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油画界,罗尔纯先生是一位默默的耕耘者。在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岁月里,他甘守寂寞,从不追逐名利,却把一生献给了艺术,锲而不舍,孜孜以求,成就了深厚的艺术造诣。
世界著名美术评论家迈克-苏利文曾评价:“在中国当代艺术中,罗尔纯不属于任何学院或流派,他一直遵循自己的风格”。
“怎么画?”是我回顾过去50年绘画生活面临的一个主要问题。
--罗尔纯
丨时长:16分40秒丨
自述:
50年,半个世纪的时间过去了。
我的艺术简历,英国从苏州美专开始填写,但爱好远比正式学画要遭。
颜文樑是一位正直善良的人,一个纯粹的画家,美术教育家。除了画画很少参加政治和社会活动。我上学期间他并不在苏州授课,而是在上海主持一间苏州美专沪校的画室。我每一次去他家里,他总是放下工作给我改画,给我讲绘画有关的问题。他早年画的一组意大利风景小油画深的印象派的光色奥妙,在老一辈画家中,他的色彩修养很少有人能够达到。我感到不解的是,他很少谈到印象派,学校在教学方面也很少接触印象派方面的内容,只有一次,大约在70年代中期的一次见面时,他对我说:“我现在也很喜欢印象主义。”
《舟》
1959年,北京艺术师范学院(后改名为北京艺术学院)成立不久,朋友的推荐,我在这年秋季开学之前调到该院美术系任讲师。这是一所综合性的艺术学院,设有音乐、美术、表演、导演四个专业,比单一的美术学校更富有艺术气氛。美术系集中了一批老的油画教授,他们中有卫天霖、李瑞年、吴冠中、张秋海等。吴冠中先生当时任油画教研组长,他的一个重要的教学思想是反对教学中只教技术不教艺术。他介绍最多的西方画家足凡高、塞尚、郁特里罗……特别是凡·高。他做过很多关于凡高的学术报告,写过不少介绍文章。艺术学院调整前夕,我专门请他就艺术形式问题谈过一次。他的主张和观点影响我,使我开始去注意印象派及其以后的画家和作品,思考艺术上的问题。在艺术学院工作的几年中,这一点对我来说是重要的。
《茶座》
《莫斯科的傍晚》
1970年底,我从部队调上来在历史博物馆画了一段历史画以后,被抽调到国务院画宾馆画,一年多的宾馆画工作等于给以后的创作做了一个准备。因为它要求数量多、速度快,迫使我去注意构图和色彩上找变化。而这是完成一幅单幅画所做不到的。
宾馆画工作使我认识很多老画家,其中特别是吴作人和李苦禅先生。吴作人先生这次也抽调上来画画。他不担任绘画组职务,实际上相当宾馆绘画组的顾问。他每天来了解我们工作的进行情况,提出意见。他对工作要求很细,平易近人,说话幽默,对我的工作更是关心。他经常在楼道叫住我,告诉我他认为哪一幅画有什么要改或是他认为画得好,通过吴作人先生的介绍,我认识了中央美术学院副院长艾中信先生。李苦禅先生在国画界被称为“南潘北李”(潘指潘天寿),他不止一次说“做人要老实,画画不要老实”。我理解他说的“不要老实”的意思是不要过于自然主义。这句话同时看出他为人为艺的主张和态度。受他影响,我在1973年前后也开始学画国画。我喜欢国画写意用笔的随意性,开始摆脱油画严格按照结构体面用笔的习惯,尽量画得放松和随意些。
《山村牛群》
《集上》
我有两个十年没有接触油画专业。头一个十年主要做编辑工作,坐办公桌;第二个十年赶上“文化大革命”。“文革”后期,学校开始复课,油画系恢复画室制,詹建俊先生邀我到他主持的第三画室工作。我开始有时间画画。怎么画?苏联学派的一套我没有实际接触,对我来说是生疏的。我曾经按照当时提倡的创作方法带着题目或任务下去生活,收集素材,回来创作。结果总是失败。70年代一次家乡之行改变了这种情况,把我的创作从此和家乡——湖南的红土丘陵连结在一起。1978年又去了云南西双版纳,继续寻找乡土绘画题材,先后画了《乡土》、《红土》、《凤凰古城》、《西双版纳的雨季》、《在西双版纳的土地上》和《凤凰花开》等作品。
