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趣闻 I 8幅作品,8个故事,启功先生童真的一生!

启功(1912——2005),自称“姓启名功”,字元白,也作元伯,号苑北居士,北京市满人。雍正皇帝的第九代孙。中国当代著名书画家、教育家、古典文献学家、鉴定家、红学家、诗人,国学大师。曾任北京师范大学副教授、教授,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常务委员、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主任委员、中央文史研究馆馆长、博士研究生导师、九三学社顾问、中国书法家协会名誉主席,世界华人书画家联合会创会主席,中国佛教协会、故宫博物院、国家博物馆顾问,西泠印社社长。

1、且看启功先生是如何拿周敦颐逗乐的

启功在一幅墨荷图上,题有这样一首诗,“纤尘不染出污泥,亦有松烟坏色衣。能著通书未解画,令人句下笑濂溪。”第一句“纤尘不染出污泥”,是说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启功这里用“污泥”而不是“淤泥”,更突出了莲花的高洁清雅和“举世皆浊我独清”的品格。第二句“亦有松烟坏色衣”,“松烟”是指松木燃烧后所凝的黑灰,是制松烟墨的原料,这里代指水墨;“坏色衣”是指僧人的袈裟,以其色不正而称名,也叫莲服,因其像莲叶一样披在身上。这句是说,莲花不仅可以写成诗文,比如大家耳熟能详的北宋周敦颐的《爱莲说》,也可以用水墨把它画成写意画,就像这幅画一样,我把它画成了僧人的袈裟,用来滋养我们的佛心。第三、四句,“能著通书未解画,令人句下笑濂溪”,“濂溪”是指周敦颐,周敦颐世居濂溪(在今湖南道县),自号“濂溪先生”;“通书”是周敦颐所著的一部书,这部书奠定了宋明理学的基本体系。这两句是说,周敦颐虽然能著《通书》这样的哲学著作,却不一定能理解和领悟以荷花为题材的国画,这不由得让我在这里笑话濂溪先生了。

启功先生笑话濂溪先生不懂画,表现的是启功先生的诙谐、幽默,启功先生并非真的是在讽刺、挖苦濂溪先生,其本意只是在于逗乐,在于拿濂溪先生说明一个道理,即术业有专攻,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肯定也有自己不懂的地方。我们每个人只要专心致志做好一件事就行了。就像任正非书所说的,一个人一辈子能做成一件事已经很不简单了,中国13亿人,这几个把豆腐磨好,磨成好豆腐,那几个企业好好去发豆芽,把豆芽做好,我们13亿人,每个人做好一件事,拼起来就是伟大祖国。

这首诗和这幅画作于一九九零年春日晴窗之下,其时启功先生正借居在同乐园。同乐园在钓鱼台国宾馆内,其正殿为养源斋,其他还有潇碧轩、澄漪亭、望海楼等。

2、启功先生认为,南唐亡国之君李后主并非是不幸的

启功先生有一首诗是专门评论南唐后主李煜(yù)的,“一江春水向东流,命世才人踞上游。末路降王非不幸,两篇绝调即千秋。”李煜是南唐三代君主中最后一个,因为是亡国之君,而且还是俘虏,没人追赠他谥号什么的,所以后人只能仿照汉后主刘禅、陈后主陈叔宝之例给他命名为南唐后主,世称李后主。李后主“一目重瞳子”,即有一只眼睛有两个瞳仁,故其字重光。舜帝也是重瞳,其名重华。

