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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水寺修行的表嫂

滴水寺修行的表嫂

尔也

陈斗波  摄

大约是1995年5月的一天,妻不知从什么地方获得的信息,她潘家岭的表嫂不晓得中了什么邪火,突然离家出走到某庙里削发为尼了,一时在永兴镇潘岭村传的沸沸扬扬。潘家岭的表哥家我去过多次,见面了总是喊她万嫂。万嫂虽然谈不上光彩照人,也收拾的光洁鲜亮,一看就是个精明能干,为人谦和的农家妇女。这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冷水锅里冒热气”,突然间置丈夫、孩子于不顾而遁入空门呢?在我的心目中始终是一个未解开的疑团。时日一长,潘家岭的流言蜚语慢慢地平息了,万家嫂子也淡出了我们亲朋故旧交谊的圈子。
一晃七年过去了,2002年,我内退后在张良山下的京山武校代课,离校不远的地方有个滴水寺,我本来是喜欢探幽觅胜的,由于忙于教学,一直没有去过。一个星期天,与武校紧邻的观音林场的退休干部老万来约我去逛逛滴水寺,于是一同前往,只走了两三里路就到了。庙宇依山势而建,登上十几级台阶后进入圆拱形庙门。庙不大,只有三进,一进比一进高,也是歇山式屋顶,也是斗拱飞檐。庙内金光闪烁形态各异的泥塑鎏金菩萨琳琅满目。别看庙小,来朝拜的香客还不少。我不信什么佛教道教,对神龛上的菩萨没有兴趣,遂穿堂越室,径直来到后院,只见还有几根古朴的柏树,枝叶旁逸斜出,摩天翳日,颇有古韵。突然发现柏树下有一铸铁古鼎,可能是焚香化纸的“化钱炉”吧,上面居然还有一行行的字,原来是一段铭文。铭文介绍,滴水寺始建于元代,原名“滴水崖”,住道人。到清朝住进了和尚,改名滴水寺了。
我突然发现了李维桢的名字,难道大名鼎鼎的李维桢也与这个不见经传的小庙存在着什么渊源吗?感到这个庙还有点“来头”,于是大声地喊“老万,老万,快来看!”。还在庙堂里看菩萨的老万未必听见了,我的呼喊声却引出来了一个身着和尚服的尼姑,只见她双手合十回应道:“阿弥陀佛,请问施主有何事?”我猛然回头,四目相对,啊,这不就是万嫂吗?她也认出了我:“兄弟,你怎么来了,快进屋里坐。”转瞬间回归了寻常的凡言俗语,眼睛似乎还掠过一丝如当年的长嫂神态,甚觉亲切。

戴口罩者为表嫂

没想到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一声“老万”竟呼唤出了一个多年未见的表嫂。走进屋里,原来是厨房,她正在忙上忙下,准备着斋饭。她那时不到六十岁,满头青丝已然蜕变成不毛之地,囫囵长袍笼罩住了凹凸有致的健美曲线,唯有姣好的面容还泛着隐隐约约的红晕,黑白分明的眼睛依然忽闪着往昔的灵慧。她身段灵巧,手脚麻利,正在往桌子上摆弄着煎炒烹炸的各种菜肴,一阵阵清香诱惑着我的食欲。万嫂回眸一笑,亲切地说道:“就在这里吃餐便饭吧。”,我没有推辞,因为我从来没有吃过斋饭,也想尝尝鲜。于是找来了同伴老万,这时香客们也纷纷到餐厅就坐,满满的两桌。菜很多,没有酒。那菜很有特色,蒸肉蒸鱼都有,样子像极了,但都是用豆腐等东西代替的,吃起来也没有肉鱼的味道,不过也挺好吃。
吃饱了,准备告辞,我问万嫂:“在哪里交钱?”万嫂直摆手:“交什么钱,好几年没见,你是至亲啊。”我说:“这地方是不能白吃的,又不是你家里。”她见我执意要交费,用手往前面门房一指:“交幺师傅吧。”。我来到幺师傅办公的地方,只见一个身着灰色和尚服,面容光洁慈眉善目约八十来岁的老尼,正在与一个施主交谈着什么,我走过去,递上了十元钱。这就是有名的幺和尚啊!听说她出身很苦,原籍汉川,俗姓邓,三岁时,随父母讨米来到京山宋河,无奈之下,以300串钱卖给陈家作童养媳。长大成婚后,因受不了公婆与丈夫的百般虐待,于1941年逃跑到滴水寺出家皈依佛门了。
交了钱后,与万嫂告别,简单地问了一下她的生活现状,她说在庙里种地、砍柴什么都搞,由于她能干,厨艺好,主要是烧火做饭,每天香客不少,挺忙的。问及收入,她说每月只有几块钱作为理发和零用。何苦啊,如此辛劳而清贫的日子怎么过得下去呢?
离开滴水寺后,我的脑子里空荡荡的,也似乎四大皆空了。



陈斗波  摄

我本凡夫俗子,永远理解不了这些皈依剃度的佛家弟子,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出家修行呢?

