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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病,为何先辨经络?

这是来自当地著名国医大师刘渡舟的文章,很值得中医人仔细看看:

凡学中医,首先得先学好经络

经络的问题,不是《伤寒论》单有的问题,那是中医的基础理论,学内科的要学经络,学外科的要学经络,学妇科的要学经络,学儿科的也要学经络。我十几岁作学徒,跟着老师学医,老师开头就给我们讲经络,他说这就是基础。

所以说经络并不是《伤寒论》所独有的,凡是学中医的,为了给以后的学术打下很好的基础,首先得先学好经络。"手太阴肺中焦生,下络大肠出贲门,上膈属肺从肺系,横出腋下中行……"就得背这个,念这个。

我曾经写过一篇有关经络的文章,在中医学院发表了,无形之中就出现了对立面,有一些议论,说我凭老资格。经络是有的!不光因为我是搞伤寒的,那是中国医药学的基础理论,大家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

《伤寒论》也是中医学,当然就得取法于经络学说了,怎么能说是"六经非经"呢?好,一句话把所有中医的基础理论、脏腑经络都给废掉了,那将来脏腑还能建立关系吗?脏腑得有经络,没有经络,脏腑就是死东西了,有经络才能活呀!要懂得这个道理,就得要求对中医有所体会,得有点入木三分的功夫,才能知道它的利害关系。否则的话,思想简单,图省事,认为经络就这么一条线,解剖学也看不出来,从哪儿到哪儿谁知道,他也不往细里去研究,就一哄而起,又一哄而散,这是不行的!

"医之始,本岐黄",脏腑经络是基础,你不是要学中医吗,就得学这个,不学这个怎么叫中医?同学们可能要问我了,刘老您这话说得太武断了,那还非学不可?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临床上来了病人叫你看,要辨证,辨证里头就有经络辨证,要是没有经络了,怎么去辨?

辨证首先要辨经络,看看这两个医案

有一年我去大同,正值暑假,住在宾馆里,他那儿管后勤的部长姓张,听说是北京中医学院(注:现为北京中医药大学)来了老教授,就找我来看病了。我一见他就觉得纳闷:这位张部长穿着老式的凉鞋,可前边一大条都被剪掉了,露出个大趾在外面,通红锃亮,又不敢碰,很疼。他说:"您看我连凉鞋都不敢穿了,疼得厉害。西医叫它丹毒,越到晚上疼得越厉害。"

我一看,大脚趾,正是大敦穴。号号脉吧,脉弦而滑,弦为肝脉,滑是热象。大、浮、数、滑主阳,阳主热。大趾上有三根毛,是大敦穴的位置,"厥阴足脉肝所终,大趾之端毛际丛"。那地方有毛,古人就看出来了,还看清了有三根,你说古人的眼睛是不是比咱们看得都清楚,咱们还天天戴着眼镜,看东西都看不清。

我就给他开了个方,"龙胆泻肝汤"加上十四克地丁、十四克公英。"湿热毒火,首遇肝经"。张部长问我:"刘老,这到底是什么病,是丹毒吗?"我说:"这叫'大趾发'。大趾,就是大脚趾,发呢,你看你这个又红又肿,发了。"七副"龙胆泻肝汤",他晚上就能睡觉了,不疼了。你说这经络在临床是不是管用啊。"龙胆泻肝汤"加公英、地丁,清热解毒,肝经的火毒一清,不就见好了吗?

再说一个例子,是后背疼、脖子疼的。在临床,现在这种病很多,尤其是妇女,脖子疼,来医院一看就是颈椎病,治又治不好。这个病,我们用《伤寒论》太阳经病来辨证。"太阳之为病,脉浮,头项强痛而恶寒"就指出了"头项强痛"了。那么足太阳膀胱经它走在什么地方呢?脖子。

所以古人注解《伤寒论》说:"项,为太阳之专位;头,为三阳之通位。"头痛有少阳病因、阳明病因、太阳病因,所以头是"通位"。脖子痛,这个就是太阳经的病,所以是"专位"。该怎么办呢?我想大家都知道,有汗的用桂枝加葛根汤,无汗的用桂枝加麻黄加葛根汤。葛根是治脖子疼的神药,很有效,一吃就好。记住,这是指中央一带,脖子甚至到后背都管用。

但是,如果你说后背、脖子疼,两边到肩胛也疼,这样再用以前的方子就不管用了。为什么呢?因为这两侧属少阳。太阳行于后,阳明行于前,少阳行于侧,要用小柴胡汤。跟我实习的学生知道,我治后背和肩胛痛,好用柴胡桂枝汤,小柴胡汤加上桂枝、白芍,吃了就好。你看怪不怪,加上柴胡就管两肩,不加就不行,这就是经络,经络辨证嘛,没有这个怎么行呢?