这首诗比较好理解,只要上过中学的人,没有不知道李后主李煜的。一江春水向东流啊,流向东海不回头啊,而那些著名于世、为世所重的杰出人物总是高踞上游啊,李煜先生那也是才华横溢啊。虽然如此,但李后主在走向穷途末路之时,于万般无奈之下,也只得金陵城外肉袒投降啦。好在我们的赵匡胤老师还算仁慈,非但没有杀他,还封了他一个违命侯的称号,因此之故,李煜先生可算作末路降王吧。只是好景不长,两年后的七月七日,李煜先生即被宋太宗赵光义赐毒毒死,赵光义没有他哥哥仁慈啊。要不然,李煜先生对中国文学诗词的贡献就大到天上去了。也许有人会觉得李煜先生太不幸了。不过,启功先生并不这么认为,启功先生倒是觉得,李煜先生做了末路降王并非是一种不幸,恰恰相反,如果不是这一段末路降王命运的捉弄,他也许就写不出那么好的词啦,真个是“国家不幸诗家幸”啊。李煜先生的词,美到只要其中的两篇绝调,就已让他名垂千古了。启功在题款中说:“二首小令,李重光已传,故文不在多。”是啊,乾隆皇帝写诗好几万,可有谁记得其中的一首呢?

不过,对启功先生所说的两篇绝调,从诗里我只能猜出《虞美人》这一调,因为第一句“一江春水向东流”已经将此调点明了。“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是一江春水向东流。”另一调不知是哪一调,我猜或许是《浪淘沙》吧:“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如果不是这一调,我再猜或许是《相见欢》之一吧。其一是:“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其二是:“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我真搞不清启功先生所说两篇绝调的另一调到底是指哪一调了,我倾向于《浪淘沙》这一调。有知道者,祁望告之,不胜感激。

人们在感慨李后主的人生命运时,总喜欢引用这么一句诗:“做个才人真绝代,可怜薄命做君王。”从启功先生的这首诗来看,启功先生是不会同意这句诗所表达的观点的。因为,如果没有做皇帝的这一段经历,如果没有人生前后的巨大落差,李后主断然写不出这么好的词来。就像毛主席,如果没有其政治、军事、战争的伟大实践,怎么能写出那么气势磅礴、壮怀激烈的诗篇呢?好的诗词都是将感情和艺术手法融为一体的,一般的诗词,不是太通俗,就是太晦涩,而李煜先生的词就将两方面的因素神话性地融合在一起了,没有丝毫雕琢,纯粹天然而成的口语化的语言,包含的却是一般人虽能体会、却难以表达的情感。至于其语句的清丽,音韵的和谐,更是空前绝后的了。可以说,南唐灭亡之时,属于李煜先生的时代才真正开始。

启功先生认为李后主做了末路降王并非不幸,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来讲的。如果是从人生命运特别是从尊重生命的意义上来讲,李后主确实是不幸的。不过,也正是这种人生命运的不幸,恰恰造就了其艺术上的伟大成就。

历史上类似李后主这样的人可是不少,如作《玉树后庭花》的南朝陈后主陈叔宝、创“瘦金体”书法艺术的宋徽宗赵佶,都属此例。由此我想起孔老夫子的一句话来,即“君子不器”,什么意思呢?就是说,真正的君子(领导者、政治家)不能局限于只学习某一种具体的技能或专业,使自己成为某种具有特殊用途的器皿,而应当广泛地、深入地学习治国之术、治人之术,也就是统治之术,成为一个通才,这样才有可能成为一个合格的领导者、政治家。李煜先生作为一国之君,担负着国家强盛、人民富裕的重大责任,岂可只沉迷于诗词歌赋、风花雪月之中,而忘掉自己治国理政的角色呢?由是观之,今人当引以为戒。

3、旅途口占

启功先生有一次坐飞机经过华山,口占一首诗,“华岳齐天跻(jī)者稀,如今俯瞰有飞机。一拳不过儿孙样,万仞高岗也振衣。”这首诗前两句很好理解,后两句特难理解。先说前两句,“华岳齐天跻者稀,如今俯瞰有飞机”。“华岳”是指西岳华山,五帝时称“太华”,夏商时称“西岳”,雅称“华岳”。华山素以险绝闻名天下,“自古华山一条路”,险居五岳之首。华山雄踞关中平原东部秦晋豫三省交汇处,北瞰黄河,南依秦岭,五峰(南峰落雁、东峰朝阳、西峰莲花、北峰云台、中峰玉女)环峙,高擎天空,郦道元在《水经注》里说:“远而望之若花状,故名华山。”古时“华”、“花”相通。跻,登上之义。这两句是说,华山高与天齐,能够登上华山的人很少,不过如今有飞机可坐,情况就不一样了,我们坐在飞机上,再来俯瞰华山,华山的奇峰美景就可以尽收眼底了。再来看后两句,“一拳不过儿孙样,万仞高岗也振衣”。字面上乍一看,好像启功先生要在华山顶上抖衣服似的。这样理解肯定是不对啦。要理解这两句诗,得先看两个小故事。

