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的南边，是一条新修的省道。省道上，新建了一座收费站。
天刚蒙蒙亮，村长孙旺便背着手走上村东的桥头，他听着桥下哗哗的流水声，安逸得像一头草坡上慢悠悠反刍的老牛。自打上任以来，孙旺翻盖了村里学校，建了村级敬老院，这让孙旺很受活。想起这些，那潺潺的水声便从他的心田轻轻流过了。
孙旺咿呀咿呀地哼着豫剧《穆桂英挂帅》往前走，突然被裸露的桥板绊了个趔趄。低头看看，桥板间的缝隙足能塞进小孩一条腿了。孙旺停止哼唱，低声骂了一句。这桥也该修修了，孙旺摇头自语道，可钱从哪里来呢？
一辆面包车从孙旺的身旁呼啸而过。孙旺不满地往路边躲了躲，抖了抖落在衣服上的尘土，眼珠骨碌一转，然后就嗅着汽车的尾气往村里走。
自从建了收费站，每天有各种车辆从村东的石板桥经过村后的生产路再往省道上绕。汽车过后扬起的尘土落在树木的叶子上，像一片片洗不干净的婴儿尿布，让整个村庄显得无精打采。更可气地是，汽车不时碾压路旁的庄稼，常有村民拿着被碾死的庄稼苗找孙旺做主。
很快，孙旺的叫骂声就在村子里升起来。孙旺骂道，我日他祖宗，眼睛长裤裆里了？玉米棵子招你们了还是惹你们了？动不动就往玉米棵上碾……
叫骂声随着袅袅炊烟飘得很高很远，把村里的男女老少都给惊动了起来。
孙旺胳膊弯里夹着一捆玉米棵，骂骂咧咧往家走。玉米棵叶子在地上划出一道道曲曲弯弯的痕迹，如同大汗过后留在衣服上的汗渍花。几个小孩跟在孙旺后边看热闹。有个小孩故意踩了一下挨着地的玉米棵子，把孙旺拽了个趔趄。孙旺跺了一下脚，骂道，都给我滚远点！去去去，回家把你们大人找来，开会。小孩哄笑着跑开了。
看看大伙儿都来了，孙旺扬了扬手中的玉米棵子，说，以后看哪个鳖孙再从这里过，收他的过路费！大伙都说，这法不孬。有人说，这是违法的。孙旺瞪了他一眼说，我是村长，我说了算！然后挥挥手。大家伙儿散开，各忙各的去了。
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小小的收费站就建起来了。省道收费站收十块，这里减半，收五块。
三天下来，一算帐，乖乖，两千多块。
孙旺吧唧着嘴对大伙儿说，谁家的庄稼碾死多少棵，赶快报上来，按每棵十元赔偿。剩下的钱，修桥！大伙儿挺高兴，都说还是孙旺当村长有水平，下一次选村长，还选他。喜得孙旺天天哼着豫剧《穆桂英挂帅》过日子。
汽车碾死的玉米棵子越来越多了。每天都有村民抱着玉米棵子来找孙旺兑换钱。看到绿油油的庄稼忽然就这么糟蹋了，把孙旺心疼得直想哭。孙旺说，这样下去怎么得了，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会计说，这样的话，预计亩产值要比原计划高出许多。
孙旺说，放屁，碾死那么多庄稼，产值还能高到哪里去？
会计凑在孙旺耳边小声说，有的村民抱来的不是碾死的玉米棵，是从地里拔来的。孙旺一愣，说你再说一遍。会计说个别人从地里拔了玉米棵子来兑换钱。
孙旺一拍桌子，大叫道，这些龟孙王八羔子，好好的庄稼怎么能给拔了呢？简直是忘了本了！
会计嘀咕道，那怎么办？
怎么办？孙旺说，把临时收费站撤了，好好的庄稼不能因为这俩钱给毁了。桥不修了，拆掉它。
会计说拆桥，乡亲们能愿意吗？
孙旺沮丧地蹲下身来，一拳砸在自己的脑袋上——
河水哗哗地流淌着。寂寞的风和着庄稼的拔节声，演奏着丰收的交响曲。孙旺站在桥头，哗啦啦摆动着手中的小旗，指挥着车辆退回省道。有驾驶员不听孙旺的，扔下五块钱，踩足油门从孙旺的身边呼啸而过，气得孙旺对着汽车的背影，蹦着脚喷着吐沫星子直骂娘。远处的玉米地里不时伸出几颗头颅，窃笑着，搬着指头计算司机扔下的钱。
孙旺喊来会计说，拆桥，只留村西一条路！
会计动了动嘴，想说什么。孙旺说，我是村长，听我的！
孙旺带领一伙人连夜拆掉了村东的石板桥。临走，孙旺安排会计说，别忘了在桥头插个“此路不通”的牌子。会计说好，好。
第二天一大早，有人发现断桥下一辆货车栽进河里，挡风玻璃碎得一塌糊涂。有血从驾驶室流出来，把周围的河水染得一片殷红。
孙旺跑过来，大声问，会计竖的牌子呢，会计竖的牌子哪里去了？！说完，便一屁股坐在断桥边，双手使劲捶打自己的脑袋。
中午时分，村西的土路上一辆警车呜呜地嚎叫着，车尾荡起的滚滚尘土弥漫了整个道路。大家涌过来，看见孙旺坐在车里。孙旺从车里探出头，对会计说，把收的钱，全都捐献给敬老院吧。
警笛的鸣叫声越来越远。村里人开始埋怨会计。会计拆桥出了汗，灌了一通凉水，夜里卖起了鞭杆(拉肚子)，没连夜把牌子插上。会计辩解说，谁会想到出这么大的事？不过，也说不定是私设收费站才抓的他呢，看来这次要新帐老帐一起算喽。众人撇撇嘴，扭头各往各的家里走。
村头的高音喇叭里突然响起来，仔细听听，播放的是孙旺喜欢唱的豫剧《穆桂英挂帅》——
辕门外三声炮，如同雷震
天波府里走出来，我保国臣……
一路向东文字工作室
yiluxdwzgzs
老人一生的阅历，是最贵的不动产！
让历史照亮现实，用过去告诉未来！
回忆录，给父母最好的礼物！
一路向东文字工作室，专业代写回忆录、个人传记、企业志。
主笔：向东，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是什么模糊了我的眼睛》、《巧克力的味道》小说集两部。豆瓣网签约作家，著有二十八万字长篇小说《鼓盆而歌》。在“今日头条”开辟有“向东侃书”专栏。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
点击举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