再举一个例子,有一位妇女来看病,一来就见她满脸的怨气:"我都吃了那么多药了,怎么就不见好呢?我不怕花钱,您给我弄点好药。"她得的就是西医说的三叉神经痛,也不是多么重,可怎么也治不好。

病人来找我,我说:"你说一说到底怎么个疼法?"她就说后头痛、偏头痛,到肩膀头儿再往下一点,就是耳角的上面一点往下来,这里痛。我一看,就用基础医学和经络学说辨证,这叫三阳经结气。脉象浮弦,稍微有点滑,我就给这个病人开了柴葛解肌汤,柴胡、葛根,还有点羌活、防风,三经风邪一起治,"柴葛解肌三阳病,头痛发热还不眠"。吃了药,病就减轻了,女同志也破涕为笑:"老大夫,我就吃您的药见效,不疼了。"

所以说学经络这个事儿,不是一个一般的问题,可以说是中医学的一个伟大的组成部分。我带研究生的时候,有人腿疼来看病,我给他辨证,首先要辨经络,不辨经络怎么能下药开方呢?一条腿有左侧、右侧、前方、后方,有阴经、阳经,就要用经络给划一划。这人腿疼,晚上疼得都哭,我就问他:"你把腿搁在凳子上,给我指一指哪个地方疼啊?"他说就是大腿外侧。外侧都属阳,内侧都属阴。外侧少阳经痛,我说:"你这里面经脉不通。""足脉少阳胆之经,始从两目锐眦生,抵头循角下耳后,脑空风池次第行。"正好行于大腿外侧。疼是因为少阳经的气火、相火被风寒凝滞了。然后我就给他开了张药方,有双花、陈皮、赤芍、穿山甲,吃了就好了。

这些例子多了,不可胜数,所以我跟同学们说这个道理,经络学说是中医伟大的组成部分,有了经络学说,脏腑学说就活了,要不,脏腑怎么结合呢?太阳膀胱经,肾与膀胱相表里,它是一个表一个里,一阴一阳,它们是怎么结合的呢?

我们说是有机的结合,不是生搬硬套的结合,也不是强加的结合,是内在的、有机的结合,这个有机结合就是经络。足太阳膀胱经到肾,肾的经络到膀胱,所以它们才能结合。气是相通的,肾与膀胱相表里,要没有经络学说了,把它一脚踢到门外,那肾与膀胱怎么办呢?怎么结合呢?为什么膀胱病变成少阴病了呢?为什么肾病可以出现膀胱病呢?南少林火功推拿提示没有经络了,就没有了一个传导的、联系的、互为影响的、物质的东西,那就不是中医的理论了。你看太阳病变有很多,用栀子豉汤、四逆汤来治,用热药来治,因为他已经发现了太阳与少阴的理论,实在太阳,虚在少阴,肾阳不足出现了少阴证。

在临床上,给老年人、体虚的人看病,头疼、发热,体温三十九摄氏度,这时病在太阳,浑身疼,得按阳经来治,肯定好。感冒头疼,脉不浮了,变迟了,总想睡觉,打不起精神来,一摸,手脚发凉,这是病由太阳转入少阴了,叫少阴伤寒。怎么办?麻黄附子细辛汤、麻黄附子甘草汤,就是一方面用麻黄来发散寒邪,一方面用附子温理少阴阳气,驱邪培本,两方面来治,才能取得效果。所以说经络学说是脏腑学说的一个必然的辅助理论。

张仲景《伤寒论》的境界,来自经络学说

再说说《伤寒论》这部书,它分外科、内科、妇科、儿科,着重于讲理,理法方药嘛,它的理论性很高。所以张仲景书中有几个重点要掌握的。

一个是辨证论治。学《伤寒论》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学《伤寒论》?除了辨证论治,还有没有了呢?到这儿就停止了吗?不知道的话,就困难了。

