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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观桥水库往事


   
大观桥水库,在湖北京山县南部。原本应该叫做“大官桥”的,光绪八年的《京山县志》上记载“相传明朝本地清官陈保华晋升为翰林时捐修”。从1958年底开始,新政府开始在大官桥河上修建水库,1960年建成。“新社会”多忌讳,讳言“官”,就变成了“大观”了。
   
我们老家在1960年水库竣工时,淹了。祖辈、父辈就从“籽牛塆”搬出,两厢四井口的房子、三亩竹林、门前一棵百年老青树以及树下的石碾都沉在了水底。

他们先是搬到山外,后又辗转移回老屋上方不远岭上的“六房后塆”。
  
因为山环水阻,出门只能依靠渡船。
 
我的祖父是队里摆渡的船工。每天天还没亮,便有“宪法哥(或伯、叔,或者年龄相仿的喊急了,直接一边笑,一边“宪法老头”的谑叫起来,“太阳晒到屁股了”),过河咧!”的长长喊声在岭上响起。狗立马叫起来,祖父也应着:“来了呢!

祖父就一边呵呵笑着,一边用长长的棉线编的带子扎他的不乌不白的土布口袋裤子,一边对我说“你不起来,跟着婆婆再睡一会儿,我等下回来喊你。”
 
祖父摆渡的地方叫“爹妑岭“(原有土地庙),常年建有一个用松树作架、用竹条夹草而成的人字形的稻草棚。夏天遮阳遮雨,冬天挡风避寒。没人摆渡,祖父便和我一起抽“茅簪”,摘野月季芽,寻“端阳泡子”。或是坐到棚前,手指脚趾并用,念“脚点斑斑,手点南山,南山大斗,一担二斗,猪吃(念qi)马吃,油盐炒吃,有钱的打酒喝,无钱的收狗脚(发“juo”音,拼音也注不了这个音)。”或者两个人分豌豆吃,前提是要把数数清楚。人不多的时候,上船,身子缩在船仓里,手则伸到水里,把水里的云拨乱,或者看到一只红蜻蜓一下子在水里消失,再赶快抬头四处寻找……厌了,就仰天躺到船底祖父的粗棉袄上,听“割股割股”的桨声和桨叶打水的“撇撇”声。远处有渔船赶鱼用木棒敲击船帮的砰砰声响。我说:“爹爹,我要下鱼!”

 
 
我从五岁多便开始下“晾钩”。“晾钩”的钩尖是歪的,有长长的倒刺,鱼上钩后,很难逃脱。每年的农历正月末二月初,油菜花开了,只要感觉风一暖和,我们就要开始下钩了。

细细的竹竿,装上一尺多长的尼龙线,然后装上钩,钩上挂的鱼饵是根据节气来的,先蚯蚓,再泥鳅,再青蛙。蚯蚓下鲫鱼、鲇鱼、黄骨,泥鳅下鲇鱼、黄骨、翘嘴白鲷,青蛙则主要是下翘嘴白鲷,偶尔也能收获黑鱼。

天黑之前把钩插到水边,找一个湖水与田地相连的入口,入口处的田埂边生长着绿茵茵的青苔,入口的水底也有,有水随浪进进出出,青苔长长的胡须也一荡一荡,就想像鱼在夜晚会在这里进进出出;或找浅水里立有一棵红腿绿叶的红蓼的地方,又想像夜里鱼会在它旁边嬉戏;或者找一个河湾,那里岸上花草铺了一地,有些花直接伸到水边,想必鱼也是喜欢那地方的…….夜晚躺到床上,心思却在水边。第二天等鸡叫第三遍(其实也不知道到底是第几遍),便起床,拍门,呼朋引伴,狗吠声中,踢踢踏踏跑向湖边。
 
下蚯蚓钩的时候,天气尚寒。早上到水边,泥是湿的,穿不了棉鞋。干脆赤脚。心是含着某种期待的。这个期待蛰伏了整整一个冬天,早就跃跃欲试了。挽起棉裤的裤角,赤脚落地的刹那,心猛地往上一提——土硬,硌脚;冷!湿土里还混杂着细小的冰渣。把脚尽可能弓起来,只让脚趾和脚跟接触地面。很快脚趾缝就吃了满嘴的泥,冰冷冰冷。脚缩小了。这时候赶紧将脚伸进水里,水暖啊——让水将指缝的泥慢慢融化掉,脚就慢慢变大,温暖就一点一点往上升。等再把脚从水里抽出,踩到地上,感觉脚正发烧呢。
 
下泥鳅钩的时候,通常水边的泥土也暖和起来。早起,毛毛雨中,到湖边,满眼便是碧草繁花:胖胖乎乎的洋艾、像章鱼一样伸开爪子趴在地上的车前草、蓬蓬乎乎红红嫩嫩的“牯牛兜”、开小小白花的“地米子菜”……还有那阵势庞大的“娇茸草”、就地起势茵茵成片的“胖梗子草”。
 
