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桢诗三十八首

李维桢（1546～1626年）：明代官员、学者。字本宁，号翼轩，京山人。隆庆二年戊辰进士，选入翰林。父李淑曾任福建布政使。李维桢由庶吉士授编修。万历年间修成《穆宗实录》，晋升修撰。授陕西右参议，调任提学副使近三十年。而讨贼于鄜、征番于洮、行河于颖、平妖于浙、采木于蜀，所至皆有声。天启初年，被召为南京太仆卿，改任太常，辞不赴职。天启四年（1624年），召为礼部右侍郎，旋任尚书。天启五年（1625），以年迈辞官归里。次年卒於家，终年80岁。前一夕有大星陨。崇祯朝赠太子太保。

李维桢弱冠登朝，博闻强记，才学出众，与翰林馆名士许国齐名，当时馆中流传一句话：“记不得，问老许；做不得，问小李。”太仓王世贞所定续五子，先生其首也。他秉性乐观豁达，交际广泛。文章恢宏恣肆，极有才气，每天都有人前往请教。当时，他撰写的碑文、题辞几乎遍及全国。著有《大泌山房》及《史通评释》、《黄帝词韵解》等。

 

古意赠孟君

 

束发事君子，骨体不能媚。

耻为时世妆，缟綦风长禭。

夜行必以烛，朝畏多露渍。

黽勉三十年，幸无废中馈。

谷风吹甘雨，绸缪承嘉惠。

红颜久自渝，白首成憔悴。

后房盛幼艾，柔曼善倾意。

谣啄谓我淫，申申交相詈。

君心故靡他，毁言日三至。

实命不犹人，偕老终捐弃。

 

斂袂辞金屋，行道何迟迟。

 出门逢里妇，倏然啸仳离①。

我贵难久居，尔贱亦胡为。

自言薄命妾，生作田家儿。

世俗贵姬姜，不惜戚与施。

岂无绝代容，所出恒苦卑。

椎布翻成欢，俛仰怀运期。

田翁多收麦，糟糠自见遗。

女爱不弊席，贵贱同所之。

但愿从一终，心匪石可移。

 

答费国聘

 

费国聘，何太狂！

行年三十弃轩冕，

贫贱骄人不可当。

三湘七泽千余里，

司命文章侯醉乡。

每见李生眼便白，

龙钟苦被粗官迫。

  大丈夫不能一蹴至青云，

牛僧狗屠自有群。

死生富贵天造命，

人力从来难争胜。

年年唤汝李参政，

莫是千斤符压镇？

殊无好处写铭旌，

羸得谈时供笑柄。

一官二十七年过，

怪杀狂生成语谶。

生复笑相谑，

此戏犹未恶。

我如得志时，

首布三章约。

歌板号呶老婢声，

儒冠拜受髠奴学。

街头阳伍好卖诗，

迷人耳目何曾觉。

罚饮墨汁缚长绳，

掷之天外鸟鸢啄。

法曹傥更问新条，

大隐市朝冒方朔。

 

野猪岭

 

四塞看如此，当关但一夫。

鸡声啼午晚，鸟道入云孤。

暮齿空为客，浮名误作儒，

却怜韩范辈，谈笑展雄图。

 

赠郑督府赐告归

 

万里度桑乾，黄云五月寒。

翻然抛紫绶，不复据雕鞍。

鬓觉还山绿，心余报国丹。

安危都注意，所愿勉加餐。

 

自爱小山隐，谁争大树功？

归帆江雨白，卧阁海霞红。

驾上披缃帙，床头挂角弓。

遥知南斗外，剑气吐双虹。

 

清河夜泊

 

黄河临断岸，明月上孤舟。

平野连山入，寒澌带郭流。

霜啼乌鹊冷，天坼雁鸿愁。

最是关情处，悲笳古戍楼。

 

送黄应兴谏议还闽

 

孤棹横江上，烟波正渺茫。

莫扪三寸舌，空结九迴肠。

虎豹关仍踞，豺狼路敢当。

相看憂国泪，不为别沾裳。

 

病中，犹子营道来省，悲喜交集

 

拟作相逢喜，翻令乍见惊。

容颜非旧梦，躯命是更生。

斜月摇灯影，凄风送漏声。

离怀谈不尽，枕上涕纵横。

 

风波江上恶，千里到孤航。

家难愁无定，乡书语不详。

朅来一握手，差慰九回肠。

绕膝诸儿女，团栾夜未央。

 

