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怒号，卷起漫天飞雪，纷纷扬扬，飘飘洒洒，山如玉簇，林似银妆。在鄂中巍峨的大洪山中，崎岖的山道上，一个小分队顶风冒雪在艰难地跋涉着。队伍里走着一位身材颀长金发碧眼的中年女性，她就是中国人民的伟大朋友美国著名进步作家、记者艾格妮丝▪史沫特莱。1928年底，她以德国《法兰克日报》特派员的身分进入中国，她热爱中国，在中国土地上度过了13个不平凡的春秋，1941年底回到美国。1938年1月，她在延安会见了毛泽东、朱德、周恩来，而后奔赴抗日前线，进行战地采访。今天，1940年1月，史沫特莱不畏严寒，披风裹雪，要去访问李先念率领的豫鄂挺进纵队(新四军第五师的前身)，她终于如愿以偿。
从木匠到将军
史沫特莱一行来鄂中京山八字门豫鄂挺进纵队指挥机关，受到热烈欢迎。
正在前线指挥作战的纵队司令员李先念得知史沫特莱来访。消息传出，部队斗志昂扬，接连打了几个胜仗。战斗一结束，李先念便策马扬鞭马不停蹄地赶回驻地。他很快会见了史沫特莱，并请她和随行人员一起吃饭。初次见面，李先念给客人留下的印象便是：李先念将军是一个“埋头实干的、坚定得像铁一样的人物”。
夜晚，他们在李先念的屋里围着火盆闲聊，陈少敏大姐也在座。史沫特莱拉着陈少敏的手要陈大姐教她唱那支民歌《 好一朵水仙花》。她用英文将歌词大意译出后，要陈大姐一句一句地教她唱。一个用汉语教，一个用英语学，这在当时实属罕见，逗得大家捧腹大笑，不大功夫，史沫特莱还真的学会了。 她趁兴对李先念说：“李将军，请你唱一支歌好吗 ?”
“我就怕这个。”李先念腼腆地说，“所以我晚会都不敢去参加。“
你还是唱那支《 二姑娘倒贴 》吧！ ” 陈大姐逗趣地笑着说。
“好，唱就唱。 ”李先念鼓足勇气说道： “唱不好，你们不要笑。 ”他十分认真地唱着，唱得是那样委碗细腻，令人难以置信是一个带兵打仗消灭日寇的将军唱的，倒像是一个纯情的青年与阿妹对歌似的，大家都沉浸在他的歌声中……
史沫特莱用惊诧的蓝眼睛看着李先念，许久才称赞道： “唱得太好了！李将军，你在哪里学的？”
“在老家学的。 ”
“你老家什么地方 ? 你童年干什么？”
“我的老家在湖北黄安县一带一个叫李家大屋的山村。小时候放牛，干农活，9 岁读私塾，12 岁跟师傅学木匠，13 岁跟师傅下汉口做木匠，17岁那年也就是1926年，我从汉口回到老家。”
“你学什么木匠 ? 造房子，还是做家具？”
“学做棺材！” 李先念冲口而出。 “现在还会做。喏，先把杉树创平，一块一块板子拼在一起，破洞用胶水补起来。 ”他边说边比划，告诉史沫特莱怎么做。最后风趣地说： “日后如果你们哪个要，我可以帮忙做，不收工钱，包管满意。 ”说得大家哈哈大笑。
“你从武汉回到家乡后就参加了农民运动，是这样的吗？” 史沐特莱继续问道。
“是的，第二年，1927年11月，我带领本乡农民自卫军参加了黄麻起义。12月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我带领地方游击队在黄安南部地区打游击。1928年秋天，我们游击队编入中国工农红军第十一军第三十一师，参加了粉粹敌人豫鄂边区的几次战斗。到第二年10 月，组织上派我回黄安县高桥区工作，先是让我当区委书记、区苏维埃政府主席，以后又让我当陂安南县委书记、县苏维埃主席。1931年10月，根据上级指示，我又带领陂安南300多名青年参加红军，一下子让我当红四军第十一师第三十三团政委，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
“了不起！你一定打了许多漂亮仗。”
“谈不上，仗是不少打，在我们红四方面军发起的黄安、商( 城 )潢 (川）、苏家埠、潢(川) 光(山) 四大战役中，我们团与兄弟部队协同作战，完成战斗任 务出色， 被方面军授予了‘共产国际团’的光荣称号。”李先念毫无自诩之意，只是如实道来： “第二年7月，上级命令我当十一师政委。这时，蒋介石已调集30万大军，发动了以鄂豫皖苏区为重点的第四次‘围剿’。这年10月，我带领部队随红四方面军撤离苏区，向西作战略转移。 ”
