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
1998年11月25日下午，湖北京山县人民医院住院部外科三楼。病房外，杨辉军的老父一脸木然，哺喃自语：我的儿子，儿子！病房内，31岁的荆门市沙洋区实验小学青年教师杨辉军正在紧急抢教。他已经三天两夜没有苏醒过来了。
22日下午，京山县商业系统一家集百货、餐饮、娱乐、办公于一体的综合性商场华联商厦发生特大火灾，顷刻间，9个鲜活的生命顿成火中亡灵，肆虐的烈火将商厦四楼以上烧得只剩下一个巨大的黑壳。
19岁的方敏躺在病床上。三天了，她的眼睛周围是一片黑块，睁不开。医生说，这是由于方敏眼角被砸伤，造成额骨凹性骨折。方敏的声音有些颤抖，22日黄昏，那惊恐的一幕仿佛又浮现在眼前：
22日下午5点半左右，她正在5号包房给客人上酒上菜，菜已经上了一大半。这时，她忧恍惚惚听到服务员小孔在喊：姐妹们，起火了！她起初还以为是在开玩笑。过一会儿，打开门一看，对面包房的火一下子喷了过来。方敏顿时懵了，本能地往后退。客人也全都慌了，浓烟夹裹着火团打着滚儿窜进了包房，门被火封死了！
一屋的人都涌到临街的窗户呼救，尖叫声、火烧的噼里啪啦声响成一片。火越烧越猛，手快的马上往窗户外面爬，窗户下有一个几十厘米宽的阳台。方敏不知什么时候也爬到阳台上去了，这时，她看到有人开始往四楼下面跳，似乎听到下面有人大喊：不能跳。跳下来的人都死啦！
方敏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从四楼跌下来的，目击者罗秀祥说，方敏是最幸运的。她是最后一个从四楼往下跳的，她的身体先被一个挂在三楼墙上的广告牌刮了一下，接着又被三楼一个20厘米宽的阳台挡了一下，恰好落在楼雨篷上。最后落地，又被人接住。
据介绍，8人跳楼，5人当场摔死，两人至今昏迷不醒、只有方敏受伤最轻。
跳楼
记者看到，位于京山县城最繁华的京山大道上的华联商厦，招牌上的4个字只烧得剩下半个“商”字。
开麻木(当地一种人力车)的师傅罗秀祥目睹了事情发生的全部经过。当时，他正拉客到华联的门口下车，突然看到华联的四楼冒出浓烟，心想是不是起火了，马上跑到马路上一看，四楼上一个窗户上的十来个人正在喊教命，上面呼救的人大约喊了十来分钟，商厦蓝色的玻璃幕墙不断炸裂，玻璃渣像冰片一
样纷纷落下。下面的人黑压压围了一大层。
突然，一个男子纵身跳下，落到二楼阳台后又一个跟斗栽到地上，罗师傅把他拖过来一看，没气了。罗师傅急得拼命大喊：别跳了，跳下来的已经死了！这时又有4人从4楼落下来，罗师傅拖过一个，一摸还有气，赶紧往自己的车上抬，火急火燎地踩到医院。把麻木开回来时，楼上还有两个人，一个穿蓝西服的和一个穿红裤子的，这时，消防车还没来，罗师傅当时心里急得想骂娘！这时两个人又落下来了......
