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平阶一一京山易氏文化的守护者

易平阶一一易氏文化的守护者

尔也

蹒跚的步履蹒跚的平阶先生

 

历经近200年的京山南庄进士之家，能得以比较完整地保留至今；如今基本上能从易家先人留下的残篇断简中，窥视易氏文化的全貌，这全有赖一个有着家学教养，不合俗流，骨子里浸润着家族骄傲的孝子贤孙一一易平阶。

易平阶（1932一2017），著名文史学家易本烺第五世孙，是一个身居于“茅舍”，躬耕于田亩，顶着书香门第原罪，备受干部和极左人物歧视的老实农民。我正是因为认识他，才找到了打开易氏文化宝藏的钥匙。这还得从做幸福坝水库说起。

1987年，在南庄村的要求下，我们将该村不安全的幸福坝水库申报为升级改造工程，上面拨了一点款，轰轰烈烈地开展了冬季施工。我担任工程技术指挥，每天在大坝上转悠。一天，我去检查输水管工地，只见卧管已经安放到位，接头也用混凝土“箍”好了，几个五十来岁的老头正在用黏土回填。这是一个细活，需要用小木锤将黏土一层层夯实。当我去检查质量的时候，突然有人喊我“曾老师”。我一打量，此人中等身材，精瘦个子，面目和善，似曾相识。啊，原来是我的前任站长老易的同胞兄长，以前似乎见过面。我喜欢人家喊“老师”，因为我本身就是教师出身，不像别人津津于那种比芝麻都还小的“站长”之类的官称，于是与他套起了近乎。几句话就切入了正题，他说家里有一块蒋状元赠送的寿匾，一听说蒋状元，我眼睛一亮，如果真的是他题赠的寿匾，那可是文化瑰宝啊。我记起来了，几年前《荆州报》曾刊登一篇报道，说的就是这个易平阶，将蒋状元赠送易家岳母的贺寿条屛捐献给了京山博物馆。难道天门蒋状元真是这个易家的什么亲戚吗？我说，您保存好，我与天门联系一下，请他们派人来鉴定。

报纸上说易家捐献了蒋状元的贺寿条屛，易家人又说有贺寿匾额，难道这个显赫一时的天门状元蒋立镛，真是这个蜗居于陈子山下的南庄易家的女婿吗？

回单位后，给我认识的天门博物馆馆长写了一封信，说京山发现了蒋状元亲笔题写的寿匾，请他派人来确认。一个星期后，馆长派他儿子来找我了，我们一同驱车来到南庄，找到了易平阶先生。

进士之家

 

这是一栋有着灰砖砌筑的八字朝门，其余均为土坯砖的“金包银”民居建筑。门面宽大，朝门为石门框，有“门当”“户对”。房屋只剩下三进，进朝门后就是天井，左边是白粉墙壁上有着“课花觅句”“倚剑暝天”八个蓝色篆字的学屋，右边是厢房。正厅是古色古香的镂花槅门，厅堂正中，兀立着黑不溜秋的神柜，上方还保留着已经泛黄的毛大人的宝像。神柜两边的木柱上挂着木质抱对“梅岭生春鹤算频添盈海屋；蘐庭种德鸾封伫晋报慈辉。”上款是“恭祝  诰封孺人宗伯母王太夫人  六旬悦辰”，下款是“赐进士出身前贵州大主考翰林院编修加三级宗愚侄  元善顿首拜撰”，妈也，官还不小呢！不过这送抱对的不是蒋状元，是谁呢？

据平阶先生介绍，易家发迹最早的是乾隆年间的易履泰，举人出身，曾任广东广宁知县。官做的最大的是易履泰的孙子易镜清，与蒋立镛同科进士，官至浙江御史。易镜清的胞弟易本烺，举人出身，是著名的文史学家。看来这抱对应为易镜清所撰，因为“进士出身”“宗愚侄”都符合他的身份。可“元善”怎么解释呢？可能是他的别名吧，只能这样理解了。几年后才从网上查到，此元善，乃汉阳进士易元善，是这个易家的一个分支，那是后话了。正当我们推敲抱对的时候，平阶先生从房里搬出来那块寿匾，又长又大，像一块门板，上面的字全部被斧头砍平了，不过“春融绮阁”四个大字很清楚。

我们仔细端详了老半天，那提款小字一个也辨认不出。来者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摞蓝版百元大钞，用手扇开，像拿着一把折扇，神气地摇晃了几下，不无遗憾地说：“只要能看出一个'蒋字’，我都打算用千把块钱买下来。”“千把块”在当时可是大数目啊，对正等着钱用的平阶先生能解决多少困难诺！可是文革的利斧不仅将易家优秀的文化遗存砍了个精光，也砍破了平阶先生在穷极无奈的困境中以济燃眉的希望。来者亦为空跑一趟而怅然不已，我们怏怏地回到了永兴……

