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桢《大泌山房集》中的诗社

李维桢(1547~1626)字本宁，湖广京山人，明隆庆2年(1568)进士，万历间迁提学副使，天启初以布政使家居，召修《神宗实录》，累官礼部尚书，卒赠太子太保，著有《大泌山房集》、《史通评释》、《皇帝祠额解》等。李维桢弱冠登朝，博闻强记，为人乐易阔达，宾客杂进，故登门请托者甚众。《明史·文苑传》即云：“其文章，弘肆有才气，海内请求者无虚日，能屈曲以副其所望。碑版之文，照耀四裔。门下士招富人大贾，受取金钱，代为请乞，亦应之无倦。”(I)(卷288.7386)《大泌山房集》凡134卷，诗6卷，杂文128卷，今传本为明万历39年( 1611)刻本①。在128眷的杂文中，世家、传志、碑表、行状、金石之文占60卷，独居半数，赡富庞杂之极，以致四库馆臣称此书“记载之富，无逾于是”。[2](卷179.2481)李维桢一生主要生活在隆庆( 1567。1572)、万历(1573_1620)、天启(1621。1627)3朝，正是中国古代结社之风盛行的时代，收录李氏一生主要作品的《大泌山房集》就记载着10余个诗社。兹将这些诗社勾索出来，旁征别家文献略作考订如次。

一、海岱诗社

岱，岱山，即泰山，《尚书·禹贡》云：“海、岱惟青州。”古青州主要指今天的山东省中北部。《大泌山房集》卷65《冯氏家传》云：

冯裕字伯顺，其先临朐人也……好为诗，晚结诗社，所倡和多传于人。

李氏此言“诗社”即冯裕(1479 ~1545)诸人所结之海岱诗社。徐阶《贵州按察副使闾山冯公墓志铭》言之稍详：

嘉靖甲午(1534)，（裕）被论致其事……居家，不一问生产厚薄，与乡人处和，以介召之饮辄往，往辄为尽醉。或以私请则辞。性喜为诗，晚与诸名士结诗社，其所倡和传于人，多至数百首。

欧阳德《副使闻山冯公墓碑》亦有相同记载。王士稹《带经堂诗话》述及社中成员：

吾乡六郡，青州冠盖最盛，叨嘉靖、万历间，官至尚书者八九人，而世宗时，林下诸老为海岱诗社，倡和尤盛，其人则冯闾山、黄海亭、石来山、刘山泉、范采、杨渑谷、陈东渚，而即墨蓝北山（按：当作“北泉”）亦以侨居与焉。[5]（轴）

后冯裕曾孙冯琦将诗社唱和之作编为《海岱会集》，《钦定四库全书总目》称此集为“明石存礼、蓝田、冯裕、刘澄甫、陈经、黄卿、刘渊甫、杨应奎八人唱和之诗也。”[2l(卷189.2642´

嘉靖14—15年间(1535~ 1536)，海岱诸子或致仕回乡，或赋闲在家，或尚未出仕，故有结社之可能。《钦定四库全书总目》云：“嘉靖乙未、丙申( 1535~ 1536)间，经以礼部侍郎丁忧里居，田除名闲住，渊甫未仕，存礼等五人并致仕，乃结诗社于北郭禅林。”‘卷l89,2643’《海岱会集》前冠有《社约》，约定诗社每月集会一次，轮流召集，集会地点在益都城北郭禅林寺。每次集会，社员必须拟赋题一道，古今体诗10首。同时规定：“会友各备私课簿一册，公课簿一册，大小格式相同，转相抄录。不许将会内诗词传播，违者有罚。”卷首’观《海岱会集》，诸子之作多吟咏风光，描绘田园，其旨惟在抒写性情，以求自娱耳。故《钦定四库全书总目》云：

八人皆不以诗名，而其诗皆清雅可观，无三杨台阁之习，亦无七子模拟之弊。故王士稹称其各体皆入格，非苟作者。观其社约中，有不许将会内诗词传播、违者有罚一条，盖山间林下，自适性情，不复以文坛名誉为事，故不随风气为转移。而八人皆闲散之身，自吟咏外，别无余事，故互相推敲，自少疵额。其斐然可诵，良亦有由矣。(2)(喜189,2643)

二、丰干社

丰干，水名，在今安徽歙县。《歙事闲谭势“丰干社”条称：“丰干，即今西溪南。”《民国歙县志》释“高士楼”日：“在丰南，为明汪道昆、汪道会、谢陛、吴守淮诸人觞咏地。”《大泌山房集》卷70《谢少连家传》云：