“我听说， 你是在西征转战中当上红三十军政治委员的，成为当时红军中年轻的将军，是吗？”
“你太抬举我了。当军政委是1933 年 5 月的事。 ”
“还听说，红军长征途中，毛泽东特意接见了您，还夸奖你年轻有为。 ”
“不敢当，不敢当。”李先念连声说道： “那是1935 年 6 月，上级命令我带领红四方面军先头部队由泯江地区西进，策应红一方面军的行动和迎接党中央。6 月15日，红四方面军与党中央和中央红军在懋功胜利会师，毛主席接见了我，他问了我许多情况，问得非常仔细，并征求我对下步红军行动路线和发展方向的具体意见，我一 一作了回答。”李先念平静地说： “一切成绩都应归功于党和毛主席， 至于我个人，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点事罢了，其实也不算什么。”
“你真了不起 ！从木匠到将军，本身就非常富有传奇色彩，而你是这样谦逊，令人钦佩。”史沫特莱合上手上的采访本赞许道。
屋内，盆火熊熊，李先念与史沫特莱的交谈仍在继续 … …
屋外，瑞雪纷纷，北风怒号，摇撼着整个世界……
西路军悲歌行
史沫特莱小心翼冀试探性地问道：“李将军，你可以告诉我西路军西渡黄河后的一些情况吗 ?”
“可以。”李先念略加思忖后答道：“你想知道什么 ?”
“请随便谈。”
李先念理了理思路，虽然心潮澎湃，但仍然十分平静地叙说着。
“1936 年10月下旬，西路军西渡黄河，在既无后方又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与数倍于我的马家军艰苦作战达五个月，我军虽然毙伤敌军总指挥马廷祥、马元海以下25000多人，但我们自己也由2 万多人减员到不足3000 人，可以说损失惨重。1937年3月14日，这是我终生难忘的日子。这一天，西路军军政委员会在石窝召开了紧急会议，也是最后一次会议。为了保存基干力量，会议决定将这 3000 人编成三个支队，分散行动：以红三十军剩下的约千把人组成左支队，由我和程世才带领，向南深入祁连山区打游击；以红九军剩下的500多人 和百余骑兵组成右支队，由王树声带领向北，依托祁连山北麓展开游击战；总直特务团两个连和伤病员组成中支队，由毕占云带领就地坚持游击。会议还决定徐向前、陈昌浩回延安向中央汇报情况，由我和李卓然等八人组成西路军工 作委员会，统一领导各支队，李卓然负责政治领导，我统一军事指挥。各支队如何突出重围 ? 到何处去 ? 如何生存 ? 会上没作研究，没有一个完整的计划，所以统一指挥是无法做到的，只好各奔东西了。”
“李将军，你能否告诉我石窝分兵后，你率领的左支队的一些具体情况?”史沫特莱插话问道。
“行。”李先念爽快地回答：“石窝分兵后，我带领左支队千把人，向祁连山进军，当时最大的困难，除了敌人围追堵截外，就是饥饿和寒冷。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战士们的米袋子早已空了，岂止是一顿，有好些顿了。祁连山区荒无人烟， 部队无法补给，饿肚子是走不出祁连山的。”
“那你们是怎样渡过这个难关的 ? ”
“常言道，天无绝人之路，我正为部队饿肚子犯愁。忽然，我看到我的警卫班长巴方庭扛着一头黄羊朝我跑过来，嚷嚷道：‘首长，有吃的了，有吃的了！ ’我心里一亮，祁连山有黄羊，说不定还有野牛、野马。我即刻命令部队组织打猎队，捕捉黄羊等野物。战士们忘记了饥饿，忘掉了疲劳，为了生存，他们拚命追赶捕捉黄羊、野牛… … 这一着还真灵，是黄羊、野牛救了我们。战士们围在篝火旁烤黄羊，炖牛肉，虽无油盐，但吃得很香。至今想起来，还口留余香呐。 ”说到这里，李先念笑了。
史沫特莱也跟着笑了： “你真风趣。这么说，你们战胜了饥饿。那么，你们如何抵御寒冷呢?”