邗沟喜遇黄元干投赠

 

满地词场客，何人似古风。

七闽才独擅，六代调能工。

海月明珠映，江霞彩笔同。

孝廉船并载，不复叹飘蓬。

 

鱼河堡雪

 

马毛如蝟落冰花，

薄暮西风自喷沙。

雨雪边城身万里，

烽烟戎垒鬓双华。

题书难觅衔芦雁，

欹枕频惊绕树鸦。

何处千金龟手药，

夜深银甲拨琵琶。

 

南都

 

旧邦偏霸一隅雄，

帝统维新自不同。

再辟乾坤清朔漠，

双悬日月启鸿蒙。

春开苍震青阳后，

斗直黄旗紫盖中。

率土王臣修职贡，

江流万里亦朝东。

 

亲提三尺渡江来，

宇宙东南帝业开。

不尽风云生沛泽，

方升海日见蓬莱。

河山两戒朝宗地，

草昧诸臣将相才。

高庙神灵时出玉，

龙文五色正昭回。

 

旌旗剑珮拥椒除，

尚想戎衣革命初。

绿草不侵雕辇路，

红云常护紫宸居。

金银宫阙三山外，

烟雨楼台六代余。

谁谓长江天作堑，

八荒今日共车书。

 

兴都四首

 

觚稜金爵日华中，

鄢郢天开赤帝宫。

信是龙蛇生大泽，

不烦鸡犬徙新丰。

方城汉水寰区胜，

白雪阳春绝代工。

雨露恩施汤沐地，

轻肥裘马五陵同。

 

河山九点划齐州，

江汉滔滔此上流。

分野帝星岂翼轸，

园陵王气在松楸。

朱旗卧护三千队，

黄屋平临十二楼。

风起云飞同沛泽，

人中龙虎圣朝收。

 

六龙飞处五云生，

邸第台楼矗太清。

宝鼎三分天作府，

金陵双峙石为城。

蠲租诏使寻常下，

奉酎祠官络绎行。

闻道翠华南狩日，

瞻依不尽故乡情。

 

天步多艰自武皇，

神尧十六起陶唐。

观风广汉知王化，

望气舂陵是帝乡。

原庙银铛钩质令，

周庐纨绮羽林郎。

三朝父老枌榆社，

伏腊频呼万岁觞。

 

寄督府宫保蹇公

 

玺书三锡策元功，

师保班高鹤禁中。

肘印旧悬金化鹊，

腰章新改玉如虹。

风清细柳无飞羽，

日御扶桑有挂弓。

四十五年身许国，

番番黄发古人同。

 

寄王阳甫中丞

 

弱冠登朝位九卿，

归来犹是旧书生。

一蛇中野能深隐，

五牸西河自力耕。

萝月凉窥行酒色，

松风徐韵鼓琴声。

王家子弟龙门学，

不羡鸟衣尘尾名。

 

与子愿夜谈作

 

门剪蓬蒿径扫苔，

寒宵秉烛坐徘徊。

屠龙学误干时策，

歌凤狂非济世才，

青汗长贫仍削简，

素心多病未成灰。

埙箎旧好飞腾尽，

莫问何人壹者来。

 

春郊

 

烟笼杨柳带蘼芜，

雨后溪声万壑趋。

夹岸花香随走马，

长林鸟语对呼卢。

锦茵绣幙尘相望，

玉管银筝调自殊。

明月渐高回白舫，

冷然风露在冰壶。

 

赠王不疑归楚

 

三岁同君赋远游，

君今归去我淹留。

迷人世路多山鬼，

何处风波不石尤。

江雨渐深桃叶渡，

楚天遥望木兰舟。

离亭日暮龙钟泪，

非为官从老病休。

 

送叶循甫之荆州

 

野色岚光雨后新，

东风吹暖送芳尘。

牵江锦缆桃花水，

夹岸青帘竹叶春。

佩得双珠贻汉女，

歌来一曲愧巴人。

知君不作依刘客，

汗漫行游自采真。

 

国华王孙约诸词人

集清溪水阁，分得侵字

 

水槛云廊共遣心，

清秋风月递晴阴。

小山丛桂淮王赋，

空谷幽兰楚客吟。

永夜啸歌张画烛，

一时然诺贵黄金。

人间不朽文章事，

坐惜年华白发侵。

 