“天道有常,佛理无错”。以一个俗人的愚见,大凡遁入空门者,估计有如下诸多原因。
一曰家道不幸,金瓯缺损,苦难深重,因而看破红尘,此生无望,不修今生修来世,如幺和尚就属予这类人。而万嫂似乎不是这样的人。她出生于曹武花台山下风景如画的杨树湾,读书不多,从小勤于农事,还有裁缝手艺,20来岁嫁到永兴潘家岭。虽然是“全国一盘棋”大集体的贫穷落后时期,潘家可谓“矮子里的长子”。潘家姨叔解放前是杀猪卖肉的屠户,家里颇富裕。两个儿子名家仁、家贵,意谓崇尚仁义富贵。解放后虽然划成了中农,比一般家庭也还好些,老大家仁有裁缝手艺,常年在外包副业,吃百家饭,按最高劳力靠工分。老二高中毕业,在大队教民办。姨叔身强力壮,每到年关帮社员杀年猪,还有一点进项。万嫂嫁到潘家后,虽然也是战天斗地学大寨,天湿下雨或农闲休息就协助裁缝丈夫忙活。本是勤劳致富的潘家,倒有点耕读传家的味口,家里人个个举止文明,说话和气。特别是表嫂对我们夫妇从不直呼其名,总是以弟妹相称。我们去了,总是她掌厨,拾掇的几个农家菜色香味俱全。她虽然生了三个女儿,却个个乖巧聪明,如潘家岭上的三朵花。潘家的境况比起老伴家的赤贫家境要强100倍。按理说,生活于这样的家庭是不可能萌生出家念头的。
二曰夫妻反目,长期痛苦的折磨,自觉时乖命蹇,万念俱灰,索性离家出走,了却尘缘的羁绊,心灵进入虚幻美妙高雅圣洁的“太虚幻境”。这一条似乎也搭不上边。表哥家仁一表人才,高挑身材,白皮细肉,行为举止文明淡定。与活泼乖巧,衣着光洁,待人和气的表嫂似乎是天生的一对。怎么会夫妻反目以致如此呢?不过“清官难断家务事”,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至于深层次的问题,我们就不可能知道了。
三曰研读佛经,通晓佛理,探赜索奥,天目顿开,视人间污秽俗不可耐,寄望于佛祖超度,登仙化羽。这一条更不可能,初识文墨的表嫂怎么读得懂博大精深的佛经呢?
别猜了,不要以俗人之心度“顿悟者”之腹,表嫂就是着魔了!一个好端端的家庭肢解了,她离家后,老实敦厚的公公婆婆先后去世,丈夫既当爹又当妈,哺育着三个孩子,还要侍弄几亩责任田,累的不像人样子。女儿们痛恨这个只顾自己不顾家的妈妈,很长时间都不理她,也不去看她。几年前,我在永兴街上见到过家仁哥,骨瘦如柴,两只眼睛深深地陷了下去,提着一个蛇皮袋,就像一个捡垃圾的。
怪不得说邪教害死人,就是堂而皇之的佛教又何尝不是呢?为了你的信仰就拆散一个家庭,太残酷,太自私了啊!
20年后的2022年9月,文友程义浩先生正在为滴水寺编修寺志,委托我写篇把考据文章。我平日爱舞文弄墨,特别喜欢考证文史,于是完成了一篇。完稿上交后,程先生和庙里主持都很满意。一天老程来电话,邀请我到滴水寺参与寺志定稿,我本不想去。因为老伴中风六年,我是24小时陪护的保姆,哪里都不能去;正在犹豫时,突然想起滴水寺出家的表嫂,估计她应该还健在,于是一口应承:“去!”
驱车来到滴水寺,没想到滴水寺鸟枪换炮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来庙前面的荒山包全部推平,场地约有近万平方米,建起了大雄宝殿、禅堂、钟鼓楼等高大巍峨,绘彩描金,富丽堂皇的十多处建筑,没有数千万的资金,是不可能完成如此巨大的工程的。兴寺建庙国家不可能投资,仅靠化缘和香火钱也无济于事,据说是一些发了财的富商捐助的。这些人发了财后心灵空虚,也寄望于修德行善图个好报,不论怎么说也是公德一件。只可怜原来的小庙萎缩于东南一隅,就像一个猥琐颓顿的小沙弥。
主持和尚接待了我们,应我的要求,主持王师傅从那个如小沙弥似的破庙里请来了表嫂万师傅,乍一见面,我喊了一声“万师傅”,只见她一脸漠然,岁月沧桑,显然不认识了。我自报家门后,表嫂大吃一惊:原来是兄弟来了!我指着老伴予以介绍,老伴失智多年,也是一脸茫然。表嫂牵着老伴的手,上下打量:多么活泼热情的人啊,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表嫂也苍老了,浑圆的脸上爬满了皱纹,背也有点佝偻了。他乡遇故知,表嫂热情地搀扶着踉踉跄跄的老伴,步履稳健的一步一步踏着陡峭的台阶,向破庙里走去,27年没见面的表姑嫂可以亲热一会儿了。

