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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声 | 严打 1983(下)

【回声

'Perhaps you can hear your echo here.'

  上周回声栏目推送了《严打 1983(上)》(点击文末“阅读原文”,可查看),这周推送(),看看是个怎样的结局。



我们一干人来到公安局是做关于袁炳才杀人的笔录,有人却连赌博也说了出来。你问他怎么要说,他自己也不知道,是警察在绕他哩。


那几个警察要办袁炳才的事,把我和刘林都丢在了看守所。我们进去了却发现袁炳才和我们还是一间么,里面还关了孟姜和顾工。整个看守所住满了,我们就住在了看守所以前的办公室,等走了一批我们再搬进去。我安慰刘林说:小事,我们命好么,到看守所也是要住包间的。


刘林的女人在我们被关起来的第二天来看守所外面哭,前后哭了三天,刘林心就软了,我那几天晚上看见他也睡着流眼泪哩。袁炳才说:刘林人蠢,命却是条好命,娶了个好媳妇,坐牢有人哭。你杨明旭现在爹妈媳妇都没有,就是死了也没有人哭。


懒得理他袁炳才,天天被提审,现在还戴着脚镣,早早晚晚是死鬼一条,顾工那个老油条就说过:“袁炳才基本就是死刑,一审二审走下来也就是半年多。”但我从心里却不喜欢刘林的女人,一直到后来还隐隐觉得刘林就是被她哭死的,不然刘林那时也没死呢,她就有恁爱哭的。


袁炳才果然就做了死鬼,那是我们进来的第十五天。他是第十天被审的,前天又审,都判了死刑。那天上午我们去“穿珠珠”,穿珠珠就是拿了塑料珠珠,一颗一颗地穿起来,当工艺品卖,钱当然归了看守所,活却是我们干。袁炳才不用干活,他到死都带着二十斤的脚镣。


我们第二天才听说就是昨天,中午时候枪毙七个人,里面就有袁炳才。他们先是围着县城游街,用绿皮卡车拉着,然后到白山上,用枪打死的。杀人都是在白山上。白山属于水阁,顾工家就在水阁,还去看过好几次。他说:“是有那么一回吧,开枪的那个警察是小年轻,手抖哩,打了一枪没打着要害,那人受不了疼,豆大的汗骨碌骨碌地流,就吼了句:“孙子,你打准点!”吓得那个警察当场掉链子,丢枪跑了,你后来去问问他,他还没杀过鸡么。就说袁炳才吧,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枪毙的这么快,打的时候却肯定是用的冲锋枪。朝心脏打,那枪威力大,子弹进去的地方只是个孔,出来就要带出来二两肉;再说那枪,有那么长……..”


狗日的顾工越说越带劲,还比划了动作,孟姜和刘林就去打他,我也打。为什么打他,袁炳才死了也是马街镇上的人吧,轮得到他一个水阁人议论的?但是袁炳才确实是那天中午被枪毙的,也确实是打的心脏,一枪就打死了,这些我都是我后来听说的。


袁炳才之所以被枪毙的这么快,我们不久就知道不是顾工在哄人,而是严打开始了……


顾工是偷狗进来的,和他一起的还有他小弟顾彬。去偷了邻村六条狗,还说要杀了吃肉,他两个人能吃了六条狗?就被村民逮着送了警察,顾彬才十三,岁数不到出去了不说,还把他们以前偷狗的事也都交代了。而且偷狗这等事,我们都瞧不起。


我们仍然是关在那小间办公室,袁炳才死了就来了刘顺林。刘顺林18岁,是没煽的羊,冲的很,涉嫌抢劫。在县里有个西华公园,他晚上就伏在树林里抢约会的情侣。人来了他就跟上去,二话不说先捅男的一刀,然后抢了钱跑。前后抢了有十来回,那晚正要拿刀捅呢,却遇上个男的是个排长,怎奈那排长身手了得,把他刘顺林打惨了,鼻梁骨都歪了。


他们警察来来提审我和刘林是在袁炳才被枪毙了的第三天,那天被提审的还有孟姜、刘顺林。孟姜回来的时候我们早就回来了,刚端了碗吃饭,就听得他骂:“妈了个X的,老子怎么就是流氓啦,我难道是强脱了她衣服要跟她做那事的么!?”孟姜是被打了的,那个警察变态,把他卡在凳子上赏了他有几十个耳光……