臧晉叔博士过访

 

交情莫叹白头新，

琐尾相看意自亲。

六馆当时名下士，

十年今夜梦中人。

市朝浪迹何妨隐，

丘壑蟠胸不患贫。

却忆江南花事好，

风流诚领武林春。

 

呈焦弱侯太史

 

玉堂清切凤城东，

典领诸儒白虎通。

彩笔词场无劲敌，

金华讲幄有孤忠。

四方谣俗丹铅后，

一代才贤水镜中。

精舍辟雍相近在，

于今小大乐从公。

 

汉家薪积已多时，

大隐金门自委蛇。

仄目辕生无曲学，

解颐匡鼎有新诗。

紫芝定策山中老，

黄石传书圮上师。

出处直将隆替对，

年来忧国鬓成丝。

 

隋宫

 

绣柱珠簾玳瑁梁，

别开西苑象咸阳。

百轝萤散华蹬远，

五斛螺供画黛长。

羽卫横街迷日景，

采花成树夺春光。

琵琶新曲安公子，

为报并州有李郎。

 

集汪氏园亭

 

墙东曾避世，君亦隐棋亭。

修竹交加迳，垂萝洁曲屏。

遥山浮积翠，片石削空青，

地即槐安国，园开芍药厅。

林烟春冉冉，花气昼冥冥。

彝鼎陈宗器，图书布广庭。

过从屠狗客，商略种鱼经。

惹袖香非露，当杯酒是星。

妖童浑似妓，侲女慧于伶。

燕燕同声应，乌乌快耳听。

舞筵红雨堕，歌管彩云停。

子夜裁吴苧，夷光载越舲，

容华三妇艳，唇舌五侯精。

㕑供新樱笋，齑行蓄韭萍。

蟹螯何郭索，莺语太丁宁。

馔饫千鸡跖，盐粧二虎形。

茶烹初摘茗，羹和古来硎。

数荐溪毛滑，能蠲海错腥。

不须酤下苦，耐可轨中泠。

抱膝容长啸，酡颜爱独醒。

郑庄深结纳，王粲感飘零。

拙矣为瓢瓠，羸然汲井瓶。

人谁知我贵，老来解天刑。

举烛霞余绮，钩簾月奉扃。

绕枝啼宿鸟，入坐点疏萤。

莫便催归骑，清谈正尔馨。

 

次韵谢高积之民部

 

赐履营丘后，泱泱表大风。

末流多卤莽，特起属英雄。

沥汰群言尽，身兼六艺通。

岱宗五岳上，海王百川东。

地轴輦分极，天池蜃驾空。

 古文传伏胜，博物见终童②。

关里书悬玉，临淄字隐铜。

蒐罗金石外，品汇椠铅中。

皎洁齐纨素，灵光鲁殿工。

星辰高指掌，云梦远吞胸。

竹简山藏副，芸编栋可充。

栽花潘令县，起草汉郎宫。

计相筹全借，词曹望最隆。

主盟牛耳独，展采凤毛同。

会接䕫龙武，羞称管晏功。

谁先容朽木，自下问焦桐。

投以珠如月，贻之剑带虹。

帝编求象罔，联载遇鸿濛。

郢客无漫垩，荆人已失弓。

若为将报李，琐尾一衰翁。

 

游玉泉寺僧谈征调供亿之苦

 

径曲泉能遶，山迥寺忽逢。

舟谁藏大壑，玉自削群峰。

翠壁苍苔净，丹崖荼气重。

登高穷下界，选胜拟南宗。

梵宇隋唐构，伊蒲楚蜀供。

岚沈不辨墖，风定一闻钟。

树古曾栖鹤，溪深尚卧龙。

殿阴寒薜荔，簷际堕芙蓉。

藓剥生金碣，藤牵化石松。

天花春已树，云碓夜犹舂。

藻井缠虫网，珠林过虎踪。

传灯遥乞火，伐木近支筇。

问道无开士，耘深亦老农。

饭牛依磬钵，牧豕辨租庸。

酥酪清斋少，袈裟俗礼恭。

岁当饥馑后，地扼往来冲。

上客频传食，空王岂素封。

攒眉今夕酒，莲社暂相容。

 

秋日有怀王百谷赋寄

 

