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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峰怀古

虽然家住在城关,但文笔峰还是年轻时登览过。今年九月,漫步在初竣工的文峰公园,我站在这蔓生青树衰草的古塔前,触摸那一百二十多年前冰凉而粗糙的砖石,不由心生感慨。公园坐落在山川坛上,前身是烈士公园,命名何不以其他,而独取“文峰”?不言而喻,这二字中涵盖着历史渊源。

中国是一个传统的农业社会,几千年来,亲耕籍田,劝课农桑,是历朝历代皇帝的一件大事。洪武及永乐年间,明太祖朱元璋和明成祖朱棣分别在南京、北京修建了山川坛,祭祀山川神灵,这是自远古先夏时期祭祀神农炎帝传统的继续。天下府县,竞相效尤,京山亦不例外。

京山的山川坛在古县城东二华里,面积约10余万平方米的一片高岗地上,是洪武十四年,即公元1381年由知县李文秉所建。高岗的最高处曾筑有祭坛,地点在今天的烈士纪念碑位置,这片岗地也因坛而得名。自明以来,每年立春前一天,县令戒斋沐浴,身着朝服,率领众属吏,登坛祭祀。他们遵循“春始东耕于籍田,祀先农”的古礼,焚香叩礼,齐奏古乐。所祀的对象,除风云雷雨神灵外,还有“神农”和“芒神”。“芒神”,中国古代传说中管木的神仙,位居东方,稼穑要依赖她的庇佑。

祭礼的程序是这样的:首先,众人毕恭毕敬向东方行叩拜礼,然后,依次用彩杖击打设置在坛上的一条泥牛,每人击打三次。礼毕,四乡的农民代表,将这已有“神灵附体”的泥牛身上的土分给大家,由大家带回家供奉,以祈求全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义爆发,革命的枪声骤起,祭坛、礼乐随同黄龙旗一起消失。

当年,站在山川坛这城东的制高点上,透过远树近川,远望可以看见城外的多宝寺和大东门城内的“老鹳塔”;近看有近在咫尺的“年大仙”庙,这些都是东城一带与山川坛一样的胜景。

时间到了民国初年。一天,京山街上来了一位年过花甲的要饭老人,他面庞清瘦,胡须花白,寒素长衫。上门乞讨的时候,无论人们怎样问及他的姓字与乡籍,他均不答一言。久而久之,人们在诧异其行为古怪之际,也惊奇地发现,老人通晓诸子百家,国学功底极为深厚。于是,读书人纷纷到他栖身处求教,执弟子礼。后来,人们才得知他姓年,于是尊称他为“年大仙”。“年大仙”乐于解答学子的问题,但拒绝一切世俗应酬,独自苦行僧般的呆在破庙里。死后,京山城里的人自发地为他料理后事。当灵柩途经山川坛时,他生前使用过的雨伞从棺材上掉落在地,众人认为这是天意,便在此处安葬了他。这个地方在如今的京山宾馆旁的金藕堰与山川坛祭坛之间。人们在他墓前修了一座小庙,叫“年大仙”庙。

由于“年大仙”是位世外高人,“年大仙”庙于是成了京山城远近闻名的乩坛,最有名的是预卜了京山城被轰炸这一事件。

1938年6月,日本人攻占了安庆,随即合围武汉,难民潮水般涌到京山这个偏僻的山区小县城。逃难的人们无助又无奈,再加上谣言蜂起,一时间,观音岩、多宝寺、滴水寺、城隍庙挤满了求神问签的信男信女,文人们则大多选择到山川坛“年大仙”庙扶乩。一天,箕盘上显示“年大仙”降临,乩笔在沙面疾走如飞,沙盘显现出一首诗:“苦、苦、苦,九三又七五;平空打炸雷,晴天下红雨;血肉遍地飞,那苦才叫苦”。这首诗当时无人能解,直到两个月后,京山城遭到日机的狂轰滥炸,劫后余生的人们才恍然大悟:“九三”,是指九三二十七,即民国二十七年(公元1938年);“又七五”,指的是第二个七月初五(这一年农历闰七月),那一天是公历8月29日。

“年大仙”是位高士,也是一个厚道人。他生前受用了小城居民的些许残羹冷炙,就甘愿冒泄漏天机的危险,涌泉相报。只可惜芸芸众生中竟没有一个人能识得破机关,辜负了他老人家的一片苦心。

传说归传说,“年大仙”的身世却始终是个谜。从他身上似乎可以看到伯夷、叔齐的影子,然而这些影子,留给人们的只能是一声叹息。

唉,叫人感叹的不只是“年大仙”,还有山川坛上那命运多舛的文笔峰。

自隋朝开科取士以来,文人士子的命运就与科举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人才的胜出与否,直接影响地方的兴盛。明朝时,京山出过南京礼部尚书、文坛领袖李维祯和著名经学家郝敬等风云人物,相比之下,清代的科宦场上显得过于清冷。于是,振兴文运,修文笔峰以镇文脉便显得格外重要。