孟姜和我一样都是马街人,三十老几了才结婚,结了婚又不珍惜,摆着家里的老婆不顾,去偷个寡妇。那日警察捉奸的时候他们正做那事呢,是那寡妇的小舅子报了警。本来就是因为这档子事,他进来了也还不收敛,天天念叨着:正娶的不如嫖,嫖不如偷,偷怎么了,我们是你情我愿,你像北海公园那三个逃犯那样,那才是耍流氓么……


此后孟姜和刘顺林被提审了好几次,我和刘林却没有,等到那检察院来人提审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后的事了。我那时不知道检察院是个什么部门,问的问题和公安那些人一样。到后来知道了是在1992年,那几年国家要反贪,县里和市里检察院就抓了县上从县委书记到县长的大大小小46个官员和老板。


高飞就是那年听到风声,喝了敌敌畏自尽在陈鹏家祖坟上的,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就是告诉世人是陈鹏把他害死的。那时候正是夏末,陈鹏他爹坟上草长的高,高飞死的睡在陈鹏他爹坟头上,被有个找跑丢的羊的农民扒开草看见的时候,人早就被蛆拱烂了。所以我知道了检察院其实是反贪的。


刘顺林后来又被审了几次都不说实话,就又被打了,打了才老实交代,他就是贱骨头一把。他案子比我们都重,所以进来在后面,案子却审的快,审下来是死刑,他刘顺林就软了。我说:“才18岁,可惜了。”孟姜就接嘴说:“是可惜,还没干过那事呢。”狗日的孟姜就是这样讨人恨呢!!


要枪毙刘顺林那天早上我是第一个醒来的,醒了见他脸色铁青地站着我床旁边,我以为他将死了是有话要说哩,他却告诉我他把床沿上的一条铁吃了。我想不通,人怎么要吃铁呢?就不信。他指给我看,我看愣了,那是床沿的一部分,不知道刘顺林怎么就拿得下来,足足有十公分那么长,两公分那么宽!


刘顺林是被我叫来的看守带走的。先是在看守所灌他吃香油和泻药,拉肚子拉了一早,拉到腿软了,铁条却拉不出来,后来才送到县医院开了胃,果然就有那块铁。我至今不知道他是怎样吞得下去恁大一块铁,但我知道他狗日的刘顺林憋出这么一个主意却坑了刘林一条命。


也就是刘顺林被送出去急救后没有多少时间就来了武警,那个时候我和刘林正忙着穿珠珠,这是我第一次听说和见到武警,我不知道他们管的是什么,那男人戴的却绿帽子。有警察带他们来车间找着刘林,给他个文件看,他就拿着看。要他签字,他却抓着头给人笑:“我不识字。”那人说:“操,不识字你也能看恁半天。”把刘林架走了。


廖法官是在刘林被带走的第二天来要提审我和刘林的。那天我多吃了刘林的一份饭和菜,正坐在床脚一边打嗝一边想他刘林怎么就去了一天还没回来。顾工就端了他的半碗白菜汤蹴在床后面吃,一边吃一边忿忿地说:“在外面是兄弟,进来就不一样了,我兄弟就是穿珠珠的时候被警察带出去的,他刘林家不是交了保金出去了的话,我把头拿下来给你们当板凳坐!”


大家都看不起顾工,他这话说的我便不爱听。狗日的吃得慢偏还话多,我就过去洒了他的汤,正挽了袖子还要打他的时候偏偏廖法官又提审我来了。


我是想问廖法官要烟抽的,进去看见他和看守所的人正说着什么就不敢开口。看守所的人出去又进来了两趟,廖法官却不问我。他不说话我就燥了,要审就审,我开的茶室里有人赌钱最多几天就出去了,不说话卖的什么药。我站起来刚要发作的时候,王建军跑进来,他是看守所长,脸像是土布袋摔过一样,灰着说了句:人昨天已经枪毙了。廖法官蹭的站起来看了我一眼:“他们两个不是还没有审么!?”“是么,人被带错了。”我明白了他们说的是刘林,大脑懵了一下人便倒了下去,头磕在凳子上就流了血……