左司马汪伯玉东南文章，司命郡人氏从结社丰干。王仲房、陈达甫、江民口、吴虎臣辈皆布衣，二仲、三方、陈仲鱼、程子虚辈皆青衿，少连与焉。

丰干社为汪道昆( 1525~ 1593)主盟，汪氏撰《丰干社记》载社事云：

往余家食，窃称诗拱中，二仲雅从余游……遂盟七君子为会丰干。七君子则孝廉陈仲鱼、文学方献成、方羽仲、方君在、方元素、谢少廉、程子虚。会吴虎臣将游江淮，愿以布衣来会。

“适余起家”，指汪道昆巡抚郧阳事，据《汪南明先生年谱》隆庆4年( 1570)载：“二月，奉钦依，着以原职抚治郧阳等处地方”，‘m’‘第4#,42)则丰干社活动当在隆庆4年之前。据潘之恒《丰干咏序》称，至万历时丰干社仍然存在：

嘉、隆间，汪伯玉司马为二伸开社，萃多士于斯溪之南，唯昊虎臣居长，岩之里有三方，为献成、羽仲、君在，伯氏象安以燕游不与入，万历初而不慧，始以童子参眼，盖垂四十年，而风调遗响，若断若续。‘11’‘舢’

除上述入员外，当时参与丰干社者尚有多人。《民国歙县志-人物志》载：“吴可封，字唐叔，丰南人。守淮从子，工诗，与罗远游、程松圆交好，吴孔嘉、吴日宣为序其集，称为丰干社后劲。”‘83‘卷10’《钦定四库全书总目》又云：“《方氏墨谱》六卷，明方于鲁撰。于鲁……初亦颇学为诗，汪道昆与之联姻，招入丰干社，奖饰甚至”，(2 3‘卷116,15”’“《方建元诗集》，明方于鲁撰……于鲁初以制墨名，后与汪道昆唱和，遂投入丰干社中。”(2l( #178,2476)屠隆《方建元传》亦载：“汪伯玉司马招（于鲁）入丰干社，尝以端午日集26同社泛舟丰水之上。时天雨，溪流暴涨，舟行如驶，击揖鸣榔，吹箫伐鼓。乐甚，发为诗歌，总得如干首，命日《泛舟诗》。”[12]（卷鲋

三、颍上社 

颍上，水名，在今安徽歙县。近人许承尧称：“颍上社，地在岩镇，今诸园林皆不可考。惟丰、颍二水如昔，或可想象其遗址耳。”‘71‘卷5．””《大泌山房集》卷133《颍上社草后语》云：

颍上社之为举子业也，不为举子业也。其所取材则老、庄、左、马四家为多，要以谈理中于衮实，较世儒奚啻胜之……社凡六人，与余善者潘之恒、方以巽。

据汪道昆《颍上社记》称，颍上社集会地点虽不幽岩镇，然亦时常变换诸家园亭皆是举会之所：

六君子者社颍上……长方君式，是为信陵，临皋为园，浮丰据颍。次潘玄超、次潘元仲兄弟也，是为汀州公闻孙。公故岩栖有室，以镜川流，左峙积石，中野有亭，以亲鱼鸟，命日“相忘”。次汪景纯，吾宗之昭也，居颍上游，潴深十仞，吾宗食采于鲁受氏，颍川天祚亢宗于是乎。在次则方子中，为中丞公子。公当颖水之会，筑璋溪草堂，嘀嘀居庭，非良士不燕见。子中之与五人者友也，则其良也，亟见可也。少者为程用修，出昌国裔，盖与景纯世婚媾，同里而居。（9）(1S75)

《颍上社记》见于汪道昆《太函集》，而刻于万历2年(1574)的《太函副墨》则不见此记，《太函集》卷首有汪道昆作于万历19年(1591)的自序，颍上社之立当于此间。

四、白榆社

白榆，山名，在今安徽歙县。袁中道《游居柿录》卷13云：“前有山为白榆山，即汪司马白榆社所由名也。”《大泌山房集》卷23《鸾啸轩诗序》云：

友人潘景升，弱冠善举子业，厌之，为古诗，有《蒹葭馆草》；已而里中汪司马先生解组归，首执贽问奇，因与其诸弟口四方词人游新安者为社，有《白榆社草》。

《黄山志定本·潘之恒传》则载：“潘之恒字景升，歙岩镇人，少好学，汪道昆举白榆社，之恒以少隽树帜其间，由是知名。”(”]‘卷2’《列朝诗集小传》亦谓：“景升少而称诗，才敏而词赡，从其乡汪司马结白榆社。”潘之恒多次参与白榆社社集活动，至万历17年(1589)将自己的社事作品编撰成集，名日《白榆社草诗》。梅守箕《潘景升诗集序》即谓：