为什么张仲景《伤寒论》序开头就说:"余每览越人入虢之诊,望齐侯之色,未尝不慨然叹其才秀也。"张仲景就是告诉你《伤寒论》不完全是讲辨证论治的,那辨证知机也是奥妙的,现在不研究这个行吗?好,辨证论治是讲六经的,辨证知机是讲五脏的,记住了,这是口传。见什么证,见什么脉,然后按五行生克之理,琢磨这病有没有危险,什么时候会出现危险。

一次有一个姓郑的人,儿子出麻疹转成肺炎了,叫我去看。我到那一看,这孩子喘得厉害,见绝证了,所以我拿了包就走。姓郑的出来问我用什么药治,我说不用用药了,危险就在眼前。什么样子呢?这孩子喘如鱼口不能闭,肺气绝也,五脏里的肺,所以决死生。治伤寒杂病,辨证知机在于五脏,辨证论治在于六经,这要分开了。

所以在《伤寒论》里要学辨证知机,就得看他的平脉篇、辨脉篇。春脉弦,如果不弦了,没有胃气了,就危险了。

《伤寒论》是一部上知天、下知地,无所不包的伟大著作,能小中见大,所以我写文章,对张仲景的《伤寒论》有那么一句话:"于一毛端现宝王刹。"宝王刹就是佛庙,出现在毛端上,小中有大。

他这种境界怎么达到的呢?

他用的是经络学说。经络的功用是能产生联系,经络之间互相联系,你连着我,我连着你,连成一片,连成一体。手太阴下络大肠,就联系到大肠。总而言之,五脏六腑由经络来联系,这样,看来孤立的事物就成了有机的客观实体,互相联系,互相影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上临床,就看见有这样的情况,西医没有办法治的病都来看中医,中医就有办法。

现代医学、X光、验血,找不出原因,最后找老中医,就能给他治好,因为老中医的联系性广泛,能找出原因。一个人咳嗽,什么法子也治不好,查结核,没有,什么也查不出来,为什么还咳?找中医大夫看,木火刑金,你老爱生气,以后不生气了,病就好了。用海蛤壳20克,青黛10克,泡水喝了就好了。

怎么现代医学没研究到海蛤壳能治木火刑金呢?这些道理就是中医的特长。现在,我也带博士生,整天在实验室里研究小耗子,打一针然后得出结论,当然这也是一种科学的方法,但怎么不能好好把木火刑金研究研究,看它是什么道理。同学们,张仲景他必然得用经络学说,不用经络学说有些问题就不好解释了。

什么叫整体观,什么叫辩证法,张仲景他的药本来治阳证的,一下子变成阴证了,尤其是《伤寒论》的三十条:"伤寒脉浮缓,小便利,桂枝汤发汗,得之便觉咽中干,烦躁,吐逆,更饮甘草干姜汤。夜半阳气还,重与芍药甘草汤。"

所以总的来说,我们不能像日本人,在古籍上他们得出结论说《伤寒论》是实践医学。日本朋友对《伤寒论》很推崇,对《黄帝内经》却不重视,说《内经》是思辩,是花言巧语,没什么实际作用。我去日本讲学,他们说《内经》不如张仲景的药方,看病治病,百发百中,《内经》中的经络是哲学的东西,是"思辩",可是他们就不知道这里面有很多是医学的根本。中国重视《内经》,而日本只重视《伤寒论》,这也是一个特点。

附:忆恩师——中医大家刘渡舟 

生我者父母,食我者天地。而授我以医学,培育、提携我成长为一名真正的医者,对我恩重如山,犹如父母天地者,是我的师父。

我的师父是刘渡舟先生。1991年,在首届全国名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工作中,我被刘老选定为他的学术继承人。按照我国传统,我是他的徒弟,他是我的师父。师父,师父,亦师亦父。不过我还是习惯叫他“老师”。在过去的十五年时间里,我一直这么叫,叫起来亲切。

老师出生于1917年9月10日。这个日子在1985年被确定为中国的教师节;全国人民都在这一天感念师恩,增强和弘扬中华民族尊师重教的传统。老师出生在9月10日,是否他生来就将成为一名师者,他不仅将成为济世活人的良医,也对教导学生、培养更多的医者负有天赋的使命!

一直想写一篇文章,回忆老师教书育人的情怀和事迹。今年的教师节是老师诞辰百年纪念日,这是一个重要的日子,是一个缅怀老师、感念师恩的良好机会。在这样一个日子,最应该歌颂的是老师昆仑一样崇高的师德,大地一样深厚的师恩!

