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秋与天门

张文秋是中央机关的一名百岁老人。她生于1903年12月，早年参加“五四”运动，几乎经历了中国革命的全过程。她一生历经坎坷，曾两次坐过国民党的监牢，“文化大革命”中又受到迫害。她凭着自己坚强的信念、革命者的大无畏精神，顽强地拼搏过来。

（一）

张文秋是京山县孙桥镇张家大湾一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祖父张玉亭在咸丰年间，被皇上御笔钦点为殿试第三名（探花），先后任过安徽、湖南、湖北等省巡阅史。

清末年间，家道中落，张玉亭只好回家闲居。儿子张楠是前妻所生，他书生气十足，喜欢吟诗作赋，不善经济，不谙仕途。父亲张玉亭去世后，家境衰落，张楠便与继母徐氏分家单住。张楠先后也有两个妻子，前妻留下3个孩子病故后，张楠又娶来一位续弦夫人，生过两胎后接连生下一对双胞胎，两个都是女孩。

张文秋母亲孔庆兰，是一位山村塾师的女儿，从小随父读书，学会了写诗作文，贤淑开朗，知书达礼。张文秋刚满一个月，孔庆兰见家里孩子多，便把小文秋送娘家扶养。小文秋在外婆家长到满地跑的时候，和村里的孩子们结伴，下河戏水，上山爬树，形成一种大家闺秀难得有的天不怕地不怕的爽朗性格。更重要的是她在那里看到了富人欺负穷人的罪恶，特别是地主老财逼迫舅父交租受压迫的情景，心灵中埋下了对穷人的同情和对地主老财的痛恨。

6岁那年，张文秋回到了父母身边。为了教女儿遵守“三从四德”，她父亲教她学《女儿经》、《三字经》，一边教她识字，一边向她灌输传统封建观念。民国初年，父母将家搬迁到孙桥集镇上来，她和双胞胎妹妹一同进小学读书。辛亥革命爆发，开始让女孩子上学读书，少年张文秋天真聪明，学习成绩常名列前茅，对男同学欺负女同学，她好打抱不平，组织女同学进行抵抗。读了3年初小，由于没有设立高小，父亲叫她回家守“闺门”，又在家教她们读《千字文》、《百家姓》、《四书》、《烈女传》等书，并让她们学做鞋、缝衣、挑花结朵和习烹饪。12岁时，她父亲病逝，不久双胞胎妹妹也因病夭折。母亲为了支持张文秋读书，节衣缩食，恰好娘家堂妹孔庆惠（排行第五）来家里做伴，张文秋称她为五姨。孔庆惠的父亲在天门做过县官，她从小随父读了很多诗书，天门县成立了女子高等小学，并聘请她去当国文教员。张文秋母亲听此消息，托她引荐文秋去天门读书。“孔五姨”到天门后即刻回信：天门女子高等小学办得很好，请速来。

母亲与哥哥商量，准备让文秋去读书。谁知这个消息被徐氏祖母和两个叔叔知道，他们跑来百般阻挠地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父亲死了作叔叔的有权管教子女，女孩子出门抛头露面会败坏门风。”张文秋母亲与他们据理力争地说：“人家天门成立女子学校，不是有很多女孩子去上学吗？难道是败坏门风吗？女孩子读书败坏门风，为什么国家还设立女子学校，难道国家提倡败坏门风吗？”母亲反问得他们无言可答，他们只好悻悻而散。最后还是哥哥出面支持，母亲决定送张文秋去天门上学。