《沙发上的女孩》
《石村》
画什么的问题初步解决了,怎么画的问题更难。我干脆不去多想怎么画,而是和说话一样把红土丘陵上感动我的情景和事物真切地说出来。我不去考虑如何用语和修辞,哪怕说得结结巴巴,只要是真情实感,所以评论家翟墨在他给我写的文章里形容为“五音不全”可以说是“知我者”之言。
《奶奶和孙子》
《水乡》
《村头》
我的第一幅油画创作是和丁慈康合作的《架起四海友谊桥》(中国美术馆收藏),这幅长度超过3米的油画是画幅最大、人物最多的,难度也较大的一幅创作,我们终于把这幅画完成了。1978年北京市一次美展上展出时,尽管当时从各个方面听到的反映都不错,我的不自信使我到展出的最后一天才去展厅观看挂出来的效果。
《西关小村镇》
《树旁小道》
九月
1982年10月以后,我再次去了湘西、洞庭湖、浙江和新疆等地。湘西的傍水木构房屋,包黑色头巾的山民,一种造型奇特的树特别引起我的兴趣。我让它们反复出现在《乡上》、《村道》、《树》等很多画面上。我喜欢从它们的纵向造型和红土丘陵的横向起伏线条中去找寻形式和感情的交汇点。我的参展活动渐渐多了起来。随后的十年里,我参展了第六届、第七届和第八届全国美展,第一届和第二届全国油画展、人体展、风景展、全国肖像画展和各类展览,开始进入创作的旺期。
地中海的宁静
睡莲
向日葵
桃园
1988年由浙江美术学院倡办的“杭州’88中国油画邀请展”征画参展,我送去的油画《小村》荣获“浙江国际文化交流奖”。我画画的一个特点是“快”。有的朋友说我“多产”,实际上是快的结果。我养成画得快的习惯的原因,要追根到50年代做编辑工作,当时,编辑每年下去两个月,虽为体验生活,实际上主要是去画画,要利用这点时间多画,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快。我画快的办法,主要是简化作画的步骤,不打轮廓,不用稀油色打底子,直接用厚颜色画。涂背景的时候空出轮廓,作画和思考同时进行,用不着停下笔来比画,所以画的时间虽然短,画布上留下来的“工作量”却显得多。这个习惯一直影响到现在.想慢也慢不了。最明显的一个例子是《朋友的女儿》这幅油画。1.2米的画是在一个中午的半个小时内画成的。事情是这样,朋友的女儿来看我,领着她的男朋友,急着走,画架也顾不了支,靠在桌子边就画,画完一看,半个小时还不到,完全是时间紧逼出来的。这幅画曾在山西《美术耕耘》上发表,选人“20世纪中国油画展”展出。第一届全国油画展展出的我的油画《小镇》也是很快画成的一幅创作。在吃过晚饭到睡觉的一段时问里基本上画出了包括人物和背景在内的效果,以后的两三天实际上只做一些局部的修补。
创作需要大量素材,我总感到素材跟不上,很多生动的场面记不下来。1971年我去桂林,自认为能用上的时问都用上了,也只带叫来十几幅写生稿。1978年去西双版纳时,我改变办法,画了整整一厚本速写。这本速写的大部分素材后来都在油画《凤凰花开》的画面上用了。与此同时,我改用轻便的水粉颜料代替油画工具,需要的形象尽可能记下关键的简单几根线,记下必不可少的特点,回来再依靠感觉和想象“复原”成画面。我喜欢把生活中收集的资料铺开来,玩味这些素材,和过去的生活挂钩,熟悉的脸型、熟悉的动作、熟悉的事件,慢慢地在记忆里活起来,变成画面。
