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中,小辰光早餐的吃局“花样经”并不透,爸爸、姆妈一年四季一个牛奶、咸面包,一个油氽果肉、大头菜、油条下泡饭。我和阿哥基本来自弄堂外头,尽管每天清晨弄堂门口当年有个撑拐杖小青年在供应新鲜出炉的羌饼,可我们俩弟兄都嫌其不好吃:太厚,干肤肤少油,淡而无味,我们情愿多跑点路出弄堂左转去诸圣堂对过,淡水路复兴中路转角,当头第一只摊头,去买大饼、油条。5分、是甜大饼,3分是咸大饼,油条是4分洋钿,还有三种豆浆供应:甜浆、咸浆和淡浆,淡浆最便宜,3分一大勺,我们因为屋里有牛奶,所以豆浆基本不碰,一人一个甜大饼,一根油条,然后,一路上把油条一折三,再把它夹入一折二的甜大饼当中。现在想想,当时的大饼做得远比今朝的推板,油酥极少极少,呒没一点松脆,清香、布满白芝麻,而是干糙难咽,若没有这点糖屑,这根油条,这点滋味润色,那是万万使不得的!
我还是喜欢摊头上时有时断货的粢饭和粢饭糕。不过,喜欢粢饭,我只是喜欢观赏它的制作过程:一只圆形木头饭桶,盛放着糯米粳米混搭而成的新鲜蒸饭,上头罩着一条湿毛巾,摊主,就依照顾客要多少斤两,几根油条、是否加糖来运作。稀奇,就稀奇在,你即便要二根油条,就是买一点点粢饭,摊主也有本领用一根热毛巾捏来捏去,一点一点把油条全部捏进这一丁点儿粢饭当中印踪全无,最终就递给你拳头一般大小的一只饭团,如同变戏法。
不过,我不喜欢吃,因为,在我眼里,吃粢饭形同吃一碗饭,有啥劲道?不如吃粢饭糕,那是从大油锅里煎出来,赤蜡焦黄,皮脆里糯又香又入味,才5分洋钿花头喔。
自然,淡水路吃局摊,远不止这一爿,下头紧挨着一作堆呢,不过,很少光顾,原因,那阳春面,菜肉大馄饨实在不好吃,只是管个温饱而已!近段,类似的摊头,百米远淡水路西成里朝北另有一家,光景差勿多,好在独家经营重油炒面而门庭若市:1角2分二两,面特粗重,上海摊勿大看到,总要几个轮回才姗姗上桌,只感觉像煞泼翻了酱油缸——血血红、血血红,直要到动了筷侬才会发觉,一丝翠绿隐约而出,那是几根菠菜在朝你翘首呢!
童年的淡水路早餐吃局,我的至爱是米饭饼,可以肯定,它来自流动摊位,3分一片,二片夹一根油条1角洋钿。那是一种米粉制品,似乎经历短暂的酿造加工,每每揭锅二片雪雪白滚胖、二侧蜡蜡黄的米饭饼夹着一根老油条,咬上一口喷香,松糯之外,还隐约一股酒酿味——真叫赞!可惜,五六年合营之后,流动摊位随同米饭饼从此消失。这一等,总要到八十年代自由市场在淡水路、自忠路一路朝东,直到顺昌路,我才在满满当当的摊头阵地中发现了新大陆,居然有一个专卖米饭饼的摊位在列——当时的我激动啊,像遇见亲人一般,毫不犹豫出手就是妻、儿全家七天的早餐量,一别三十载啊!
