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韩国文
齐靖郭君欲城薛①，而客多以谏。君告谒者，无为客通事。有一齐人曰：“臣愿一言。过一言臣请烹。”谒者赞客。客曰：“海大鱼。”因反走。君曰：“请少进。”客曰：“臣不敢以死戏。”君曰：“嘻，寡人无得已，试复道之。”客曰：“君独不闻海大鱼乎？网弗能止，缴弗能牵，荡而失水，则蝼蚁得意焉。且夫齐亦君之水也，君长有齐，奚以薛为？若无齐，城薛犹且无益也。”靖郭君大悦罢薛弗城。
宋剔成君城台于雍丘之郊②，恐群臣谏，戒门者毋纳士，纳则死。殷子且谓门者曰：“吾善为鸡戏，将以悦君。”门者入白，君召至。子且鼓肱为翼，胶胶而长鸣，鸣已趋出。气甚畅，君怪之，趋使还，问曰：“子人耳，乃效鸡鸣何也？”曰：“臣尊鸡，故效之耳。”君曰：“何故尊？”曰：“臣以为尧舜之智或不如也。道蔽天地者尧，德极万世者舜，然风雨晦暝，能司晨不衍度者，尧舜能之乎？”曰：“不能也。”曰：“尧舜虽大圣，司晨必以鸡乎。”曰：“固也。”曰：“君如知此，奈何尽下群臣，无若鸡者乎？”君喜曰：“群臣无言及兹者，今乃始闻之，寡人有过，子宜力谏也。”曰：“今贼急民单，环四封皆强敌，夙夜忧勤，且惧不免，况事游观乎。”曰：“寡人不敢也。”曰：“君曰不敢，而造九成之台何也？”剔成君即日罢其役。
噫，拂士盈庭不足以效从绳之益，而鸡鱼近取，乃足以收纳约之功。《易》曰：“微而臧罕譬而喻。”③此之谓也。
注释：
①靖郭君，本名田婴，靖郭是封邑，指古薛城（今山东滕县东南），君是封号。故事出于《战国策·齐策一·齐人说郭靖君》。
②剔成君，姓戴，名剔成，宋桓公之臣，桓公荒淫，剔成取而代之，为宋剔成君。剔成二十七年，剔成弟偃发兵攻击剔成，剔成兵败，奔亡齐国。公元前318年，偃自立为君，是为宋康王。
雍丘，古地名，今河南省杞县。
③《易》，又称《周易》、《易经》，是研究事物未来变化，用以指导行动的占卜书，是我国古代传统的重要经典之一。易，是变化。
微而臧罕譬而喻，意思是精微而完全，比喻少而意思明了。这句话出自《礼记·学记》。
《礼记》是我国古代重要典章制度书籍。《学记》，记述学习的功用、方法、目的、效果，并论及教学、为师的道理。
译文：
齐国靖郭君田婴准备在薛邑筑城墙，门客多来劝阻。靖郭君叫传达人员不要给那些门客通报。有一个齐国门客要求接见，说：“我只要说三个字就行了，多说一个字就请把我烹死。”靖郭君就召见了他。门客急步前来禀告说：“海大鱼。”说完转身就走。靖郭君说：“你不要走，留下把话说完吧。”门客说：“我不敢拿死来开玩笑。”靖郭君说：“好啊，我还没有听够，您继续说下去。”门客说：“您没听说过海大鱼吗？用鱼网捕不到它，用鱼钩牵不上它；可是，当干得连一滴水都没有时，小小的蚂蚁、蝼蛄也能制服它。如今齐国也是您的水呀。如果您永远拥有齐国，要了薛邑城墙又有什么用呢？假如您失掉了齐国，即使把薛邑的城墙筑得很高，又有什么用呢？”靖郭君非常高兴，放弃了在薛邑筑城墙的打算。
宋国剔成君要在雍丘的郊外筑一座城台，担心群臣劝阻，对守卫宫门的人下令说，不要让臣下进来，让他们进来就得处死。但是殷子却对守门人说：“我擅长玩弄鸡戏，我就用这个来让君主愉快。”守门人进去报告，君主（把殷子）召去。殷子隆起肱肌作为翅膀，学鸡“胶胶”地长长鸣叫起来，鸣叫完毕连忙出去。（殷子鸣叫的）气流非常顺畅，剔成君觉得很稀奇，连忙叫殷子回头，询问道：“你是个人呀，为什么要效仿鸡鸣呢？”（殷子）回说：“因为我尊重鸡子，所以我效仿它呀。”剔成君问：“你为什么要尊重鸡子呀？”回说：“臣下我认为尧舜的智慧也许不及鸡子呢。懂得自然规律遮天蔽日的人要算尧帝，德行弘扬千秋万代的人要算舜帝，但是不管是刮风下雨还是晴天阴天，能够报晓天天如此从不怠慢的作为，尧舜能够这样做吗！”（剔成君）说：“不能呀。”（殷子）说：“尧舜虽然是大圣人，报晓却一定要依靠鸡子对吧？”（剔成君）说：“本来就是这样的。”（殷子）说：“您假如知道这一点，为什么又把群臣拒之门外，不让他们像鸡子报晓呢？”（剔成君）高兴地说：“群臣中没有说得抵得上你的，今天才开始听到你这样说，寡人有过失，你应该大力劝谏呗！”（殷子）说：“现在觊觎宋国的人急于打我们的主意，我们的力量很单薄，四面都是强敌包围着，日夜忧愁劳苦，尚且害怕难免遭难，怎么有闲工夫游乐散心呢！”（剔成君）说：“寡人不敢呀！”（殷子）说：“您说不敢，为什么要建造九重城台呢？”剔成君当天停止了城台的施工。
唉，辅弼之士充满朝廷，却不足以让君主受到接受规劝的好处；相反就近利用鸡鱼作喻，就足以收到让君主接受劝谏的功劳。《礼记·学记》说的“精微而完全，比喻少而意思明了”，就是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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