汪司马与其二仲结社里中，则景升为称首，龙君御司理董其事，若李本宁、丁元父、畲宗汉、屠长卿辈递宾之，而又未尝不推让景升，景升篇什又独多，有《白榆社诗》。[16) (284)

万历8年( 1580)，汪道昆解组归乡，遂修举社事。龙膺《汪伯玉先生传》云：

汪伯玉先生者徽之千秋里人也，讳道昆，馆司马。予小子释褐徽理，为万历庚辰( 1580)下车，首式先生之庐，先生年五十六矣……翌日，揖阿淹、阿嘉二仲暨王伸房、谢少连、潘景升诸风雅士居。久之，屠纬真仪部、李本宁太史、吕玉绳司法、沈嘉则、郭次甫、俞羡长诸名流先后至，乃结白榆社于斗城南集。

胡应麟《入新都访汪司马伯玉》诗前有序，云：“今春，乡人至自函中，传公（汪道昆）将入吊弁山（王世贞），拉余同发。爰特买舟西上，谒公太函，修社白榆之末，因追随杖履，偕过娄江。”《少室山房四稿序》亦云：“其年丧长公（王世贞），沧海劫矣。元瑞（胡应麟，1551—1602）西入白榆社，相视沾襟。”汪道昆《送胡元瑞东归记》则云：“余将吊元美，期元瑞与俱，元瑞请先归将告家大人，而后惟命。”(柳’王世贞辞世在万历18年(1590)底，则胡应麟入社之“今春”当为万历19年( 1591)，可知白榆社前后持续10年有余。

白榆社为汪道昆里居时所修，社事活动除优游赋诗外，间杂禅玄，“辄命白堕为政，扬纥古今，辨析禅玄，卫玢神清，支郎理胜，彼既塞壹，此亦泠泠。”‘2’‘卷7。’由于社事时间持续较长，当时的许多名流时俊都曾入社，因而产生了较大的影响。万历17年，周弘檎为潘之恒《白榆社诗草务作序，将社集情形比作“稷下之谈、邺中之会”：

郭次父住焦山，而素习左司马汪伯玉先生，更与其二仲善也，故往来于新安，而酷爱斗山之胜。乃就大司马谋结社，社日白榆，左司马实主兹社，而余楚人龙司理君善宰之，入社者则潘景升并仲淹、仲嘉也。无何，君善复走书招四方之能诗者，以共重白榆，嗣至则有仪部屠长卿，太史李本宁，司李徐茂吴、陈立甫、吕玉绳，明府畲宗汉、丁元甫、章元礼，朱王孙贞吉，俞山人，公临焉……则稷下之谈、邺中之会不足侈锗。以故天下骚客词人，成跋望白榆之社。‘16 3 (285 -286)

故清初钱谦益颇为贬谪：“隆、万间，秧中主盟，白榆结社，腥脓肥厚之词，熏灼海内。”(15)( T集中）

五、樠山社

樠山，即樠木山，又称武陵山，在今湖北钟祥市。《大泌山房集》卷131《樠山社草引》云：

藩伯游太初部郅，与诸词人谈诗，选地得郡人吕姚州吉甫之樠木山房为社，而奉游太公为主，盖太公善诗云。姚州与其里曾任子任父文学长卿、刘文学兆隆、吕文学伯明、沔费宪使国聘、金陵僧腥鹤、新安潘大学景升，后先入社。然不能时聚，诗简往还而已，辑之为《樠山社草》。

按潘之恒游学至楚在万历中期，樠山社之立当在此时。此社记载甚少，除《樠山社草引》外，《大泌山房集》卷130《题大吕元英册》称吕伯明为茂才时，“辄与父叔及四方文士为诗社，每奏其诗，社中人逊不如”，所言或亦指此社。

六、白门社

白门，六朝建康之正南门，故址在今江苏南京市，后多以此代称南京。《大泌山房集》卷10《黄明立集叙》云：

今国子先生晋陵黄明立者，教谕上海，擢助教，迁监丞，三仕不离皋比席，然皆德选，非常除左官比……明立门下多名士，顷日留京诸郎数十人为白门社。

按黄明立(1562—1644)中万历13年(1585)举人，社事修于其任南京国子监丞时，当在万历中后期。社中作品后编裒成集，《大泌山房集》卷22《白门社集序》云：

陪京诸郎曹务故简仕与学无不优为此一时也，多鸿生钜儒结社言诗，社如干人，诗如干篇，皆大方之家，正始之音，有《中兴间气》、《河岳英灵》所不敢望者。乃以醵金之羡，辑而授之剞劂，日《白门社集》。

