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想着有一天能回到大自然中去，听听夜雨，见见鸟鸣。仲夏的一天，这心愿终究实现了。
也是因了某个机缘，我独自一人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 见到了儿时一起烧过锅火、打过鼓泅的岔裆裤伙伴。伙伴中有绰号“死狗子”的，酒足饭饱后对我说： “去看看鸟们，夜里观鸟不比白天，得让鸟们睡着了再去。”
“死狗子”本姓蒋，“祖”字辈的，出生那会儿，正赶上万事都是“忠”字当头的年月，爹妈就给他取了“祖忠”这么个叫一声就能占够便宜的名字。可他却极其地不喜欢，后来因为喜欢喂狗，人们就叫了他“死狗子”。
正想着，“死狗子”从屋里拿了三截筒的电棒，手一挥，我们就很默契地出了门。
我们居住的这个湾子叫竹林子湾，有竹林子也有树林子。竹林子的竹子能做檩子，树林子的对节树密密匝匝赛过竹林子。特别是湾东头的那棵，两三人才能合围，树冠能遮盖担把田（相当于三亩地）的面积，就像一把特制的雨伞撑在天地之间，鸟们不来那才是怪了。然而，“死狗子” 却避了林子和对节树，领着我走向了一片稻田。难道他是想带我去看苦阿鸟不成？不是说在我们家乡，苦阿鸟早就绝迹了吗？应了这种想法，那思绪便回到了四十好几年前。
记得有一次，在放牛回家的路上，突然从稻田里窜出好几只小苦阿鸟来，我忙溜下牛背，终于逮到了一只逃走不及的小苦阿鸟。我捧着小苦阿鸟，来到奶奶面前，告诉奶奶说我抓到了一只小鸡鸡。奶奶接过说：这不是小鸡鸡，是小苦阿鸟。奶奶于是就告诉了我一个关于苦阿鸟的故事。我从奶奶的故事里知道了苦阿鸟是苦媳妇所化，这苦媳妇不被婆家待见，尤其是小姑子非常恶毒，常常折磨她。终于这名女子不堪受辱，投河自尽，她的冤魂化为怨鸟，所以叫起来总是“苦哇苦哇”的。
童年的我曾目睹过一场别开生面的 “龙凤之战”。那是在一个残阳如血的 黄昏，我去菜园里摘些豆角回来。匆忙间却听得隔了稻田的堰塘里有异样响动。上前一看，只见堰塘中间有一条扁担长短的乌蛇，嘴里衔了个什么东西， 却被一只苦阿鸟拦住了去路。苦阿鸟或在空中急飞，或在水面奔走，只要乌蛇想游走，它便一个猛子扎下来。每每这时，乌蛇就将身子没在水中，单露出半只脑袋。苦阿鸟虽说是鸟，但和其他鸟类相比，飞翔本事是最差的。一击不中，它只好踏着水面横漂出丈许再吃力地飞起，然后伺机又击。如此反复， 一次一次……当时，我还以为这苦阿鸟与乌蛇是在争夺某种食物咧， 然仔细一看，不对呀，那乌蛇嘴里衔着的不正是一只小苦阿鸟吗？我忙捡了土块朝乌蛇砸去。乌蛇见来了天外之客，只好扔下到口美食，没入水中逃之夭夭。那 苦阿鸟姆妈却壮了胆，一个俯冲叼起小苦阿鸟，也飞入稻花无处觅了……
苦阿鸟，今天我真的能看到你那美丽的身影？我的目光随了“死狗子” 的三截电棒探进了稻田深处，那不是苦阿鸟窝是什么？那不是苦阿鸟又是什么？苦阿鸟姆妈伏在窝里正孵小苦阿鸟呢！它见有电光射来，就将脖子猛地一缩， 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而在不远处，另有一只苦阿鸟静静地守候在那里。我们怕惊动了苦阿鸟，影响了它哺育后代，尽管我还想多观察会儿，但在“死狗子”的催促下，还是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死狗子”告诉我，那孵小苦阿鸟的不是母苦阿鸟， 而是一只公苦阿鸟。从稻田里回来，我们又绕道去了后园，那竹林子和树林子里，到处都栖息着各种各样的鸟， 有单处的，有双宿的，也有叠加在一起的，鸟的种类似乎比我们小时候看到的还要多。等回到家里，已是夜半三更了，我们仍然没有睡意，继续把灯夜话，说了好多关于鸟的故事。从“死狗子”的嘴里，我知道了这些年来，他们也学着三阳，成立了爱鸟协会，组建了护鸟队，虽然名气不大，但已形成了一种爱鸟护鸟的大环境大氛围。这也许就是苦阿鸟去而又来的原因吧。
“苦哇， 苦哇，苦苦苦苦苦哇……”我们正说着，苦阿鸟的叫声突然从夜空里传了过来。也许要不了多长时间，这自然的天空里又会增添几只美丽的鸟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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