油画《岁月》就是这样来的。我不是事先想好要表现这样一对老人,而是根据两个小的钢笔单线速写头像,进入我的表现意识。《岁月》中的老人原型是我小时候邻居的一对贫农夫妇,我对他们的熟悉和感情没有想到会在半个世纪以后去表现他们。《小镇》是在去湘西路过苗族自治州——吉首,感受到城镇在市场经济冲击下的种种变化创作的一幅画。这幅画在上海第一届全国油画展展出时没有人选优秀作品,却意外地和入选优秀作品同时刊登在开幕当天的上海《文汇报》彩版l二。为第八届全国美展创作的《傍水人家》开始由于素材缺乏,迟迟不敢动笔,距离交件只有一星期了,才摊开素材,寻找灵感,发现一组湘西常见的木结构房屋和苗族妇女背负小孩的速写,组成画面,也许因为是一气画完,没有过多做作出来的效果,国画用笔的随意性帮了我,画得比较放松,没有想到这幅作品竞获得北京市建国45周年文艺作品征集一等奖和全国美展优秀作品奖。1995年的油画学会首展,由于同样的原因我准备放弃参展,当时评选工作已经结束,一个上午,我终于抵不住外部创作空气的影响,找来一块画布,用刮刀刮出《九月》这幅画的雏形,画布加工实在太吸油,抹不开笔,只要从头到尾用画刀刮。这幅画后来被收入画册和展出。《九月》这个标题是勉强安上去的,即使北京的九月还不到深秋,树叶也不会红得这样艳,因为学会的展览安排在9月,而绘画也不一定按名索意,我用《九月》作一个标记,以记其事。总起来看,我的几幅创作都属于匆匆忙忙画完的“急就章”。
我在1988年4月到纽约,这是我的第一次出国。对“外部世界”的好奇和兴奋心情使我从北京起飞开始眼睛就没有离开过机窗,从一片晴空的日本列岛到第一道曙光下的旧金山海岸。。。。。。到达纽约的当天晚上,我一反往常的失眠,领事馆的一架老式电话机的铃声也没有把我叫醒。
由于我的乡土题材的绘画离不开熟悉的生活环境,1994年3月,我回到北京,从此我开始了一种朋友戏称为“候鸟”的生活:每年去法国两到三个月,重新看看博物馆里喜欢的一部分油画和巴黎的画廊,到美欧去过的国家和地区看看我对产生绘画的环境、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的兴趣不亚于对艺术品本身的兴趣,其他时间回到国内来工作。我发现不仅仅我一个人是这样,在我的周围有一个往返于中国和法国之间的“候鸟群”。
在法国,在我的周围找到了一些朋友。德国的大学退休的数学家蔡华龙先生是我最早认识的。他几乎帮助过所有去巴黎的中国画家,包括办展、销售……提供各方面的帮助。他特地给我找了一批画框,并加工肌理效果,反复鼓励我大胆创新,我实在有负他的一番好意,因为在这方面我总是受乡七题材的内容和具象绘画的手法限制,只是在造型上尝试一点夸张和变形。
罗尔纯1930年出生于湖南,16岁进入苏州美术专科学校,师从颜文樑校长。后长期从事编辑、教学事业,退休前为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教授。1990年退休后成为法国文化部邀请的“享有法国居留权”的艺术家。
回过来看我的50年绘画生活,我自己很难做出正确客观的评估,有些朋友反映我在绘画上还不算保守,但我自己觉得,旧的艺术观念某种程度在阻碍我大胆进行探索。
画画有个特点,不受年龄的限制,我不敢企望有我的老师颜文樑先生那样长的艺术生命,但我现在还能画,还将画下去。。。。。。
罗尔纯在中央美院第三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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