为了写这篇文章,我特地到顺义杏园金方国医医院去找薛鉅夫院长。2016年夏天,在“杏园金方国医医院成立30周年庆典暨北京中医药薪火传承‘3+3工程’北京名医传承教育研讨会”上,我得以结识薛院长,一见如故。在随后的交往中,我得知薛院长也曾跟随刘老学医数年,薛院长年长于我,所以我认薛院长是我的师兄。钜夫师兄是北京名医薛培基先生之子,祝谌予先生的高足。1985年,鉅夫师兄在祝老、刘老等老一辈中医大师的鼓励和支持下,创办了北京顺义国医医院,这在当时是我国第一家民营中医医院。薛兄广邀北京名医前来坐诊,一时名医云集,盛况空前。

刘老来顺义国医院出诊的第一天就对钜夫师兄说,我到你这里来出诊,要做三件事情。第一件事情当然是看病,为患者服务是第一位的。第二件事情是要带一些学生,培养一些会看病的中医医生。第三件事情是要搞一点临床研究。

可见刘老始终想着为中医学科培养后继人才。当西医在中国发展起来以后,有一些人被形势模糊了眼睛,一叶障目,不见泰山,逐渐看不到中医学的价值和优势,不再选择中医作为自己的专业。一些即使已经走上中医道路的人也对中医缺乏信心,放松中医学习,把时间精力和聪明才智投向西医知识与技能,于是中医西化问题也十分严重,真正在中医学上下功夫的人越来越少。中医后继乏人成为一个越来越严峻的问题。刘老对此忧心忡忡。记得在我做他的学术继承人期间,有一次他神色凝重地对我说:“延龄,好好学啊。再过几年就没有好的中医师了!”正是因为有这样的认识和思想,所以刘老非常重视对青年中医的培养,耿耿于怀,念念不忘。或许有人到民营医院出诊主要是为个人收入,而刘老到顺义国医医院出诊,他首先想到的是服务民众,是培养年轻医生。

刘老有先天下之忧而忧、为中医未来担忧的情怀,所以他在教导学生时总是尽心尽力,从不保守,从不保留,对学生有问必答,尽其所知相授。刘老在顺义国医院看病人时,以及在国医堂等地点看病人时,常常有年轻医生前来抄方,他从不拒人于门外。对于求学者,他的大门是敞开的。只要不影响诊室秩序,他允许学生来学,欢迎学生来学,不怕学生来学,唯恐学生不学。

一次在国医堂看诊时,来了一位脱发患者,当时围在诊断桌周围抄方的不仅有刘老的学生,也有外来抄方人。刘老讲,脱发有好几种类型;火证脱发宜用三黄泻心汤治疗。如果判断火证脱发?火证脱发的特征之一是头发油腻,气味浓烈。钜夫师兄也提到刘老在顺义国医院向学生们讲解过用三黄泻心汤治疗火证脱发的宝贵经验。这是刘老的独到经验,非常好用,刘老完全不在意把这秘方传授给大家。

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介绍刘老讲的他用五苓散治疗水湿腰痛的经验。他说,不少人只要一说到腰痛,就认为是肾虚;只要一说到肾虚,就想到用六味地黄丸补肾。其实六味地黄丸治疗腰痛往往无效。一指行阳归根回春术提示腰为肾之腑,肾为水脏,所以腰痛属于水湿为患者不少,宜用五苓散治疗,效果很好。我临床常从水湿辨治腰痛,每每获得良好效果,因此很珍惜,宝之。当我与钜夫师兄聊起此事时,钜夫师兄说,刘老在国医院也向他讲过五苓散治腰痛的经验。钜夫师兄还补充讲了刘老用五苓散加羌活治愈一例膝胫肿痛伴高烧的病例。

刘老从不把好的医学知识和经验当自己的私有,密不传人。说到这里,笔者想起来一段故事:在杏园金方国医医院成立三十周年的庆典上,我遇到了肖承宗老师。肖承宗老师是北京十大名医之一的萧龙友先生的孙女。当年刘老在北京参加中医师资格考试时,萧龙友先生是主考官。刘老曾经去拜访过肖老先生。肖老先生对还是一名青年中医的刘老十分温和,亲切地问他平时喜欢读哪些书啊,对哪些内容最有体会啊。刘老谦虚地回答说平时常读《伤寒论》和《医宗金鉴》,对《医宗金鉴》之订正仲景全书读得最多。刘老在杏园金方国医医院出诊时,肖承宗老师也应邀在那里出诊。有一次二人同乘一部车,肖承宗老师借机向刘老请教,说刘老您给我推荐几张治疗妇科疾病的经方呗,刘老对她十分温和,耐心地对她讲了许多,并且着重地说,当归芍药散是一张非常好的方子!这是一段三代名医的传承佳话。