白榆寒色堕胡床，

渺渺怀人水一方。

鹊起吴台谁并写，

鸿居震泽自随阳。

赁春庑下贫非病，

避世墙东老更狂。

千里景光悬匹练，

五山灵气合干将。

湖头橘比封君入，

佩里兰生大国香。

不分伍员终覆楚，

转教司马倦游梁。

心惊投暗珠如月，

鬓易悲秋字挟霜。

挥手风尘何所往，

天门咫尺在金阊。

 

江干曲

 

双泪逐波流，孤帆随鸟灭。

怪杀江上山，无端名大别。

 

采莲曲

 

荡桨莲花间，共道花容好。

莫将身比花，花容良易老。

 

侵晨结女伴，同泛若耶船。

停桡相顾问，可有并头莲。

 

常山曲

 

夜夜梦魂飞，北向恒山路。

化作率然身，首尾终相顾。

 

赠顾生

 

廉吏无家子食贫，

天涯风雪梦中身。

 不知何处逢优孟③，

双泪时时向故人。

 

【简注】

①仳（pǐ）离：离别。夫妻离散，特指妻子被遗弃而离去。《诗经·王风·中谷有蓷》:“有女仳离，嘅其叹矣。”郑玄笺:“有女遇凶年而见弃，与其君子别离。”

②伏胜：字子贱。汉朝时济南人。生于周赧王五十五年（公元前260年），卒于汉文帝三年（公元前161年），享年99岁。为伏羲的后裔，其近祖由淮阳陈国迁到鲁国（今山东南部的济南）。原来是秦国的博士，世称伏生。文帝时求能治《尚书》者，伏生是时九十余岁，老不能行，文帝便遣太常事史掌故晁错前往求教，得29篇即是今之传世的《尚书》。自己撰有《尚书大传》。成为文学派的开山祖师。  终童：即终军，济南人。字子云。少好学，年十八选为博士弟子。武帝任为谒者给事中，累擢谏议大夫。后奉命赴南越(今两广地区)说南越王入朝。南越王愿举国内属而其相吕嘉不从，举兵杀王及终军。死时年仅二十余岁，时称“终童”。后因用以为称颂少年有为的典故。详见《汉书》卷六十四下《严朱吾丘主父徐严终王贾列传·终军》。

③优孟：楚国伶人优孟，详见司马迁《史记·滑稽列传》。

 

 

增补十首

 

白谷洞春游杂咏五首

 

削玉抱诸峰，丹梯蹑雾重。

鸟来分树色，鹿下破苔封。

木末开山阁，溪湾置水舂。

不知城市远，风定但闻钟。

 

群峰天上下，双瀑涧东西。

翠竹迎春细，青霞压树低。

径深人不到，山静鸟偏啼。

莫是华阳洞？龙珠忽已迷。

 

径仄才通鸟，山空祇啸猿。

朱桥缘曲岸，苍岫挂飞轩。

雨足春畦涨，溪深晓雾昏。

遥看桑柘影，白板几家村。

 

欲知山近远，瀑布半空闻。

洗耳消尘虑，沾襟解宿醺。

高寒飞作雪，积翠漾成云。

乞取峰头石，吹笙卧紫氛。

 

摩空初得路，飞石忽成楼。

日月初亏蔽，云霞任去留。

好游双蜡屐，问讯一渔舟。

且趁春光醉，深山易素秋。

 

游如意寺三首

 

山色行相引，秋光静自便。

新粳黄覆垅，远树翠粘天。

路桂云峰仄，泉奔石罅穿。

上方钟磬杳，风度午炊烟。

 

山灵知选佛，面面供芙蓉。

日午僧方定，云深谷自封。

行窥潭影乱，坐拂树阴重。

萧寺兼秋色，踌躇意独浓。

 

地僻昼常阴，流泉韵客吟。

树将金作粟，寺以石为林。

山月参禅静，松风入梦深。

无缘超俗累，空此羡登临。

 

观音崖得微字 

 

其一

 

翠壁摩空鸟道微，

斋钟隐隐出山扉。

到门流水清尘鞅，

对酒桃花点客衣。

石洞经春龙自蛰，

松巢将暝鹤初归。

最怜明月窥人意，

早向疏林透夕晖。

 

其二

 

东风处处报芳菲，

饮马斜阳上翠微。

花气一林含雨涧，

泉声百道绕云飞。

因寻白松寻常到，

为庆□□□不归。

趺坐绳床无为宁，

村落事兴自□□。

京山市档案馆

为京山建档致力打造京山文史资料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