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琐忆

奶奶离开我们已有二十多年了，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她慈爱的面容，常在梦里和她相见，总想写点什么，以释对她的怀念之情。

    

我的奶奶是我们村后的碾子塆陈姓大家出生。她经常跟我讲，小时候她是家里的小公主，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她是在父亲的肩膀上长大的，到六七岁时父亲还头顶着她到处看花灯，看皮影戏。爷爷奶奶要她裹脚，并说把脚裹小了才算大家闺秀，可父亲看见孩子的痛苦，毅然反对，最后没裹成小脚，长大后成了大脚女人。脚大手大，身材也高大而丰满，像个男子汉，大嗓门，说话像放鞭炮，走路疾风劲草，干活干净利落，火急火燎，是个急性子。只是由于小时候出天花，脸上烙下了印迹，俗称“麻子”。可村里人都很尊敬她，从不这样叫她，都叫她陈妈。

    

奶奶擅长纺线织布。每到棉花收获季节，她就在织布机上唧唧复唧唧的忙碌开了。棉花收获后晒干，先用扎花机将棉籽扎出，再用棒槌，弹花架将棉花弹松弹软弹柔，然后搓成棉条，整夜的纺线，纺成线钿子，再用线耙把钿子上的线耙成一圈圈，再反复浆洗，让棉线变细变结实。最后就是上机。上机的活儿需要场面大，人手多，技术性也很强，又因为白天生产忙，大多在夜间的月光下开展。

每当夜幕降临，明月当空，奶奶就和同伴们抬出织布机，放在禾场上方，然后在禾场下方距离织布机约大几米的地方成扇形的打上木桩，把线头集中排系在织布机上，再把线圈拉到木桩上。线圈是能滚动的定滑轮，织布机上的奶奶只要将机上的滚轴滚动，木桩上的线圈就像跳舞一样转动起来。其中有人提着马灯来回走动，如有哪股线断了，得赶快去接，还有人不断的换线圈。每当这种环境，是容不得我们小孩靠近的，我们只有坐壁上观这月光下仙境一般的劳动场面，奶奶们彻夜的劳作，到第二天太阳升起时才完成上机，人们将织布机抬进屋后，做好各自纺线的重量登记才散场。

    

接下来便是奶奶夜以继日的织布。奶奶上机后，只见她神色专注，手脚并用，两头尖的木梭子在两排交织变幻的线条中穿来穿去。如果哪根线断了，还得从挂在旁边的钿子上拉一根来接上。一天一夜也只能织上三五尺布，约六七十公分宽，一机布织下来至少要一个多月。几十米布按各家出线的多少分配，奶奶总是将白布用黑，蓝，浅蓝，深蓝等染料染成不同颜色，然后裁剪，打扣，做成衣服。我们穿上她亲手缝制的衣服，不仅美观，漂亮，而且暖和耐穿，她一夜能缝出几套来，供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御寒遮羞。

    

奶奶一生生养了上十个孩子。有的中途幺折，大伯叫虎狗，是爷爷的前妻所生，15岁时送给刘岭村刘家做女婿。老二是父亲虎香，老三卯香，老四贵香，18岁时也送给白马村窑李塆潘家做女婿。老五丙香，五个都是儿子，另外她还哺养了幺爹的女儿望香，共六个孩子。爷爷在丙香一岁多时就去世了，一家七口人靠她一人支撑，生活的困窘可想而知。没有她勤劳智慧坚毅的生存能力，是难以养大这些孩子的。现在想起来，在她的风烛残年，她总是整夜的哭泣，很多时候把我从梦中哭醒。从她的哭声我多多少少总听出了一些她人生的辛酸和苦楚。

    

奶奶一生爱子如命，很少打骂孩子，对孙辈更是疼爱有加。我从一岁时就跟她一起生活。一起睡觉一直到高中毕业。她有一对硕大丰满的乳房，我每每入睡时，总是抚摸着她的乳头，听着她无尽苦难诉说和各种奇妙的童话故事而渐入梦乡。

    

由于生活的艰辛，我的母亲时常在我顽皮或做错事时，为发泄心中的焦急和郁闷，对我大打出手，有时甚至用竹条抽打。奶奶总是挺身而出，拼命护着我，母亲就连我和奶奶一起打，打后痛哭一场。奶奶的手被打得鲜血直流，可奶奶总是说：“你要打就打死我算了，可孩子还小不懂事，你打他有什么用呢？”

奶奶在生活中极度节俭，有一点什么好吃的从不入口，总是揣着藏着给我们吃。直到我成人后，在白马教书的时候，一个夏天，别人送给她几个西瓜，她舍不得吃，专程送来学校给我们吃，并说我打开一个小口看了的，熟了。等我打开西瓜看时，果然个个西瓜都开过小口，都烂了。她说她想来看看我的新房子，我总箅留她吃饭后，冲了个热水澡，过了一夜。这是奶奶一生中最荣耀的事，也是我唯一心安的一事。我的奶奶在我成家后，每次给一些饭菜，油条，粑粑，皮蛋之类她吃，她总说无功不受禄。要帮我们缠几堆柴把子，带几天孩子，我的第二个小孩茉莉就在他手上摸了近两个年头，没有她的接济，我的妻子很难在地里打拼。

    

世上只有妈妈好。世上只有奶奶好！从奶奶身上，我品尝到了中国传统女性的仁爱，善良，坚毅和无私奉献的宝贵品格。正是因为有了无数像奶奶这样普通而伟大的女性，伟大的母性，才有了这丰富而绵延的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