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所有的人都反复向记者强调一个观点，要是消防车来得快，不会死人的，至少不会死这么多人。一个姓廖的老人气愤地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消防车至少半个小时后才赶到火场，等他们赶到时，人都全部跳光了！
报警
华联商厦对面一家批发部一位姓王的女老板。自称是第一个拨打119电话报警的人。据她说，打第一遍119时，电话通了，但没有人接，打第二遍时，有人接了，说马上来！
“来了之后没水，喷了一分钟就没了！接着又到处找水，四周又没有消防栓，最后，车子又跑到一两公里远的新阳小区装水。眼睁睁地看着火在烧，没有半点办法，真是气死人！”一位姓陈的目击者对记者说。
据京山县副县长郭振兰介绍，大火是由四楼的一间包房烧起的，当时在7号包房的待餐人员迅速转移，但5号包房的12位就餐者和一名服务员则被大火封住，无法逃生。当场烧死4人，其中一人躲在卫生间被浓烟憋死。另外8人被迫跳楼逃生，5人摔死，其余重伤。
据了解，在5号包房就餐的都是荆门市教委行业协会小学数学研究会成员。9个死者，最年轻的是沙洋区实验小学能歌善舞的25岁女教师刘艳萍。
25日下午，待记者匆匆赶赴死者家属下榻的招待所时，服务员告知，他们参加完死者的追悼会后，都退房回去了，没有一个人留下来。
119面对责难
面对记者，京山县消防中队主持工作的副队长吴芳国一脸激动：“95% 的老百姓不理解我们。今天下午，几个明天要退伍的老兵上街买东西，我怕出事特意跟着他们！”
“这个中队共有19人，按照消防的有关规定，中队应配齐40套战斗服、头盔和消防靴。可是，现在中队只有12套。除此之外，呼救器、防毒面罩一应全无。中队三台消防车，除一台水泡连用的消防车是今年初添置的外，其他两台是1984年和1986年买的，按理，早过了报废期，但因没钱添置新车，都硬撑着在用。仅有的一台3000升水泡连用车，因没钱买灭火泡沫，平时都是只装一半水，一 半只有空着。这次灭火，开去的第一辆消防车就是这台车，1500 升水一下子就没啦，老百姓还以为车里没水，其实，这车只能装1500升水，水枪秒喷6.5升，你算算看，能喷多久，三分钟就没啦！
“今年5月份，我对全城的消防栓全部检查了一下，发现总共53个消防栓，至少有33个是坏的，不能用。22日的那场大火，我们是18:03分接到报警电话，电话号码是7237881，电话员王立军拉响警报时，我正在洗澡。待我们赶到火场时，时间大约是18: 10 分左右，具体我也没看表。地上成三角形已趴了三个人，上面浓烟滚滚，看不清楚还有没有人。
“消防车里的水一下子喷光了，华联商厦附近都没有消防栓，最近的一个都有二三百米远，还是锈死的，不能用，结果只好跑到一公里外的地方去装水。”
“我带两个战士冲到四楼时，有人哭着说，餐厅包房还有人。但我一看，没救了，餐厅通往外面的唯一通道已被火封死，窗户和门整个都在喷火！根本没法进去。当时，楼上有消防栓，接在自来水管上，不是专用的，进口是50毫米，出口却是65毫米，没有压力，根本没法用。浓烟和火团一下子盖过来，因为没有防毒面罩，大火裹着浓烟，我和战士们一下子被封住了退路，差点呛在里面出不来了。根据我们的装备和实际情况，我们已经尽力而为了。”
京山县委宣传部副部长桂永景坦言：“这几年京山县城市建设发展得太快，一些配套设施没有及时跟上来，比如消防栓就存在这个问题。老的消防栓被破坏，新的又没有及时配备好，根本不能适应现在的高速发展，布局显得极不合理。
据消防中队吴队长介绍，1998年县财政投人到消防的资金只有8.9万元，从而导致消防设施建设捉襟见肘。本来消防中队要装两台119报警电话，但因没钱只装了一台，直到火灾发生后的第二天下午，县里才又给他们装了一台。
京山县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长杨武是第一个赶到火场的县委领导，他介绍说：“县里对华联商厦的消防设施存在的隐患十分重视，有关部门先后对其下过四次整改通知，但华联商厦一意孤行，每次都没有动静。华联的餐饮娱乐城表面有两个门，这次大火一烧，实质上，就把出路全堵死了。它的包厢全都是软包装”装修，大火一起，蔓延得特别快。
火灾发生后，京山县委县政府领导及时赶赴现场，调集5辆消防车和200多名公安武警参与救灾。华联商厦1-3楼完好无损，价值2400万元的商品无一受损。事后，荆门市副市长邓蓓、张之嶙赶赴京山，处理善后事宜。24日晚上，京山县紧急召开全县第二次防火安全工作会议，就冬季防火的有关事宜做出进一步安排。
(转自1998年11月27日《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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