第一个故事。白居易有一篇散文叫《太湖石记》,记载当时丞相牛僧孺钟爱奇石,其镇守江湖的僚属投其所好,“乃钩深致远,献瑰纳奇”,以致“四五年间,累累而至”,而牛僧孺对僚属所献奇石,也是“独不谦让”,以致“东第南墅,列而置之”,到处放满了奇石。牛僧孺以太湖石为甲等,以灵璧石、天竺石(产自浙江天柱山)次之,终日“与石为伍”,“待之如宾友,视之如贤哲,重之如宝玉,爱之如儿孙”。这些奇石,每到晨昏,就呈现出千变万化的形态来。可以说,自然界的“三山五岳,百洞千壑”,一切尽在其中;自然界的百仞高山,在这里一小块石头就可展现(百仞一拳),自然界的千里景色,在这里一瞬间就可看尽(千里一瞬)。所有这些大自然的奇观,坐在家里就能一览无余,真是让人心旷神怡啊。

另外,杜甫有一首写华山的七律,其中写道:“西岳崚嶒(língcéng)竦处尊,诸峰罗立似儿孙。”意思是说,华山高耸挺拔、特立独尊,其他小山峰就像儿孙一样布列在它的四周。

综上所述,白居易的《太湖石记》和杜甫的这句诗,基本上能把“一拳不过儿孙样”解释清楚了,即从飞机上俯瞰华山,华山四周的山峰看上去只有拳头般大小,一个个就像是华山的儿孙一样,唯有华山巍然屹立、直入云端。

第二个故事,是屈原与渔父的故事。屈原既放,游于江潭,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渔父见而问之曰:“子非三闾(lǘ)大夫欤?何故至于斯?”屈原曰:“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见放(被流放)。”渔父曰:“圣人不凝滞于物(不凝固停滞受外物的束缚),而能与世推移(随从世俗不断改变自己)。世人皆浊,何不淈(ɡǔ)其泥而扬其波(为什么不搅乱泥沙、扬起水波,同流合污呢)?众人皆醉,何不餔(bǔ)其糟而啜其醨(lí)(为什么不去吃酒糟、喝薄酒,一同烂醉呢?何故深思高举(为什么要思虑深远、行为高尚),自令放为(让自己遭放逐呢)?”屈原曰:“吾闻之:新沐者必弹冠(刚刚洗过头发的人,一定要掸去帽子上的灰尘),新浴者必振衣(刚刚洗过澡的人,一定要抖落掉衣服上的灰尘)。安能以身之察察(洁白之义),受物之汶汶(ménmén 玷污)者乎?宁赴湘流,葬身于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怎能让高洁的品质),而蒙世俗之尘埃乎?”渔父莞尔(wǎn)而笑,鼓枻(yì 敲击船舷)而去。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zhuó 洗)吾缨(帽带子);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遂去,不复与言。这个故事见于《楚辞·渔父》,或谓作者即屈原,或谓作者另有其人。

另外,西晋左思有一首咏史诗,其中写道:“振衣千仞岗,濯足万里流。”结合屈原的“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启功所言“万仞高岗也振衣”的意思也就明白了,即使在万仞高岗,也要抖落掉衣服上的灰尘,也就是说,不管在哪里,也不管身处多高的位置,始终要保持高洁的情操。

