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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烙印(六)——天门求学
童年烙印
 
张文秋


(六) 天门求学
 
在父亲去世后的日子里,我们家来了一位客人。她就是我母亲的远房堂妹,我的五姨孔庆惠。

五姨是一个不幸的女人。在她年幼的时候,父亲做主给她订了一门亲事,没想到她的未婚夫十五、六岁时在一次游泳中溺水而死。饱受封建思想毒害的五姨决心望门守节,终生不嫁。她期望着她那做多年知县的父亲,能为她立起一座贞节牌坊。然而,坊未立,她父亲便逝世了。她无依无靠,就投靠到我们家来,给母亲做伴,同时教我读书。

五姨饱读诗书,很有才学。在我家住了不久,她父亲在天门做知县时交结的一些朋友,便引荐她到天门县的一所女子学校教书去了。母亲认为这是个好时机,于是准备送我到天门县去求学。

消息传出后,我那早已分家的徐氏祖母,令两个叔父约同族长等人一道,气呼呼地跑到我家来横加阻止。然而,母亲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墨守三从四德的女性了。她理直气壮地说:“自辛亥革命以来,各省女校林立,眼下是国家重视女子的时代,我送女儿出外求学,是符合政府规定,谁也阻止不了!”她用从我大姐夫那里学来的理论,为我肩负起了黑暗的闸门,要把我送入光明中。

母亲说得来人理屈词穷,面面相觑。族长觉得难以下台,就蛮横地说:“我们不与你说长道短,只是绝对不准你女儿出门上学,你有本事就试试看吧!”说着,就命令手下人,带我母亲到祠堂去说理。

哥哥在一旁看到这一幕,就对族长说:“家有长子,国有大臣,你们有话,日后和我商量,不必在此和我母亲争吵。”

族长只好借此下台,说:“只要你出来承担责任就好了,日后你妹妹走了,就找你算帐。”

看到来人都悻悻地走出了大门,哥哥赞叹地说:“妈妈,我想他们再也不敢前来交锋了,你一举手就把他们打退了。这些遗老遗少真不堪一击呀!”哥哥又对母亲说:“我想到京山城买栋房子,我们搬进城去住,就减少麻烦了。母亲笑笑,说:“好,我同意你去买房子,现在不必理他们了,赶快给你妹妹准备吧!”

哥哥又对我说:“妹妹,你不必将他们的话放在心上,不必怕他们。你一心一意去念书,家中有我们支持。”说完,他就去筹办路费。他卖了两亩地,筹措了一笔钱,准备送我去京山城,然后去天门上学。

1917年春天,母亲给我准备好行李,把我舅母请来照顾弟弟。然后雇了两匹马,带上哥哥筹办的路费,领着我踏上了赴天门求学的路。那一年,我14岁。

我们跋涉数日,我再次经历了人世的艰难,在紧急危险中,又是母亲掩护了我。

那时候,溃兵组成的土匪经常拦路抢劫。我们在途中看到一伙去天门卖谷子的老乡一边跑着,一边喊着:“土匪来了,不得了!”他们把谷袋子从牲口背上卸下来,因为土匪要抢他们的牲口。谷贩子们纷纷将牲口牵入到隐蔽处的树中,路口上堆满了零乱的谷袋子。这时,只有我母亲和我在路边,怎么办?母亲惶恐得不知所措,一个好心的谷贩子说:“把谷袋堆放两边,当中留个洞,让小姑娘躲进去。”于是我就藏在一大堆谷袋中间,母亲亲自守候着,一会儿喊我一声,怕我憋坏了。

我害怕极了,其实我更多地是担心母亲的安全。母亲却说:“我是老太婆,不怕。”我听见一阵阵枪声由远而近,又听见马啼声渐渐的从谷袋旁消失,我知道土匪已经走了,母亲把我拉扯出来,我们两人跟着谷贩子一同到了天门。

在天门,我们找到了五姨任教的学校。

母亲在五姨房中住了两天,将我安顿妥当后就要回去。她再三嘱咐我要听五姨的话,发奋读书。我流着眼泪,依依不舍地与母亲分别了。多少年后,我回想起母亲带我冲破封建枷锁的这一壮举,依然是敬佩不已,感激不已!