此地,值得一提的,还有东昇里弄堂贴对,鸿顺里隔壁的汤团店,可惜店名忘记得一干二净:一开间门面,三张方桌一式长板凳简单至极,二个店小二,一个短小,一个深度近视眼啤酒瓶底的镜片姓杨,天天噘着嘴唇吹汤团,作孽啊,戴着深不可测的近视眼镜,滚烫的汤团在大锅里上下翻串,侬要根据各个顾客的点品,在万军阵中去寻觅哪几枚甜的、咸的,去区分哪几枚已熟的和半生不熟的,那一片白雾,那一头白气,真不知当年格位“杨兄”戴着眼镜是怎么寻寻觅觅的,难怪要日日噘着嘴唇,可他竟然脚步轻快,笑容上前寻开心一般。
这爿汤团店汤团相当便宜,肉的,5分,豆沙、黑洋酥的,3分,而且蛮大一个,咬开一口满口汤水真叫价廉物美,故而顾客天天盈门络绎不绝。在我的记忆里,做工相当考究,从来没吃到过一只“跌碎铺盖”的,直到七十年代,不知何故“无疾而终”。
六十年代初春吧,复兴中路重庆路“重庆公寓”对面刘海粟寓所隔壁一家私家宠物医院歇业,开张了一家吃食店:春园,天天热闹非凡,一是因为解决了对面复兴公园游客的用餐,二是及时填补了这一段高档住宅地区长年以来早中餐吃局店的“阙如”。大概我已经四、五年级了吧,日日一清早拿着钢精锅子去春园排队买馒头——格是一种上海滩当年极为难得的小馒头,半两一只,市面上几乎看勿到。好像只有淮海路陕西路口的广帮美新酒家,还有就是南京东路的新雅酒家有售,但不相同的,那二家是专供高档广式叉烧包的,要8分一只,而春园做的、售的是大众化肉馒头和豆沙馒头:肉的,5分,豆沙的,3分,好像有一段辰光还出售过猪油玫瑰水晶包,价位和肉的一样,5分一只,姆妈好吃这一口,记得开心了一阵子。我和兄长天天老规矩二甜二咸一人,百吃不厌,原由就在于皮子极薄,肉馅极大,汁水特多,鲜美异常。
说来好笑,八十年代儿子出世,也欢喜春园的馒头,后来发展到暑寒假中餐,也习惯去春园,一客大排、一客鳝糊双交拌面。听家兄讲,他家的第三代小天天前年开始每周双休日,特地从南市赶过来,爷爷陪伴着他老规矩先去春园吃馒头,后上公园荡秋千,不瞒大家,我也有此设想,带着有有小孙儿去回味那诱人的吃局,小馒头!
总要到高小,总要到初中,傍晚时分,我会出东昇里独自一人朝东去顺昌路点饥,毛估估一站路的行程吧。那是因为旧时法租界的布局使然,东昇里朝西一式民宅,直到陕西南路文化广场足足24路四站路的行程,基本不见“炊烟”。当然,瑞金二路复兴中路转角是个例外,有家店面,但品味,格局只会在顺昌路之下。
而顺昌路,那可是当年沪上的市井烟火之地,吃局店琳琅满目,店面一爿挨一爿鳞次栉比,尤其“太平桥”一带鸡鸭血汤、面筋百叶、馄饨摊、烘山芋、氽臭豆腐干,啥个吃局摊都有,吃辣的、喝香的,淮扬帮的小饭店,苏锡帮的小酒家,啥个地方的吃局都能在此寻到落脚点。
记得,一次途中偶遇吧,表姐采华邀我一起荡顺昌路,伊领我进了复兴中路顺昌路十字路口面西的那一家店面。它可是八十年代名气响彻上海滩的“丰裕生煎”,不过,那是后话喔。当时的它,只不过芸芸众生中一爿清真店——供应锅贴、牛肉汤、牛肉汤面,阿姐点的是牛肉锅贴,每人一客半,6只,一碗咖喱牛肉清汤。
清清爽爽记得堂倌递上点心后,阿姐帮我在锅贴上浇上一点辣货,血血红的汁水在锅贴上慢悠悠淌下来,因为屋里厢重来勿吃“辣货酱”,我踌躇着有点忐忑,阿姐激励我,别吓,大胆吃,开胃格!从此之后,几十年不变,只要吃锅贴,我总会放上一勺辣货酱,开开胃,几十年经久不爽——
不知采华阿姐还记得否?
阿姐属狗的,比我大了四岁,当时,应该才读高中吧。
这一吃,后来一发不可收,成了我的习惯。不过,可能是价格之故,我专门去吃牛肉汤面,1角钱的花头经,一碗阳春面加一大勺咖喱牛肉汤,美味可口妙不可言,更为难能可贵的这家店,不欺小、不欺生,吃到半途还允许你端着大碗去添置牛肉汤,来者不拒。我,绝对是添客当中的常客而乐此不疲。
不久,我和家兄又寻访到顺昌路第二家吃局店。在太平桥小菜场斜角对面勤奋药房贴隔壁,有一家门面逼仄,但生意极好的苏锡帮馆子——不好意思,叫不出它的名头了。记忆中店面只是一条窄窄的过道,特别瘦长、特别进深,暗触触的灯光下,搁了三排油腻的火车厢,好似还有楼市,只不过要等夜市饭局才开放吧。我们吃点心,要的是苏式汤包,1角4分一客,六只一笼外加一汤盅辣辣黄鸡汁蛋皮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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