主编:李菁菁


非虚构书讯


《骄傲之塔:战前世界的肖像,1890-1914》   

[美] 巴巴拉·W·塔奇曼 

三辉图书/中信出版社   2016-4


(本栏责编:李菁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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