经过考试,我插入了高小五年级。教我的级任教师是校长张彤光的妹妹张彤芳先生。

刚到学校的那阵子,我的数学成绩较差,加减法还凑合,遇到乘除法和四则混合运算就力不从心了。五姨请了教数学的黄芝兰先生每天晚上为我补两小时课。那时,母亲每月让人给我送腊肉、腊鱼、猪油等食品来,我总要分给黄先生一些,我和黄先生有着深厚的感情。

黄先生与五姨和张先生不同,她是一位开明进步的老师。她的丈夫在武汉,是个工程师。他们的女儿黄光亚便在武汉女子师范学校读书。

每天给我讲完课,黄先生就给我讲她女儿的情况和武汉女师的情况。她说,女师的课程比天门完美,师资水平高,教育制度也严格。她告诉我,女师是官费学校,不收学费和膳食费,而且毕业后可以分配去当教员。我当时就动了心,想去武汉女子师范学校学习。

学校放暑假前夕,我下定了决心去武汉学习。黄先生很赞同,把自己在武昌住家的地址告诉我,还帮我给她丈夫和女儿写了介绍信,让他们父女帮助我考女师。

在天门求学的日子里,14岁的我常常梦到母亲和弟弟。越是临近暑假,我的思念就越强烈。我知道母亲怕冷,就给她买了件细羊毛短皮袄;我知道她喜欢吃酥糖,老早就买了几盒收藏在箱子里。“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报答母亲的爱!

放假以后,有一位与我很要好的同学肖斯慧,要路过京山回家。肖斯慧的父亲当过天门知县,在地方上有些势力。为了保证旅途安全,他们随带了前呼后拥的武装保卫。我便不顾天气炎热,雇了一头骡子,与他们结伴而行,回到了离别半年的故乡。

母亲一见到我,就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一边掉泪,一边温和地批评我,不该冒着风险一个人单身回家。直到我讲清了与肖斯慧同行的经过,她才放下心来。

假期里,我告诉母亲想到武汉求学愿望。通情达理的母亲听了我的话,情绪安详而镇定地说:“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要进,也要付出代价。只要你有决心离家苦读,你就去吧!”

从这时起,母亲戴上老花镜,裁呀,缝呀,每天起早睡晚地为我赶制衣服,置办行李。哥哥一边为卖田筹款到处奔波,一边给我找来了一大堆备考的书籍,要我预习。

看到母亲斑白的两鬓和憔悴的面容,看到哥哥奔忙时满头的汗水,我深深地感动了。心里像干涸的土地洒上了霏霏春雨,滋润而甜蜜。我拿出拼命的精神,义无反顾地投入了紧张的复习备考中。

当时,我最感到困难的是数学,哥哥就着重辅导我。讲到分数时,我怎么也听不懂,哥哥就跑到厨房,拿来一块米糕,切成许多小块,演示给我看,直到我学懂为止。

我和哥哥将一周定为一个学习阶段,每逢周末,哥哥就举行考试。哥哥出的题,一次两大页,有整数、分数、小数,有混合运算、代数题和文字试题。我做完后,哥哥又一一认真批阅。他认为我的成绩有惊人的进步,投考女师,数学不成问题了。

我的学习愈紧张,母亲愈是关心我的生活。衣服汗湿了,母亲立即为我换洗。实在太热了,她就坐在一旁为我打扇。晚上学习久了,她为我准备可口的夜餐,看着我吃完后,又催我早些就寝。

启程前的最后一个晚上,母亲把我要带的衣服、被褥和日常用品,细细清点并打成包后,都摆在客堂的桌子上。哥哥给我装了满满一箱子书本文具。放在桌子的旁边。母亲决定亲自送我去武汉,哥哥留在京山看家,要分手了,我们3个人在一起谈到很晚很晚,彼此千叮咛,万嘱咐,真是难分难舍。

上路的日子终于到了。

夏日的清晨,凉风习习。我和母亲雇了两头牲口,带着两个马夫,让家人艾红堂挑着书箱行李,趁着早凉出了家门。在尚未消褪的月光下,大路像绸带一样,飘向了朦朦胧胧的远方。

我知道前面会有山坡和沟坎,但我坚信前面同样会有光明和无限风光,我心里踏实而坚定。我知道,母亲正送我走向未来……
 
①  本文摘自张文秋的回忆录《踏遍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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