后来我醒了是睡在监室的床上,顾工端了水给我喝,我不喝。孟姜就走过来说:“我的事值得他们动手,你那点事业值得他们打你!?”我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恨呀,不恨人家带错了人,是恨教你刘林识字你不学,刘林啊刘林,带去吃枪籽牛你都不知道么,你狗吃屎狗自愿哩。我一边恨一边哭,就又咳出了血。所里的警察不准我哭,我还哭,他们便不管我了。


我仍然被关着,有人说刘林被枪毙的时候是流了一裆子的稀屎,我不准他这样污蔑刘林,走过去打了一架。我天天想着刘林,他就给我托了梦,每天一睡下他就来找我,但他又天天都托了一样的梦。


现在回忆起来,我第一次梦见刘林就是在他刚被带走的那天晚上。梦里有个人对我笑,我虽然看不清那人的面目,但我知道那就是刘林么,我就也笑,两个人笑了一夜。刘林啊刘林,你有什么话要说在梦里你告诉我,怎么只是笑哩。



看守所说武警那边没认好,把刘林当做了刘顺林枪毙了,但武警说他们只负责带人枪毙么,把责任又推到了那天带他们提人的警察身上,就来了市里的公安局长。那局长在所里到处转,王建军拉了个马脸像孙子一样地跟着。也就是那几天王建军被记了大过,带武警提人那个警察被开除了公职,还说要赔刘林家八万块钱。


后来廖法官又来提审我,说我的事就不作犯罪处理了,但公安要给我劳教半年。监里有人说现在严打哩,不是刘林死了的话你不会这样轻。孟姜则在我进劳教所之前就被判了十五年,他捶着墙给我说:杨明旭,你打死我我也想不到他会给我判的恁重,我喜欢那寡妇哩,我不服,我要去上诉!


想象不到一个人被关了十五年后会是什么样子,我就不反感了孟姜,也不觉得那个寡妇风骚,最少他们做了自己想做的么。刘林倒是不想死呢,偏偏还就死了。


但是孟姜啊孟姜,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上诉,那是丢了自己一条命呐……


半年后一出所我就去了刘林家,已是83年腊月二十三,农历的小年。刘林他爹正带了两个孙子吃中饭,却不见了刘林那女人,烧的炭黑锅里有六个拳头大的水煮土豆。刘林他那两个儿子各自吃一只土豆,又拿了一只就出去玩了。他爹要我也吃一只,我没吃,他爹说:“你看到了,现在就剩下我小三个人了。刘林死了,那女人拿了赔得的五万五就跑回安徽去了……”。那女人跑了也就算了,不说话的狗才咬人呢,刘林那女人就不说话么。但我想不通:明明是赔偿八万,怎么到了手里就成了五万五,看守所的人能这样不是人。


是不是如果不买那副麻将的话刘林不会死。我看不下去刘林他爹哭,下定决心要养大刘林两个儿子。我也是和刘林儿子一般大的时候死了我妈的,从小刘俊贤就说我可怜哩,却遇到了刘林儿子比我更可怜。


我要种田,要养两个小孩。还是刘俊贤就告诉我,你要种地吧,就种水果,你的那块地种麦子和蚕豆都挣不下钱,只能糊口。他教我整了地种葡萄,种葡萄要盖大棚。腊月二十五的中午我就叫了徐大牛开车去县里拉大棚,出门远远的却看到有人一路放炮仗抬棺材,我问徐大牛:正过年哪家抬死人,他瞪了眼睛看着我:“孟姜被枪毙了你不知道!他家不趁夜里悄悄的埋了,居然还抬棺材,不嫌丢人。”孟姜是被判了十五年的,怎么可能被枪毙。徐大牛说:“正是“严打”,要从重从快。他自己却看不清形势要上诉,诉上去就被改判了枪毙。”


我的世界嗡的一下,魂就不在我身体里了,闻着鞭炮爆炸散发出来的特有气息,我觉得是刘林又抽他那杆臭烟了。躺着棺材里的孟姜就是刘林。此刻徐大牛在我旁边比划着什么,说的好像是刘俊贤又在墙上写俄文了,要我去管,我却是听不清。文革里的人疯了,现在的人疯了,刘俊贤没有疯,他头脑清醒的很。


我决定今天要去找刘林,他就在龙海山灵台寺下,他家祖坟就在那里,但他不能住进去,只可以远远地睡在一旁,一座坟茔孤独的立着。我要去找他,除了他,我不知道还能跟谁说说话……

/杨永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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