1917年春，14岁的张文秋在母亲护送下，雇了两匹马，带上行李和哥哥筹办的路费，兴致勃勃地踏上了赴天门求学的路。

当行至离天门不远的途中，她们突然看到了一伙去天门卖谷的老乡一边跑着，一边喊着：“土匪来了，不得了啦！”他们把谷袋子从牲口背上卸下来，然后把牲口赶到树林隐蔽处，怕土匪抢去牲口，路上堆满了谷袋子。怎么办？母亲也惶恐得不知所措。一个好心的谷贩子说：“把谷袋子堆放两边，当中留个洞，让小姑娘躲进去。”张文秋躲在谷袋堆中憋着气一动也不动。兵慌马乱，土匪们一阵阵枪声过后，便马蹄声声从谷袋边匆匆离去。母亲和老乡们从紧张气氛中松缓下来，牵马驮谷继续上路，他们一同到了天门。

五姨任教的天门县立模范女子国民学校，是城内城隍庙后的竟陵书院改建而成的，一般有教师5至8人（其中有斋夫1人）。母亲在五姨处住了几天便要回家，张文秋与母亲依依不舍地分别。经过考试，她插班进入高小五年级。教她的级任老师是校长张彤光的妹妹———张彤芳和另一位叫黄芝兰的女教师。她们见张文秋机灵聪明，很是喜欢，教给了她许多新知识，她的国文、历史、地理、自然有很大长进。数学课对张文秋来说是一门较生疏的课，她原只有加、减法的基础，对乘、除法和四则混合运算有些犯难，黄芝兰先生主动叫她到自己宿舍为她补习，这样她的数学课也有很大长进。和黄老师的感情也增加了，她认为黄先生是位开明进步的老师。

她的孔五姨和张先生喜欢求神拜佛，张文秋有点讨厌。黄先生则不同，常向她灌输一些新思想。黄先生有个女儿黄光亚在武汉女子师范学校读书，每当补完课黄先生就向文秋介绍武汉女师的情况，鼓励她到那里去学习。她说，女师的课程比天门更完美，师资水平高，教育制度严格。该校是官费学校，不收学费和膳食费，而且毕业后可以分配去当教员。经她这样一介绍，张文秋就动了心。放假时，她便去找黄先生商量，下决心去武汉读书学习。黄老师极力赞同，并把自己在武昌的住家地址告诉了她，也给自己的丈夫和女儿写了介绍信，让他们父女帮助张文秋报考女师。

放假后，张文秋在一位很要好的同学肖斯慧（其父在天门地方上有很大势力）护送下，顺利地回到离别半年的家。母亲惊诧地说：“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这样大胆单身回家？”她将事情原委一一说明，母亲才放下心来。假期里，她将去武汉读书的愿望也向母亲谈了，得到母亲和哥哥的支持。暑期结束，母亲又雇了2头牲口，带着2个马夫和佣人，经皂市、汈汊湖乘船到了武汉。女师的考期已过，张文秋带着黄芝兰先生的介绍信，在武昌工程营巷13号找到了她的女儿黄光亚，经黄家父女帮忙，她得到了在女师附小插班学习的机会。母亲在那里住了一段时日，见张文秋已安顿好才回了家。

在女师附小读了一个学期，张文秋与黄光亚也建立了深厚感情，吃住都在黄家。英语课生疏，也是黄光亚和老师汪青云分别辅导，经过他们的帮助，张文秋于1919年考上了女子师范学校。这所学校是六年制 （初中、高中各3年），级任老师是中共湖北党组织的发起人董必武和陈潭秋，他们一位教国文与历史，一位教自然和社会科学及英语。

在他们的启发引导下，张文秋走上革命道路，投入了轰轰烈烈的革命运动，先后参加女师学潮运动、抵制家庭的包办婚姻、支援北伐军进军武汉的群众运动，并经恽代英等人介绍加入社会主义青年团，1926年1月由团转党，成为一名正式的中共党员。同年12月，根据党组织安排，她和拖市（原属京山县）人袁传鑑、刘素贞夫妇俩一同回京山县组成中共京山县执行委员会。袁任县委书记，刘任妇女部长，张任宣传部长，共同领导了京山县的工农运动。