这一次虽然无功而返，但对易氏文化引起的兴趣一发而不可收，以后又多次来到南庄，向平阶先生请教，看族谱，查资料，越挖“搞头”越大，终于搞清楚了易家的针线脉络。

南庄易家是“善安公”的后裔，“善安公”的祖父易惟铎因同明初朱元璋的大将郭英征战有功，封竟陵卫，赐田千余亩，以供冠妻丧娶之资。公元15世纪，第34代孙易善安迁京山东乡李家冲七宝村（明清时期京山只有七八个村，京山河北为吕府村，河南为七宝村。）。经易谦、应文、鼎铉等，到宗玉之子易履泰这一辈是第47代了。易氏家族遍布京山、天门、潜江、汉川、汉阳等地，惟京山南庄这一支最为兴旺。乾隆年间的易履泰最先以举人步入仕途后，理手将原来的老屋予以改建成了大体如现在的模样。在大门口栽了两颗槐树，名曰“双槐堂”。由于世事变迁，槐树死了一株，剩下的一棵虽然面目憔悴依然枝叶茂盛。原来十分气派的易家府邸也拆的只剩下三进。

从乾隆到同治的150多年间，易家共出进士一人，举人三个，贡生八人，庠生秀才难以数计。有11人为朝廷命官，最高为四品御史。特别是易本烺，举人出身，官位不高，但他在文字学和方志学方面极有造诣，著作最丰。其文字学力作《字辨证篆》被收录于《续修四库全书》，史志学《云杜故事》为纂修光绪《京山县志》提供了大量的史料，至今仍然是专家学者研究湖北和京山历史的重要文献。同时也确证了南庄易家是蒋状元的岳父之家，岳父为易履泰仲子易大谟。根据这些资料，我利用业余时间撰写了《南庄六易》《易家老屋一一进士之家》《易氏著作的特、价值及其影响》等十多篇文章，不仅在网上发表，还结集出版。一时间，京山大多数人都知道了“南庄六易”的大名，县政府将这栋老房子挂牌，确定为保护民居。由此来拜访平阶先生的记者、学者络绎不绝，对平阶先生冒着狂风暴雨巧妙地保护了大量珍贵的历史文化资料而赞叹不已。

蒋状元易夫人墓志铭盖

古色古香的厅屋

 

易平阶先生确实功不可没。文革风暴开始，造反派就从易家下手，反复抄家，将易家人的大量著作和珍贵的善本图书，用“290”拖拉机拖了几车到当时的联合公社烧毁。妖风阵阵，烈焰冲天，易家先祖几百年的心血付之一炬。文革如此凶猛，为什么易家还有这么多“残渣余孽”保留至今呢？这就是平阶先生的智慧了。在当时的革命形势下，谁敢以卵击石？平阶先生含着眼泪，偷偷地于半夜三更将一些轻便的资料打包深埋于地下，将木质抱对东搬西藏于厕所里、阁楼上。“春融绮阁”的匾额在造反派众目睽睽之下，亲自挥动斧头砍平后，要求留作冬天烤火，才得以保全。易家的文物之所以没有被革命彻底，与当年干部多为易姓也不无关系，他们表面上要“坚决干净彻底”，但挖自家祖宗的肉能不心疼吗？故睁眼闭眼之间手下留情，火中取栗，才保留了镂花槅门，青石门槛和一些得以让后人观瞻的残迹。

如今平阶先生已经谢世，易氏当家人变成了他的儿子易卫祖，易家老屋也气数将尽，断壁残垣和苍老的古槐在风雨中飘摇。新的当家人卫祖与其父大相径庭，由于缺少家学教养，没有其父的胸怀，不知道文物的珍贵。加上他年近六旬，身体不好，经济拮据，总在想打进士之家的主意，将家里剩下的一些有价值的文物为解决经济困难而不时变卖。还有平阶先生保存的一些极有价值珍贵资料，他紧紧地捂住，总想寻找买家。如易本烺的墨迹，易本烺编撰的《易履泰年谱》等对研究易氏文化作用很大的资料，有关研究者根本看不到。特别是濒临倒塌的进士之家，由于与有关部门为产权问题不能达成协议，相持不下，形成僵局。可房子已千疮百孔，摇摇欲坠，等不及了。倒是他妹妹易治荣比他开通，多次做他的工作，说，房子修好了也搬不走，总是易家的，不存在“产权”问题。现在的关键是赶快抢修，如果双方继续僵持，指不定哪一天在狂风暴雨中轰然倒塌，京山唯一的进士之家将不复存在与人间，“铳也没了，把也没了”，你哭都来不及呢！然而卫祖依然冥顽不化。

天门的状元之家早已在历史的风雨中湮没，为了亡羊补牢，近年将天门西堤街残破的清末翰林胡聘之的“进士之家”，斥巨资予以拯救修缮，修旧如旧。如今业已竣工，对外开放，成了天门又一张亮丽的名片。京山的古民居不少，但称得上“进士之家”的唯有此处。希望京山有关部门引起重视，也希望卫祖学学你父亲平阶先生，以大局为重，齐心协力，抢救这一在风雨中飘摇的京山进士之家，让易家优秀的先人光照后人，让平阶先生舍命保护的祖居千秋万代辉耀人间。 

2022.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