陈斗波  摄

我们一行来到兼办公室的禅堂,喝茶抽烟,谈论着寺志书稿。中午,吃了一餐简易的斋饭后要返程了,我来到了原滴水寺的老庙。这时万师傅和老伴已吃过饭,正在闲坐。我与表嫂攀谈了一会儿,原来表嫂和另一个姓谢的老尼安排在这个庙堂里修行,也有人来这里求神拜佛,所收的香火钱上交庙里,庙里每个月给一点口粮,自己种点菜,其他一律自理。表嫂说全靠每月近200元的低保生活,多么清苦的日子啊。我问回潘家岭没有,她说很少回去,孩子们现在改变了态度,间或也来看看这个冥顽不化的母亲。我送给她一提牛奶,她推辞,说出家人不沾荤腥,我浑然不知牛奶也是荤啊,我说你留着送人吧。又塞给她100元钱,也坚辞不受,推辞了好半天才勉强收下。表嫂还回赠了一大包礼物,记得有一盒奶粉,少许水果,还有一盘切成三角形的软饼。那软饼薄如纸箔,两面金黄,油光闪烁,晶莹如玉,昔日的厨艺还没有退化啊!
庙里派车送我们回家后,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原来只是听人家说某某弃家修行了,如今亲友眼圈子里居然出现了践行者,对安于平常生活的我不得不引发出各种各样的思考。每当放松于衾枕,眼前就浮现出两个迥然不同的表嫂,一个是青丝拂面明眸皓齿笑容微漾的健美农妇;一个是灰袍裹身秃顶豁齿老态龙钟的庵堂老尼。在我思维的显像空间,两个影像怎么也重合不到一起,可现实就是现实,只能说是我所难以理解的一体两面而已。
信仰者,人之深信不疑的理想之光也,人需要精神寄托,宗教啊,主义啊,是人痴迷的追求。不过俗人没有高人志,俗人也难以猜度高人之心。以我之俗见,与其祈望于虚无缥缈的天国圣境,倒不如扎扎实实立足于脚下的一亩三分地,经营好自己的人间乐园。难道构建和谐家庭,夫妻恩爱,勤劳致富不也是一种崇高的信仰吗?
诚然,也有不法之徒,披着宗教的外衣,聚财敛色,开宝马豪车,吃山珍海味,逍遥于法门之外。可大多数如表嫂者,长年青灯黄卷,缁衣素食,在悠悠钟磬和叮叮木鱼声中,压抑情愫,消磨岁月,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最近听老年公寓一个曾经皈依于滴水寺,老了后还俗的老人说,万师傅比较强势,和庙里的人关系不甚融洽。看来与表哥的矛盾估计也是因强势所致。《朱子家训》曰:“家门和顺,虽饔飱不济,亦有余欢。”,家庭和睦与否不在于贫穷和富贵,很多时候,一个家庭的悲剧并非来自意外与灾祸,而是萌生于家人间细碎而又无尽的内斗。夫妻间的矛盾摩擦不可避免,可看似开朗贤淑,心灵透亮,处事圆滑的表嫂,为什么就没有化解家庭矛盾的能力呢?世界上的人形形色色千奇百怪,我这个凡夫俗子怎么能解透出家高人的心思呢?
2022.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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