1927年春，县委安排张文秋创办了京山县第一所女子学校，许多贫穷的父母争先恐后地把女儿送到学校读书，这也是一次新的革命举动。不久，县委派她去武汉找董必武老师到汉阳兵工厂订购100支枪，准备成立工人纠察队。在武汉滞留期间，经恽代英、李桂英介绍，她认识了在十一军任政治部教官的山东大汉、共产党员刘谦初，两人一见钟情，不久便成了一对革命伴侣。张文秋把100支枪托人运回京山后，在武昌农讲所聆听毛泽东关于《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的演讲，并与刘谦初一同去都府堤拜访了毛泽东、杨开慧一家人。在这种革命背景下，儿女们的姻缘关系由此埋下了伏笔。

（二）

大革命失败前夕，张文秋受派回京山县委组织武装暴动，事败后辗转到河南驻马店参加游击斗争。1928年春奉调到湖北省委秘书处做机要秘书工作。1929年在上海中央局领导下的江苏省委沪西区委工作，后调山东省委任妇女部长兼省委机要秘书，其丈夫刘谦初任山东省委书记，领导青岛工人罢工斗争时不幸被叛徒告密而被捕。张文秋也一同被捕入狱，由于身份没有暴露，她经党组织营救出狱。1930年4月，张文秋调上海党中央苏维埃准备委员办公室任副主任，在林育南直接领导下工作。1931年4月，丈夫刘谦初在济南遇害牺牲，她得知消息悲痛欲绝。后经周恩来安排，她到共产国际在上海的远东第四局做整理情报的工作，1932年秋调江苏省委秘书处工作，后又回共产国际远东第四局工作。美国进步作家史沫特莱在此专门采访过她，以她1922年抗婚的传奇经历为原型写了《共产党员单菲》一书，在美国《新群众》杂志1931年5月号上发表。他们在上海度过了艰险的白色恐怖时期，1937年经党组织

安排转入党中央所在地延安，在八路军一一五师留守处工作。后经林伯渠等人介绍与留守处政治部主任陈振亚结婚。陈振亚是位老红军干部，曾在中央苏区反 “围剿”战斗中负伤，一直未能根治好1941年党组织派张文秋陪同一起经新疆乌鲁木齐去苏联医治，谁知在新疆遭到反动军阀盛世才部的阻挠和暗算，陈振亚被毒害死。次年秋，张文秋带3个小孩与新疆八路军办事处的大批干部人员一同被捕关押达4年之久。她在狱中进行了顽强斗争，1943年八路军办事处负责人陈潭秋、毛泽民、林基路等被秘密杀害。1946年10月，经党中央营救，张文秋及3个孩子随130余位八路军将士及家属从新疆出狱回到延安，受到延安党政军民的热烈欢迎，毛泽东主席亲自去他们休养的地方看望了他们。不久，张文秋被分配到中央党校二部学习，担任第三支队干部学校副校长，1948年调华北人民政府司法部任组织人事科长，在老师董必武领导下工作。

北平解放后，张文秋随中央党政领导一同进城。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她被安排登上天安门的观礼台。10月15日，大女儿刘思齐和毛岸英在中南海结婚，毛泽东亲自主持了简朴的结婚典礼。

1951年8月，翻身解放了的农民们正迎来夏收后的喜悦。以谢觉哉为团长的中央南方老根据地访问团派张文秋一行12人来到湘鄂西革命老根据地慰问。8月中旬至9月上旬，他们在天门、京山两县进行了考察访问。张文秋一行人首先在天门蒋场、卢市、渔薪等地看望了老苏区的干部群众和烈军属代表，并同当地知情老人进行了座谈。渔薪的农民代表孙富林，曾在1927年参加过省农会第一次代表大会，他向张文秋汇报了天门当年的工农运动和天（门）西土地革命斗争的情况，张文秋同这位农民和有关人员还合影留念。在天门期间，县委专门组织了烈、军、工属代表会和群众大会，张文秋亲临会场作报告，并在天门中学广场的一次大会上，专门向广大干部群众作了革命传统教育报告，用自己的亲身经历证明了中国共产党的光荣、伟大。当听她讲到在新疆乌鲁木齐监狱坐牢，共产党员们同敌人进行顽强斗争，党中央设法营救他们出狱，到达延安受到热烈欢迎的情景时，听众都报以热烈的掌声。