刘老常常提及韩愈《师说》的话:师不必贤于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师。他说徒弟一定要争取超过师父才对。如果徒弟总是不如师父,师父总是强于徒弟,那医学就不会有进步,就将一代不如一代了。无论哪门技术,哪门学问,不能越来越弱。这样就要求弟子一定要强于师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过去很多弟子都会超过师父的;如果中医一代不如一代,每况愈下,那今天还会有中医吗?刘老之所以讲这样的话,他的目的是鼓励学生努力前行,不得松懈,不得懒惰,不得浅尝则止,不得自满自足。说到这里,我想起来钜夫师兄给我讲的祝谌予先生的故事。

有一次,祝先生教给钜夫师兄一张药方,钜夫师兄高兴地开玩笑说,老话讲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您总是把好的药方教给我们,您不担心我们超过您啊。祝先生哈哈大笑,我很高兴你们超过我,我不怕你们超过我。不过,老先生故作认真地说,你们不太容易超过我。因为你们在学,我也在学;你们在进步,我也在进步。老先生用这样的话鼓励、激励学生。

在我的记忆里,刘老与祝老对学生的愿望和期待完全相同。刘老与祝老一样,从来没有停止学习。他不停地读书,不停地写作,不停地看诊,所以他总在进步。作为他的徒弟,我们怎么能够跟得上他的脚步?我们怎么能够望其项背?

刘老对学生像春风,温暖和煦,生而勿杀,予而勿夺,赏而勿罚,他善于鼓励学生,为学生提供学习与锻炼的机会,让学生增强信心。1987年秋天,刘老带我去杭州参加浙江中医学院何任先生主持的《金匮要略》校注课题论证会,在讨论“胸痹缓急者”问题时,他察觉我似乎想发言,便鼓励我:“延龄,你也说二句吧。”年少气盛的我还真的自不量力地说了几句。我说“缓急”指的应该是患者的主观感觉,胸痹疼痛,伴有一阵紧缩一阵放松的感觉。我注意到在我发言时,老师始终用鼓励的眼光看着我,脸上带着他那特有的温和而善良的微笑。正是他的眼光和微笑给了我的力量,才让我不至于过于紧张而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来。

刘老也善于教导学生,他的语言具有生动、形象、简明扼要的特点。《内经》有言:“知其要者,一言而终;不知其要,流散无穷。”刘老的教学就具有《内经》所说“知其要者”的特点,不拖泥带水,不散漫无边,不巧言多辨。南少林火功推拿按:多言善辨者,往往有多歧亡羊之弊。钜夫师兄说,刘老教学,讲的都是干货。你看刘老的一些著作,《伤寒论十四讲》、《伤寒论通俗讲话》、《伤寒论临证指要》,语言都很简要、简洁,用一个通俗的说法是干净,并不旁征博引,并不洋洋洒洒。虽然不旁征博引,依然反映出老师的博学;不博不足以返约,不博不可能至简。刘老之为文,虽非古文所作,实有汉唐医学的朴素风格。

熟悉刘老的人都知道他平时话语不多,真所谓贵人语迟,仁者简默。刘老之授课,语气温和,徐徐道来,语速舒缓而不疾躁,声调沉稳而不高亢,讲者从容,亦让听者从容;听者不仅有充分吸收的时间,而且能够尽情地享受其中。

刘老说中医师承,既要师父会教,也要徒弟会学。徒弟要善于领会精神,不要刻板模仿;要善于观察领悟,而不要不过脑子。记得在老师的书房,一窗冬日阳光,他给我讲过的二个故事。

第一个故事是讲一位身怀绝技、年岁已高的武师,一次生了重病,自觉不久于人世,他不想把他的武艺带走,但是又站不起来,也坐不起来,于是他平卧在病榻上,手拿一只筷子,颤颤巍巍地比划着,用这样的方式向徒儿们传授武艺。师父能够平卧着,而不摆出架势教授武功吗?师父不站起来示范,徒弟怎么学?刘老说这就要求老师会点拨,学生会领悟。学医也是如此。

