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片往往让人又爱又恨，悬念与紧张让观众绷紧了每一根神经，突如其来的惨白面庞和妖魔鬼怪则会给观众带来这些绷紧神经突然断裂的快感与痛苦。电影需要悬念，而恐怖片则是最能使观众产生强烈期待的电影类型之一。死亡、黑暗、邪恶、鬼魅，恐怖片为我们带来一个脱离现实世界的光影时空，在这里，人类变得渺小，无力，脆弱，但是坚强。优秀的恐怖片不仅让人记住刺激感官的一个个镜头，更是在观影结束后如释重负之中带给观众以试练与思考。
《驱魔人》上映于1973年，曾获得10项奥斯卡金像奖提名，最终获得了“最佳混音奖”和“最佳改编剧本”两项奖项。这是一部伟大的恐怖电影，“伟大本身不是一个标准，它是从不同标准中升华出来的对电影最高的尊敬和热爱。“伟大的电影”不会按照某个标准以相似的方式再次出现。它一旦出现，立刻带来新的标准”。(《伟大电影的标准》，李洋)
《驱魔人》之所以称得上“伟大”，并非是因为这部电影有多么刺激并令人惊恐，而是源于这部电影对于电影艺术特质本身的发挥与创造。当然，我们在谈论这部电影的时候，不能忘记这是1970年代的产物，片中的种种特效与电影语言的完美结合，使这部电影的美学价值远远超过现在诸多商业恐怖电影。
影片以一个充满了不详预兆却戛然而止的故事为开始，之后是漫长的伦理片一样的剧情铺垫。这是一段被现代观众质疑最多的剧情，作为恐怖片，在经历了近半小时的等待后，恶魔终于出现在观众眼前。如此之长的铺垫是否真的有必要呢？答案是肯定的。导演在这段时间里一直紧紧地抓住了观众的期待，并试图用镜头语言来制造一个“压抑场”。在影片的前30分钟里，交待了剧情核心人物的经历和特征，并大量采用演员在镜头中由右向左行进的方式拍摄——这与多数人由左向右的观看和阅读习惯相逆，因此在无形中给观众以不顺畅、受到阻碍的“压抑感”。观众知道恶魔迟早会出现，但不知道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出现，只是在银幕上光影明暗的交替中感觉到人物内心的动摇、困惑、自责、怀疑以及某种邪恶力量在这种情绪中悄悄蔓延的预兆。视觉影像此时尚未给观众带来足够的刺激和恐惧，而是先展开了一个真切而又苦恼的世界。
而宣告恶魔奖励的方法则是声音。影片并未详细表现恶魔如何附身于小女孩身上，而是利用声音来暗示了这一过程，来自楼上的震动声，给女孩家中带来骚动和不安。声音在延伸了电影画面之外的空间同时，也为“压抑场”的营造献出不可忽视的支撑力量。正是这种声音对观众的引领，才最大化地营造了未知与恐怖、压抑的融合：魔鬼就在楼上，可观众却迟迟无法目睹其面貌。
当一切铺设到位，魔鬼正式亮相。影片利用混音技术，混合了各种野兽的吼叫声制成了魔鬼的声音，将恐怖通过听觉进行了扩张。导演在声音上的不懈追求和努力，不仅让声效成为影片的一个艺术成就，也换来了小金人的最佳混音奖的殊荣。
除了留下经典的“恶魔脸女孩”形象外， 用现在的眼光来看，《驱魔人》这部电影中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惊悚镜头只有两处：一是小女孩脖子扭转180°的邪魅一笑，二是反身作蜘蛛状下楼。这里的恶魔并不以杀人吃人等血腥行为作乐，而是善于欺骗，利用人们心中的阴暗和弱点，沾污人的信仰为第一要务。在我们能看到的《驱魔人》的版本中，有些字幕的翻译并不到位，如字幕显示'杀了我，杀了我'，但女孩喊的则是“fuck me,fuck me”。此外，被破坏的圣母像、女孩当众撒尿、用十字架自 慰镜头和情节，都是在摧毁圣洁形象的符号。恶魔之所以附身在女孩身上，一方面的原因是没有信仰，另一方面则是父爱缺失的愤恨。女孩是渴望有个爸爸的，但妈妈并没有为女孩再找一个爸爸的打算，而在生日这天女孩也没能等到亲生爸爸的电话。工作繁忙的妈妈很少有陪女儿玩耍的机会，因此女孩才有了魔鬼“玩伴”。