光绪五年(公元1879年),由退休在家的前福建省兴泉永兵备道台,京山城关人曾宪德牵头,汇集了精通风水堪舆的术士,在县城文庙大殿前立一根标杆,以罗盘上的“巽”(八卦之一,东南方)字方,远照山川坛,然后移动另一标杆,直到山川坛脊上的某一点。当罗盘的指针显示,两竿在“巽”点上完全融成一线时,众人拍板敲定了文笔峰的选址。就此位置开挖,掘土不到一尺,就发现了城坮砖,询问当地老人,他听老辈人说,这里是明代文笔峰的原址。继续下挖,人们惊奇地发现一座完整的六面石脚,在场的人一阵喝彩,一点不错,这儿真真切切就是前朝的塔址!世间事有时真叫人感到不可思议,相隔三百多年,明清两朝的塔址竟会重合在山川坛上的同一点上,是天意?是巧合?是京山人脉气相通相承?谁也无法说清楚。

文笔峰的修建自光绪五年开始,费时四年,于光绪八年(公元1882年)七月二十九日竣工,耗资相当于全县三年的钱粮。这座七层高塔是由巨砖青石砌成,当年的工匠们肩挑背扛,在最原始的条件下艰难施工。施工中唯一的机械是“天车”(杠杆),蚁群般的民夫用它将笨重的大青石一层一层往上绞,与 4500年前修造金字塔的古埃及人有几分相似。值得一提的是,文笔峰门上匾额“青云直上”四字,题写于公元1880年,是曾宪德的长子,光绪癸未年进士曾庆兰的手迹。


文笔峰的建成,是否对京山的“文运”产生影响?谁也难说清楚。但,自民国以来,在中国现代文坛和某些历史事件中产生一定影响的孙铁人、聂绀弩、吴奚如等龙虎风云人物,似乎在冥冥之中又印证了一点什么。

文笔峰现在成了县城唯一存留的古迹,2002年,它被列为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从那以后,很少有人能进入塔内。而我,只能打开记忆的大门,独自重温一番登塔的感受:一进塔门,就被一种幽暗、阴冷、潮湿的风裹挟着,只能在黑暗中摸索着沿石阶盘旋上行,令人恐惧但又充满刺激。到达第二层时,天光从塔窗射入眼帘,让人豁然开朗,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三层以上,塔风很大,即便是三伏天也清凉宜人;从不同方位选择一个窗口,便可全景式俯瞰县城及山川河流。塔的第七层是顶层,有一座坐东朝西的神龛,听说曾经供奉着魁星点斗的神像。不过,从我做小孩时起,就没有看见过这位主管文运的神仙是何等模样?

文笔峰完工后,人们用余资在塔北建了一座院落楼台俱全的文昌阁,人称文峰庙。清末民初,文峰庙住进一位名叫惠根的和尚,惠根和尚在文峰庙院中育出了三色牡丹,即一株牡丹上同时绽放出大红、粉红和纯白色的三种花朵,花朵大如碗口,是当时文笔峰下最为夺目的景致。后来,人们为纪念晚明京山籍经学家郝敬(号楚望),在文峰庙以东建起一座木构亭阁,取名“楚望楼”,用来供郝夫子牌位。再往后,又有人将这些建筑和建筑周围约万余平方米场地,以青树藤蔓交织的篱笆围成院落,并在院落正前方建了一个四柱的石牌大门,题名“勉园”。园中遍置松柏花木,更有荷花水池和名为“水心亭”的六角草亭,成为晚清至民国期间京山城郊有名的公众园林。每当阴历三月文峰庙牡丹盛开、或逢重九日园中菊花怒放的时节,勉园中游人如织。京山近代诗人张梦海也曾身处其中,登塔凭栏,挥毫写下长短句《文峰夕照》:“文笔峰,十丈高。楚望楼,靠山腰。石山凉亭任逍遥。一抹夕照涂山麓,几处归鸦噪林梢。莫道黄昏近,但恋夕阳娇。”日寇飞机夷平京山古城,“勉园”化为漫草荒烟。而咫尺之间的文笔峰,居然在重磅炸弹轰然炸开时幸存下来,不能说不是一个奇迹!1985年,这里扩建为烈士公园,范围扩大。昔日的树藤篱笆被饰有花板的石墙替代,古塔、松柏依旧,而格局变换:一条中轴线两边分布着人工打造的景点若干,水泥钢筋的雕塑与亭榭简单而粗糙,虽有“云杜毓秀”、“山川烟雨”、“稚园莺歌”、“书院灯影”、“冷香醉客”、“宾馆晨曦”、“松海听涛”、“文峰夕照”八景之说,但石墙将游人隔开,显得分外清泠。

一切都随烟云飘去,二十一世纪之交,山川坛上,如今呈现在我面前的是一座占地20多万平方米,梦幻般的现代园林。以古塔为中心,宽敞的两条主干道“T”形相交,六个广场呈扇面分布,显得大气磅礴。园内数条镶嵌着鹅卵石的林间小道,曲径通幽,把草坪、花坛、小桥和绕园流水连在一起。青树绿草无处不在,游人漫步其间,仿佛置身于浓淡相宜的水墨画中;亦如同旅游北欧,目力所及,处处美景,风清水净,一尘不染。

文笔峰仍在眼前,而北宋以来的城墙、老鹳塔,大东门城楼,还有多宝寺的鸱吻螭首,晚清楚望楼檐下的甏灯以及山川坛上的古乐青烟,都已离我们远去。这些完成于不同历史时期,气质迥异的建筑只给我传递出一种共性的东西:这是一种文化,一种源于中华文明而又富有地域特征的传承。

而我,透过时代的迷雾,远望过去,品评先人和过去的事情——这种感觉,令人沉醉、着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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