第二个故事讲某画家画梅花。这位画家画的梅花,花蕊画得很好,天然去雕饰,他的一个徒弟学师父画梅花,枝干、花瓣都画得跟师父一样好,栩栩如生,可是他就是画不好花蕊,他画的花蕊看起来总是那么呆板,没有生气。徒弟狠下功夫,一笔一笔、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地画,一支笔画坏了,换上一支新笔继续画,还是画不好。他去向师父求教。师父见他已经下了很多功夫,该给他点破了。就告诉他说,你的笔画坏了,不要扔掉,就用坏了的笔画。徒弟说,笔坏了没法画啊?师父说这梅花的花蕊就是要用坏了的笔画,笔坏了,毫分叉、散乱,正好表现花蕊分散横斜的状态。师父这么一点拨,徒弟茅塞顿开。刘老说,师父教徒弟时,可以让徒弟自己先摸索摸索,不要一开始就点破了。让徒弟自己先摸索一番,可以锻炼学生的能力。如果早早点破,那就容易滋长徒弟的惰性,窒塞徒弟的创新精神。

在跟刘老学徒的期间里,刘老给我讲过许多个“重要”,如他说小柴胡汤重要,说苓桂术甘汤重要,说火证重要,说望诊很重要。其中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他说八纲重要和脉诊重要。一次门诊结束后,他一面往门外走,一面对跟在身后的我说:“八纲非常重要!”又有一次在东四国医之家看诊后回家的路上,他仿佛是自言自语,也仿佛是对我说:“脉诊太重要了!”这二次,他都只说了短短几个字,我竖着耳朵准备接听下面的话,他却停止了讲话。他一上午看过五十多号患者太累了。后来我一直琢磨这二句话的分量。我相信老师当时是在一上午看诊过后有感而发,相信那是老师从医几十年的真知灼见。

说到脉诊,记得我校一位中西医结合专业的博士对我说:“我怎么觉得你们中医诊脉只是一个形式,一个过场啊?”她错了!中医脉诊具有重要价值。这么多年来,我认真诊脉,体会颇深。正是老师的指引,让我坚持、固守。唯深尝才有真味;所入愈深,所见愈奇。

至于八纲,说实话,早年我对八纲是不太重视的;我认为八纲不过是几条粗线条,不具体,不精细,大而化之。正是老师的那句话让我心头一惊。随着跟老师临证增多,自己实践增多,所见复杂病例增多,渐渐认识到八纲的重要性。钜夫师兄问我:你说刘老讲八纲很重要,你能说说你的理解吗?我说,刘老说八纲是大方向;在临床上,大方向不能搞错。病证越复杂,八纲越要紧。阴证用阳药,阳证用阴药;寒者热之,热者寒之;虚则补之,实则泻之。这就是大方向。近十年来,我对虚实二纲的体会尤深。

刘老教学生,要求学生摒弃门户之见,转益多师。还是在我当他徒弟的时候,有一次他对我说:“延龄,你啥时候去跟赵老抄抄方就好了。”老师这是点拨我,可是我当时只是诺诺,竟然没有行动。多少年来,每思及此事,皆欲顿足捶胸!

刘老不仅教我们医学,还教我们如何做人。对于学生,他就是善良、谦虚、温和、宽厚、诚恳、敬恕的榜样。钜夫师兄给我讲过一个故事,他说一次他与某老说起中医学院的一位教师,某老直言这位教师学问少、水平低。而当他与刘老说起那位教师时,刘老却说,老先生人好啊,临床经验多!据我所知,刘老从来不批评、诋毁其他医者,他总是多看人家的长处。钜夫师兄问我:“刘老能够取得那么大的成就和声誉,哪些因素最重要?”我答:刘老的医术和学问固然是最为根本的因素,但是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刘老的道德。我校一位前领导曾经对我说:“你的老师是我所知最为忠厚的一位老人!”我的硕士研究生导师、湖北中医学院的李培生教授也是这样评价刘老的。

我经常对我的学生说,张仲景医学是我们医家的水火谷粟;刘老的道德文章也是我的水火谷粟。偶尔有患者在我给他看过病,起身离开诊室之前,回过头来,很亲热地对我说:“你的老师给我看过病。”我明白,我之有今天,患者来看我,信任我,认可我,一定程度上,甚至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是刘老的徒弟。我明白,过去许多年,直到如今,以致今后,我都在刘老光辉的照耀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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