片中的另一位悲剧人物是拳手神父。他始终处于对母亲的愧疚之中不能自拔，甚至对自己选择神学之路也产生了疑惑。因此在面对恶魔的指责和欺骗时，他是动摇的，不够坚定的，这给了恶魔单独面对老神父的机会，并使年老体衰的墨林最终丧命于驱魔仪式中。原来一切都是恶魔的骗局。愤怒的拳手神父面对恶魔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他将女孩按到在地，举起铁拳殴打，恶魔在他信仰崩塌的这一刻附身(这里有个细节，恶魔在上身之前先扯掉了拳手神父的项链)。拳手神父在理智尚未完全丧失时没有选择扼住女孩的咽喉，他选择了自杀。咒骂，暴怒，自杀或者说是同归于尽，影片以“邪恶对抗邪恶”(Evil against evil)的悲壮方式消灭了恶魔。
我们不是宗教国家，所以面对摧毁信仰的魔鬼时，或许难以感受到发自内心的恐惧。往往是日本的白衣幽灵的催命诅咒，欧洲异形妖魔或吸血鬼的噬魂夺命更令我们惊恐。但不要忘了这世上最知名的恶魔撒旦，最擅长的就是欺骗与利用。在面对恶魔时，拳手神父是弱小的，因为他被恶魔洞悉到了致命的弱点。人们害怕鬼怪，是因为对于鬼怪的未知，而鬼怪却能轻易控制人的思维与生命，这使得人在面对鬼怪时处于绝对的弱势地位。往往死亡的过程是短暂的，但如果鬼怪在不停折磨我们的内心，那将是无尽的、直到生命终结的痛苦。在这个层面上，死亡反倒变得仁慈了。
为什么会诞生这样一部没有上帝存在的影片？虽然有过度诠释的可能，但我仍想试着联系1960年代和1970年代初期的美国来进行说明。那是个各种运动和思潮不断涌现的时代，因而这部恐怖片也被观众与影评者们赋予了很多现实意义和反思。关注女权者，在这里看到独身母亲和女儿的生活缺失；关注科学者，在这里看到科学的无力只能借助巫术；关注文化者，在这里看到反文化运动中的信仰危机。很多解释或许牵强，但最重要的是透过影片所看到的现实问题，或者说，作为恐怖片的《驱魔人》，有着让人反思现实的力量。
也许我们无权要求一部电影一定要去影射现实，就如同我们不能要求某个导演拍出一部电影在半个世纪后能站在一个不朽的高度上。这是一个如此快节奏的时代，产生了无数的影片，但当时间将它们洗礼，绝大多数只能留在一些盗版光盘里，4块钱一张还不见得有人会买。而另一少部分电影能得以保留，一直在播放中延续生命。后人在这些影片中看到当时的人们对于属于他们自己的时代的思想、风影、质疑。我希望后人能在电影中看到因奶粉而畸变的婴儿的血腥报复；我希望后人能在电影中看到因食物问题而丧尸化的人群将家园变成废土；我希望后人能在电影中看到下身撕裂的幼女吞噬衣冠禽兽的中年男人；我希望后人能在电影中看到在恶劣工作环境中惨死的工人阴魂不散；我希望后人能在电影中看到被室友下毒而化身恶魔的青年欲图复仇……
可惜我们这个时代无法诞生这样的恐怖电影。因为中国没有鬼，至少现代中国大陆是没有鬼的。有的只是一群精神病，去给精神病拍电影，留下的只是笑话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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