那时水牛跟人一样兴奋,它们到达水边,先是会像割草机一样啃出汁液纷扬,吃饱了,便要打架或谈爱。八哥总是伴随着它们,或踯躅牛背,或翘立牛角,一边在牛身上找食,同时也不忘叽叽喳喳。偶尔有兴奋的牛,昂起头,对着湖水“昂昂”地叫几声。把不远处的白鹭惊起,盘旋一圈两圈,落下,继续用它的脚在水面轻点……湖里的鱼似乎是为了迎合着它的节奏,“剥喇”一声跳出水面。
 
这时候湖边便散发出一种特别的气味。泥土的鲜腥味、水草的清甜味、艾蒿的苦味、“臭芝麻”的青臭味,野胡萝卜缨的胡萝卜味……杂糅成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惹得蜜蜂也蓊蓊嘤嘤到处乱飞。
 
这时节的脚是最幸福的。水暖,泥也暖了。关键是“娇茸草”也出来了。

“娇茸草”也叫“被窝草”。娇,嫩,初时星星点点,尔后绒绒一团,再后密密一片——成了“被窝”。赤脚踩在这“被窝”上,细小稚嫩的草就在你的脚板挠痒痒。
 
 一个雨晨,我骑牛到“余家屋基”,只见湖边的两个浅水田里,娇茸草地上,满是鲫鱼、鲇鱼,密如繁星。水只淹脚背。鲫鱼都是侧身扁着肚子,嘴巴里吐着水泡,尾巴一摇一摆地在那里悠游呢。远远的,稳生哥在前边不远的水田里一会儿弯腰捉摸,一会儿疾跑,把水踢得老高。在更远一点的一级一级田塍上,水瀑布似的白亮亮地流着。
 
那天,我脱下裤子,装了鼓鼓当当满裤腿的鱼回家。

 
 
等太阳再猛,湖边退出的泥地一天便被晒成一片密密匝匝的翘起的娇壳,赤脚走在泥地上,感觉是脚在吃“翻饺”(一种糯米油炸食品)了。这时节,“胖梗子草”也浩浩荡荡布满了湖面。很多的鱼开始产卵,我们的各种捕鱼方式也正式上场。罩竹罩,下“地钩”、“牛屎钩”,下“卡子”和丝网。
 
 我是真正当了二个多月的职业“渔民”的。初中毕业那年,考试考得早。考完了,下湖捕鱼卖。借回了幺叔的“排桶”(一种水上交通工具,由两个椭圆的木桶和一个树干做的尾巴组成)。那时力气还小,正长身体,开始“排桶”上肩还要把那尾巴别在一块石头或者一块凸出的硬地上之后才能挪上肩。但一个月下来就能轻松举起,扛起来飞跑了。
 
 每天天一黑定,水金、金春、冬生、中林和我,便扛了排桶到湖边,悄无声息地下湖。天上多有星星或有月亮。虫声像雨点打在水里,密密麻麻。我们通常走几里地,远远的从羊叉凹下的河滩开始下水,再余家屋脊,再张家大堰。其实都是长满了水草的水面。我们熟悉水面下的每一块田地,每一条田埂,每一个堰塘,每一条小河,每一个屋基,甚至哪里有一堆石头,哪里有一块老树蔸……我们熟悉它就像熟悉我们的身体一样。
 
远处的村子有汪汪的狗叫,谁家的妈妈在噗噗地打小孩,小孩哭几声,随即听到几声喝唬和掩门的声音。灯火渐次灭了。萤火虫在身边飞,近处的水里有鱼吃草的细微声响和鱼吃鱼的吧嗒声,间或会有大鱼“扑通”一声的跳响。网的丝线在手中是柔和的,在星子或月亮的照耀下,偶有一闪一闪的反光,让人忍不住去想等下的鱼鳞也会发出这样的光芒。网下完了,我们就把排桶集中到张家大湾旁两个光溜溜的老坟包上,坟坡堆有我们准备的稻草和油布,躺下来,看看天上的流星,或者吃一条带来的黄瓜、香瓜,问“你的雀雀开始长毛没有?”或其他。雀雀的确从那时开始长毛了,像小草欲拱出地面。盖上油布,睡一觉。露水太大了,醒来油布上像是下了一层雨。一两个小时后,到湖里围网的地方猛划一阵,赶鱼,然后收网。

一个晚上通常下三网,第三网快结束的时候,山上的“哼鹘鹰”就开始一声一声地哼哼了,像一个老人的无奈的长长叹息。让人心里发紧,让人隐隐觉得在远处还有不为我们所知的可怕的东西。那时候,天也是最黑的时候,得瞪大了眼睛,低头贴了水面找水上的浮标……看到了,它在黢黑的水面上一荡一荡发出一点点的暗光。
 
我们收完网,然后望着启明星去赶集。每天赶集只去两个人,卖了鱼,吃了馄饨和锅盔,提了篮子回家。回家要翻过程家山的鲤鱼凹。凹顶有小块平地,我们困了,把头枕到翘起的竹篮里,倒头睡到石头旁的地上。
 
通常会被太阳晒醒,满头的油汗呢,大的黑蚂蚁爬的满身都是。赶快跳起,回家。而湖就在脚下不远处,正红彤彤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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