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盛昊阳
在介绍新歌《Murder Most Foul》时，鲍勃·迪伦未将其与当下时事作过多联系，只是简单描述为「这是一首我们前不久录制的未发行歌曲，你可能会觉得它很有趣」。
「前不久」（a while back）到底是多久？最硬核的迪伦粉丝会告诉你，他的上一张原创专辑《Tempest》发行于2012年，得名于莎士比亚的晚期作品《暴风雨》，《Murder Most Foul》的人声风格柔和得多，与时而粗粝时而阴冷的《Tempest》大不相同。
这首新曲长达16分54秒，即使在迪伦常如叙事长诗一般的作品中，也有着前所未有的容量。但它不是所罗门的雅歌或巴赫的《马太受难曲》，它不是崇山大海的史诗，也不是疾风怒涛的嘶吼，浅吟低唱的韵律涟漪不绝，使人回忆起从2015到2017年，迪伦连续发行的三套美国民谣翻唱专辑。他从无数经典民谣中辑结成集，自称是从「坟墓中发掘这些歌曲，让它们重见天日」。
《Murder Most Foul》不需要自无人问津的故纸堆里再去发掘肯尼迪遇刺案，距离歌词第一句「1963年11月，黑暗笼罩着达拉斯」已经过去了快六十年，约翰·肯尼迪之死仍然是婴儿潮一代人永难磨灭的心理创伤。他不是第一位被刺杀的美国总统，林肯是第一位，第二位詹姆斯·艾布拉姆·加菲尔德和第三位威廉·麦金莱从来没有被大书特书，他是第四位，是最近的一位，也是死亡真相至今成谜的一位。
对于22岁的鲍勃·迪伦来说，肯尼迪之死意味着什么？1963年5月，迪伦发表了第二张录音室专辑《放任自流的鲍勃·迪伦》（The Freewheelin' Bob Dylan），专辑的第一首歌曲正是脍炙人口的《答案在风中飘荡》。肯尼迪遇刺的三周前，迪伦结束了第三张专辑《时代正在改变》（The Times They Are a-Changin’）的录制工作。
时代正在改变，「你最好开始游动，否则你会如石沉大海」，「用笔作预言的作家和评论家们，机会只有一次，眼光要放远」，虽然迪伦如此写道，他不愿意付出正常人生的代价，窥见宇宙可怖的奥秘。专辑问世一年后，迪伦在新港民谣节上使用了电吉他，据说在场的皮特·西格气到差点用消防斧砍断了后台的电源线。
在罗伯特·谢尔顿的迪伦传记《没有方向的家》中，提到遇刺案三个月后，迪伦取道达拉斯前往丹佛举办演唱会，他和团队一起研究了当天的行进路线和射击距离，怀疑奥斯瓦尔德独自行动的可能性。《Murder Most Foul》的歌词把真凶称作「他们」，援引了最流行的阴谋论，但这并不代表，迪伦认同任何最有迷惑性的理论。
他只是「喜欢那种混乱」，比起传记的同名纪录片，马丁·斯科塞斯拍摄的《滚雷巡演：鲍勃·迪伦传奇》更能说明迪伦的复杂性，不要从字面意思上理解他的话语，有时，他甚至是一个以虚构为乐的人。迪伦的自传《编年史》里矢口否认自己是「一代人的声音」，称自己当时对社会事件全无兴趣，可是，《时代正在改变》毫无疑问是一首格外宏大叙事，政治意图明显的歌曲。
《滚雷巡演：鲍勃·迪伦传奇》
《Murder Most Foul》首先提及的乐队是披头士，遇刺案一个月后，《我想握住你的手》登陆美国，成为披头士在美国的首支冠军单曲。迪伦和披头士尤其是约翰·列侬之间的关系众说纷纭， 迪伦影响了列侬的创作，但他们只在1964到1969年间有过数面之缘，整个1970年代，他们似乎再无联系，列侬死后出版的歌集里收录了三首戏仿迪伦的歌曲，冠以「Satire」之名，迪伦则在列侬死后32年，写了首意味不明的《Roll on John》纪念这位传奇。是的，活跃于同一时代的人物或已作古，或已淡出，而迪伦还继续写着「只有死人才是自由的」。
肯尼迪死了，死于一场也许「最卑鄙的谋杀」，那一代的美国人经历了一个黑暗的周末，大多数公司和学校在周五下午关闭，人们只能待在家里，像现在不停刷新网络讯息一样收看电视新闻，不知所措，满心悲伤，但是人们还将活下去，这一点对于任何国家和民族皆然。
战后第三十六年，向田邦子前往冲绳采风，在姬百合塔下目睹当地人大啖炖猪脚，不禁感叹：「山也遭到破坏几乎铲平，人也死了，但幸存的人，仍旧老实不客气地吃东西，找乐子，长长久久地活下去。人生在世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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