4、墨兰

“国香不与众芳同,特立平芜蔓草丛。浓墨一池花一瓣,好当寒燠(yù,暖、热之义)四时风。”这是启功先生写墨兰的一首诗。国香,指兰花。墨兰,是兰花品种之一,又称报岁兰、拜岁兰、入岁兰,在春节前后开放,花期较长,开花时幽香四溢,满室生春,正可为新春佳节增添喜庆之气。墨兰原产我国广东、广西、福建、云南、台湾、海南等地,南方各地特别是广东、云南最喜栽培、观赏。墨兰本身又有许多品种,比如金嘴墨兰(因其叶尖为金黄色而得名)、银边墨兰(叶片两边为银色)、企黑墨兰、企剑白墨(花朵为玉白色素花)等。墨兰与其他各种花卉不同,即使生长在蔓草丛生的原野之中,也能保持挺拔的身姿和高尚的情操。今天,老夫就研上一池浓墨,画上几朵墨兰花瓣,也好把它当作我学习的榜样,像它一样无论四季寒热冷暖,始终保持坚韧不拔的生命活力和超凡脱俗的精神气质。

兰花为什么被称作国香呢?兰花被称作国香,应该源于这样一个历史记载。春秋时期郑文公有一个贱妾名叫燕姞(jí),有一天晚上她梦见天使给她一支兰花,并跟她说:“我是伯鯈(tiáo),是你的祖先,我把兰花送给你当儿子吧。因为兰花是国中最香的花草(《左传·宣公三年》原文是:以兰有国香),你佩带着它,别人就会像爱兰花一样爱你了。”不久,文公见到燕姞,竟也送给她一支兰花,并让她侍寝。燕姞大概是想到了那个古怪的梦,便把那个梦告诉了文公,并对文公说:“我地位低贱,如果侥幸怀了孩子,别人不相信的话,我能用兰花作为信物吗?”文公说:“当然可以啊。”不久,燕姞果然怀孕,后生下一个儿子,取名兰,即公子兰。由于郑文公先后杀死自己的两个儿子子华、子臧,又将别的儿子赶出国,公子兰于是逃到晋国,并跟随晋文公讨伐郑国。直到郑文公死后,公子兰才回到郑国继承君位,是为郑穆公。后来郑穆公生病时,看着身边大概是为纪念他母亲而种植的一株兰花,十分伤感地说:“兰花要是死了,我大概也要死了吧!我是靠着它出生的。”于是割断兰花,不久郑穆公就死去了。

五、赞水仙

启功先生喜欢水仙,认为“水仙于花中品格最高,非洛神可比”。启功先生有一首诗是这样写水仙的,“静色殊香本绝尘,何堪妄比洛川神。柔情绰态惊鸿影,子建应非识韵人。”洛川神即洛神,其名宓(fú)妃,是伏羲氏的女儿,因溺于洛水而成为洛水之神。曹植著有《洛神赋》,东晋顾恺之绘有《洛神赋图》。子建即曹植。这首诗的意思是说,水仙色调恬静、香气浓郁,生长在水里,实为水中仙子,其性超凡脱俗,且自谦不敢与洛神相比。其实,水仙充满了温雅之情、婉美之态,其身姿就像惊飞的鸿雁一样轻盈,曹子建只知道洛神之美,而不知水仙之美,实在是太不了解水仙的高贵品格了。“柔情绰态”、“惊鸿”都是《洛神赋》中描写洛神的词句。

启功先生赞美水仙高贵品格的诗句,还有“水仙不负终宵冷,浓赠迎曦满室香”。这两句诗寓意特别好,其与“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意思相同。这两句诗是启功先生1990年“庚午元旦所得之句”,启功先生特别喜欢这两句诗,得句之后,“未及一月,一再书之”,以致“合有数本矣”。