《大泌山房集》卷1有《赠白门社中诸君》，《明诗纪事》庚签卷1 4录有黄居中《闰冬社集永庆寺因登谢公墩》，当为社集作品。

七、桃花社

《大泌山房集》卷22《桃花社集序》称：

陈季慈、汪遗民之为桃花社也，季慈以贵公子登贤能书，寄百里之命，其诗受之父兄，故非朝夕。遗民，匹夫，徒步之人，沉恩竹素，莹精风雅。黔中、扬子地相去数千里，一言会心而缟苎缔欢……季慈不为名，遗民不为利，两人所挟持不小，始相资而卒相成，论交论诗若此，不亦善乎？

按汪遗民（名逸）约万历中期在世，社事当可系于此时。又《钦定四库全书总目》云：“《汪遗民诗》一卷，明汪逸撰。逸字遗民，歙县人。是集诗一卷，皆与马时良、仲良兄弟倡和之作……末附汪以俊诗二首，以俊字用章，亦与马氏兄弟为诗友者也。”‘2 3‘卷1帅.b03)则马时良、马仲良、汪以俊或亦社中人物。

八、胡仲修结社 

《大泌山房集》卷24《胡仲修诗序》云：

友人胡仲修诗名吴越间，藩伯邓汝高、水部朱季则结社酬唱，历有岁年……是时也，仲修意兴轩，举才情辐辏，命酒鼓琴，伸纸挥毫，长篇短章，会心应手，华腴清空，严整娴婉，裱织古雅，逸宕优柔，互见迭用，而各适其宜。

按邓汝高（名原岳）卒于万历32年(1604)，社事当在此前。又《明诗纪事》称：“汝高诗音节俊爽，长于七律。与谢在杭、徐惟和辈结社，在杭推为嘉、隆后闽人之冠。”（庚签卷吐t搿3’未知两文所言是否为同一结社。

九、金陵大社

《大泌山房集》卷27《齐王孙国华寿序》云：

齐王孙国华……客过，焚香啜茗，商榷今古，授简裁赋，典表贳酒，五木六博，极欢而罢。构小斋青溪上，水木清华，几案雅谛，四方韵士，辐凑并进，名其社日“小山”。据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称，朱国华（名承，生卒年不27详）所开为金陵大社，时在万历32年(1604)中秋，与者120人，另有妓女40余人侍席，足见社事之盛：

万历甲辰(1604)中秋，（承？）开大社于金陵，胥会海内名士，张幼于辈分赋授简百二十人，秦淮妓女马湘兰以下四十余人，成相为缉文墨、理弦歌，修容拂拭，以须宴集，若举子之望走锁院焉。承平盛事，白下人至今艳称之。[15)( T集上,471)

十、淮南社

《大泌山房集》卷13《陆无从集序》云：

己酉，以急难侨寓广陵，始奉无从杖履也……恨相见晚，招余入淮南社相唱酬。

己酉为万历37年(1609)，是年南昌邓文明（字太素，生卒年不详）上公车，过扬州，与陆弼（字无从，生卒年不详）诸人修此社事，次年下第，复来唱和。淮南社历时3载，唱和诗后编成《淮南社草》。《嘉业堂藏书志》录《淮南社草》3卷，董康撰有提要，云：

己酉，（邓文明）公车北上，留住淮南，与陆无从、谢山子、夏玄成等结吟社。庚戌( 1610)下第，复来，时李本宁主盟，自乙酉至壬子( 1612)，凡三年，每年归一卷，即三年中酬唱之诗也。‘驯‘不分喜’

《大泌山房集》卷3有《米廷评人淮南社，得踪字》，当为社事作品。另据董康称，《淮南社草》前有李维桢、潘之恒二人序，惜末见。

十一、湛园社

《大泌山房集》卷21《米仲诏诗序》云：

（米仲诏）家有湛园，水石花竹之胜，图史琴尊之适，恒与高人韵士共之。余坐计典待决，不鄙夷而招入社，尝与修禊事。

李维桢《送米廷评人京，家有湛园，余尝结社其中》，当为社事作品。据《米仲诏诗序》称“于今成进士十六年，三为令而仅得一廷平”，米廷评（1570～1628）登进士在万历23年(1595)，16年后为万历38年(1610)，结社至迟在是年以前。

《大泌山房集》中尚有一些诗社今天已经难以确考，如饮和社、萍社等。嘉靖、隆庆间，在前后七子的大力倡导下，复古观念为“操觚谈艺之士翕然宗之”1K285,7307)，李维桢名登“末五子”之首，是复古派后期的重要人物。但李维桢“缘机触变，各适其宜”[21]（秽’的诗学思想，使他不仅与复古派人物交往密切，而且与持有不同文学主张的诗人亦有所来往，交游范围极为广泛，此从《大泌山房集》中记载的诗社情况即可管窥一二。

京山市档案馆

为京山建档致力打造京山文史资料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