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的中秋节，我的表兄罗大头从城里算卦回来手里牵着一只猴。猴子头戴礼帽，身穿褐色的裤衩和红色的坎肩，围在罗大头的身边上蹿下跳，惹得一群孩子跟在后边大呼小叫。回到家里，罗大头关起门，任孩子们用手拍门用砖头砸门，就是不开。孩子们嘴里喊着：罗大头不算卦了，改耍猴了！然后哄笑着跑开了。
村里的大人想看看猴子，好不容易敲开罗大头的家门，罗大头端水让烟，就是不让看猴。罗大头说，我正供着呢，一个月后定让看。大人们临出门，撇下一句话，这罗大头，神神叨叨的，不知道葫芦里卖什么药。
十年前，罗大头连考八年都没考上大学。罗大头的爹我的舅舅拿着赶驴子的鞭子，指着罗大头咆哮：八年啊，八年抗战把老日都赶跑了，你连个学都考不上，羞煞先人哩！罗大头一把夺过鞭子摔在地上，对他爹叫道：这八年的情，我记着，我以后是死是活，是福是祸，与你无关！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家门。
罗大头又回到了他上学的城里，整天在城里转悠，一连几天也没找到可以养活他的活干。他饿得眼睛发绿，像一条多天没进食的饿狼在城里乱窜，希望能遇见一个认识的人，先借点钱买个烧饼填饱肚子。可哪里有一个熟人？他来到立交桥下边，看到立交桥下一溜摆着六七个卦摊。罗大头再也走不动了，他蹲在那里看算卦的老头给人算卦。忽然，罗大头来了主意。他脱下里边的衬衣，把衬衣的后背撕下来，找了两个粉笔头，在白布上画了个八卦图。罗大头的卦摊从此便开了张。
一晃七八年，罗大头便成了立交桥附近有名的卦师。算卦有了钱，他每次回家都给他爹买烧饼夹牛肉。他爹说，赶了一辈子驴，没赶出个讲究。把人赶出去，倒赶出出息来了。说完，把一块牛肉放进嘴里，嚼上半天。
近几年城里卦摊不好摆了，公安、工商、城管谁都可以管。算了半天，还没等收钱，就有穿制服的过来撵，猫赶老鼠似的，一天不知要耽误多少生意。许多算卦的纷纷改了行。罗大头想了多日，花钱从耍猴的手里买来一只猴，不是为了将来耍猴，而是让猴替他算卦。
过了一个月，果然，我的表兄罗大头敞开大门迎客。村里人探头探脑往院子里看，只见那只猴子在院子里上蹿下跳，却不见罗大头的踪影。有人进了家门，喊罗大头，罗大头只在里屋应着，也不出来迎接。进了堂屋，却见迎面立一屏风，屏风上画满了人物。堂屋的后边支起一道帘子。罗大头坐在帘子的后边，眼睛微闭，双手合十。那人看了大笑，罗大头你这不是垂帘听政吗？罗大头也不应答，只说道，施主是想问前程还是问婚姻？那人大笑道，问你个头！说完便笑着跑出来。
一连九天，没有一人光顾。罗大头也不心急，天天坐在幕帘背后，双眼微闭，双手合十，嘴里和尚念经一般振振有词。那只猴子时而爬上树梢向外遥望，时而回到罗大头身边肃立。第十天，罗大头的院子里来了一男一女。男的五十多岁，女的二八芳龄。猴子在树上看得真切，急忙跑回罗大头身边。一男一女越过屏风来到幕帘前。罗大头问：“男施主是位做生意的大老板？”
两人一惊，互相看了一眼，急忙点头道：“是、是。”
“两位一定是开奥迪A6来的吧？”
两人又一惊，互相看了一眼，急忙点头道：“是、是。”
“施主金钱无忧，腰缠万贯，定不会询问富贵之事，想必是为姻缘而来。”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噗通！对着幕帘跪下来。男的作一长揖：“真是神了，您真是神仙下凡，请先生指点迷津！”
那只猴子跳下来，围着两人转了三圈，又回到罗大头身边肃立。
罗大头在幕帘后干咳了一声，说道：“我给男施主看个偈子，天机不可泄露。”
猴子跳下来，拿着罗大头写的字给男的看。偈子上写着：“婚外恋”。男的看后大惊失色，又作一长揖。
罗大头在幕帘后吟咏道：
衣食无忧，大祸临头。
红尘痴情，覆水难收。
要破此劫——
罗大头干咳两声。
男的急忙掏出一千元。猴子麻利地跳下来，接过钱放在幕帘前的供桌上。
罗大头在幕帘后叹了一声：“在别处给她买处房产，偷偷地继续过你们的日子去吧。”
男女连连磕头，然后退了出来。
看看男女已经走远，罗大头手指沾了唾沫点了点钱。然后，喂猴子一颗花生果，拿起鞭子，打开满箱子的汽车图片让猴子瞅。
这事一传十，十传百，从此，罗大头声名鹊起，来算卦者络绎不绝，人送外号“罗半仙”。
这也太神奇了，我每次回家想探知其中的究竟，表兄罗大头总是笑而不答。
揭开他神奇算卦的谜底，是在今年国庆节前夕。那天，罗大头来城里找我，说想在城里买个门面，干点正经的生意。他请我吃饭，推杯换盏之间，我俩聊起算卦的事情。罗大头说，我算卦那么准，关键在训练好的那只猴子。我把所有汽车的图片找来，让猴子指认，只要外边来了什么车子，猴子就从树上下来把那车的图片挑出来。至于猴子围着算卦者转圈，是我故作神秘，在猴子围绕他们转圈的时候，给我一个观察他们的机会。他们年龄悬殊那么多，自然是婚外恋了。
我问，你怎么知道他是做生意的老板或是当官的呢？
罗大头笑了一下说：做老板的一般比较招摇，比如手上戴钻戒了，脖子戴项链了。当官的只坐好车，一般不戴钻戒、项链什么的。这需要你长期观察。罗大头又干了一杯说，主要的还不在于这些。我的那个屏风也很有用途。屏风的左边全是生意成功者的著名人物，右边全是掌握权力的当代官员。生意人喜欢钱，做官的喜欢权。自然，他们从哪边进来，你就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了。
说完，罗大头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喝醉了。
作者简介zuozhejianjie
向东，男，本名王巍， 河南民权人，省作协会员。出版小小说集《巧克力的味道》、《是什么模糊了我的眼睛》两部。豆瓣网签约作家，著有长篇小说《鼓盆而歌》。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
点击举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