为了配合民主改革运动和抗美援朝运动的宣传教育，张文秋安排部分随行人员与天门文工队演员们一起，排演了曾经受到毛泽东主席题词赞扬过的女英雄《刘胡兰》。排演期间，张文秋亲临文工队看望了几位主要演员和导演，使文工队演员们受到很大鼓舞，尽管文工队组建不久演出过该剧，但觉得在中央来的首长亲切关怀下，他们的情绪更加高涨，尽情发挥演技。该剧在天门演出几场后，张文秋称赞演员们演得好，说他们人少演大剧，真不简单，并要求文工队随其赴京山演出。演员们听了十分高兴，认为是第一次到外县演出，顾不得几天的演出疲劳，作了一天的准备，第二天随中央慰问团骑马和步行到京山县演出。《刘胡兰》一剧在京山演出，也受到热烈欢迎，演到高潮时，观众情绪激昂，“打倒反动派”的口号响彻全场。演出结束后，张文秋对演员们大加赞赏，说他们“演得好、演得成功⋯ ⋯ ” 

关于刘素贞同志的问题，我现证明如下：

1926年北伐军攻开武汉后，就由湖北省委派我们三人（袁传鑑、刘素贞、我名张国兰）到京山县去开辟群众运动，建立党的工作。我知道袁传鑑、刘素贞都是1925年的党员。因我在武汉，1926年1月在武汉中学开党的支部大会时就有他俩参加。他俩于1925年放寒假回家时，就在他们的家乡做发展党的工作。1926年我们

回京山后，袁传鑑由省委决定任京山县委书记，我由省委决定任县委宣传部长，刘素贞由省委决定任县委妇女部长。我们三人在京山成立了县委组织，发动了群众运动，建立了党的组织。以后打土豪、分田地，将京山的革命进行得轰轰烈烈，把土豪劣绅打得落花落水，京山的革命成为湖北省7个先进县之一。

刘素贞的妇女工作做得很好、很有成就，使京山县的青年妇女大部分都冲破了封建枷锁，走上了妇女运动的行列。

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袁传鑑、刘素贞和我都转入地下，从此我们没有见面了。以后我在湖北省委工作，听到省委的报告，说袁传鑑在京山坚持地下工作时，被叛徒出卖牺牲了，刘素贞也被冤枉牺牲。

因袁传鑑的问题，早已被追认为烈士，而刘素贞因无人证明，是以迟至今日，尚未解决。

现我特此证明，希望你们从速加以解决。刘素贞的死，完全是误会，必须加以纠正。她是1925年的党员，而且在京山革命工作中是有功绩的，应当追认为烈士，对于子女后代如有困难，也希望予以照顾。这是我对你们的建议，希望你们根据政策迅速处理为盼。

此祝安好！

中央组织部老干部局 张文秋

1986年12月15日

这封信是张文秋老人83岁高龄亲笔写的，字迹虽有些像一般老人颤抖性的字体，但显得遒劲有力，字大清晰，并在签名处加盖了私章。可见，她对革命烈士的怀念，对下一代的关心，对天门县委的信赖。1987年8月，正是她老人家1951年访问天门36周年之际，天门县委报经荆州地委、湖北省委组织部批准，为刘素贞同志恢复了生前的党籍，并落实了相应的政策。

蒙冤55年之后，这一历史冤案终得以昭雪。张文秋对这两位革命烈士是无限敬仰的，在她的回忆录中用大量篇幅描述了二位烈士对党忠诚、对革命事业追求的大无畏精神。 

（黄汉斌 胡和平 熊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