“寒冷与饥饿同样可怕。”李先念颇有感触地说： “要说寒冷，真有点叫人毛骨悚然，直打哆嗦。那时，也和今天一样，冰天雪地，但祁连山区的冬天比我们湖北可要冷得多，气温零下30 多度，冷得鸟儿也从天上栽下来，真可谓天寒地冻。而我们的战士还穿着破烂的单军装，没有棉衣，有时只裹着一条破毯子。白天行军打仗还好一点，一到夜晚，呼啸的北风，象刀子一样刺骨寒。 好好的战士，夜里睡觉前，还有说有笑，可第二天就起不来了。但我发现，睡在篝火旁的战士都没事。于是，我命令部队晚上宿营必须生火。就这样，部队夜夜生篝火，驱走寒冷，驱走黑夜，我们终于挺过来了。但是饥饿、寒冷，还有伤病，使我们失去了许多可爱的战士和亲密的战友，我很想念他们。 ”
停了停，李先念心情沉痛地说： “我有个好战友叫熊厚发，他是八十八师师长，后来当了副军长仍兼师长。他是一个非常好的同志，年轻的指挥员，智勇双全。1937年初，他左臂负伤，由于缺少药品，伤口化脓，血管断裂，部队进入祁连山后，无力随部队前进，他请求我将他留下。我对他说，不行，我就是背，也要把你背过祁连山。他坚定地对我说，政委，你要指挥部队，我实在是走不动了，你给我写一封党员介绍信，我养好伤后，就在这里打游击，卫生部长苏井观悄悄跟我说，厚发同志流血过多，很难翻过祁连山。我紧紧握着厚发的手说，你一 定要坚持住。我给他开了党员介绍信，留下一小包盐和一些银元，还抽 了一个排保护他。我对战士们说，等熊副军长养好伤后，你们就在这 里打游 击，如果祁连山站不住脚，就回保安去找党中央。不幸的是在以后的一次战斗中厚发同志壮烈牺牲，那时他才24 岁，多年轻啊！”
大家都沉浸在李司令员的回忆中， 屋子里显得格外静谧，彼此的呼吸声和火盆里板炭燃烧的细微响声清晰可闻。
还是史女士打破沉寂，继续发问： “此后你是怎样率部穿过浩瀚的沙漠到达新疆的?"
“大约是 4 月份。 ”李先念若有所思地说道： “我们从白墩子、红柳园敌人的包围中突出来后，向西北方的沙漠急进，甩掉了马家军的追击，因为茫茫戈壁，无水无粮，人迹罕至，马家军只好望漠而叹。我们在沙漠里走了好几天，带的水全部喝完。沙漠里的气候特别怪，白天热死人，晚上冷死人。人不喝水是活不下去的，由于缺水，有的伤员和体弱的战士活活渴死。如果继续找不到水，部队是无法走出沙漠的。这时，有人向我建议喝人尿，人没有水喝，哪来的尿。有人提出杀马喝血，我坚决不同意。马是我们的无言战友，再说它给我们负重，杀不得。说也奇怪，这时，我身边的白马突然卧下来用前蹄死劲的刨沙，竟刨出水来，白马贪婪地喝着。这个意外的发现，使我高兴得几乎跳起来，这叫吉人自有天相，我命不该绝。我即刻命令部队刨沙取水。这下可好啦，部队有救了，大家喝饱了水，又把所有能盛水的器具统统灌满，精神抖擞地前进了。我们经历了47个日日夜夜，4月底终于到达新疆的星星峡，见到了陈云和滕代远同志。这时，我的部队只剩下420多人了，多少好同志没有走出困境。 ”
李先念无限感慨，深深怀念他的战士 … …
史沫特莱也陷于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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