此前1988年春,启功先生还写过一首水仙诗,是题写在明代画家陆治所画水仙图裱边上的,“洛水微波文履轻,包山妙墨足心倾。持来借作添筹祝,地上仙人健步行。”文履,饰以文彩的鞋子。包山即陆治,吴县(今江苏苏州)人,是文徵明的重要门生。添筹,祝寿之语,苏轼《东坡志林·三老语》云:“尝有三老人相遇,或问之年。一人曰:‘吾年不可记,但忆少年时与盘古有旧。’一人曰:‘海水变桑田时,吾辄下一筹,尔来吾筹已满十间屋。’一人曰:‘吾所食蟠桃,弃其核于昆仑山下,今已与昆仑齐矣。’以余观之,三子者与蜉蝣、朝菌何以异哉?”蜉蝣,别名一夜虫;朝菌,朝生暮死的菌类。1988年春,一位友人拿着陆治的水仙图找到启功先生,希望启功先生能在裱边上题诗,然后好将水仙图作为祝寿之礼献给某人,于是启功先生就按水仙图上陆治题诗的原韵题写了上面这首诗。这首诗的意思是,水仙生长在水中,就像“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的洛神一样,步履轻盈,而陆包山的笔墨也非常精妙,甚至把水仙球茎的倾斜姿态都画出来了。今天,友人拿这幅画让我题诗,并将这幅画作为祝寿之礼送给某人,而这位寿星就像仙人一样,仍能健步行走,身体好着哪。

六、翠竹图

启功先生在自己所画的一幅翠竹图上,题有这样一首诗,“舟行豁目矮推篷,雨里潇湘万绿浓。水竹本无今古异,只令人忆所南翁。”第一句中的“舟行”,启功先生在别处写作“船窗”;最后一句中的“只令”,启功先生在别处写作“但令”。感觉“船窗”、“但令”更好一些。这首诗的字面意思并不难理解,坐在行进的小船上,推开低矮的船篷,举目望去,视野是那么开阔,淡淡的细雨中,一片浓绿的水竹,使人心生点点惆怅。水竹古今并没有什么差异,但它却让人思念起所南翁了。所南翁何许人也?一片不起眼的水竹,竟让启功先生思念起此人来?原来,这位所南翁是南宋末年人氏,曾画过一幅墨竹小卷,按照启功先生的解释,“盖写窗中一截景物,号曰推篷”,只可惜这幅墨竹小卷没有流传下来。当然,真正让启功先生思念起这位所南翁的,并不是什么翠竹图、墨竹小卷,而是所南翁的爱国情怀。

所南翁,福州连江人,姓郑,原名不详,南宋灭亡后改名思肖,“肖”是宋朝国姓“趙”的组成部分;字忆翁,表示不忘故国;号所南,日常坐卧,必向南背北,以示怀念先朝。字号合在一起,即所南翁是也。宋亡后,郑思肖效法伯夷、叔齐不食周粟的精神品格,不服元朝统治,自称“孤臣”,隐居吴下(今江苏苏州),寄食报国寺,著有《心史》。郑思肖原与宋朝宗室、著名书画家赵孟頫交好,赵孟頫降元后,郑思肖即与之绝交。郑思肖擅画兰,兰乃花中君子,不畏风霜,质朴无华,清雅幽香,孤高自傲,超凡脱俗。宋亡后,郑思肖画兰花,均无根、无土,像飘浮在空中一样,人疑而问之,则曰:“地为人夺去,汝犹不知耶?”或答:“国土已被番人夺去,我岂肯着地?”郑思肖现存一幅《墨兰图》,收藏于日本大阪美术馆。这幅《墨兰图》是中国古代兰花图中对后世影响最为深远的一幅,在画的右侧,有郑思肖一首自题诗,表达了其浓浓的爱国之情,“向来俯首问羲皇,汝是何人到此乡。未有画前开鼻孔,满天浮动古馨香。”我一直都想俯首问问伏羲老祖宗,你(兰花,喻指宋朝臣民)是什么人怎么来到这个地方,这个地方已被元人占了啊。在这幅画前,我即使不打开鼻孔,也能闻到满天浮动的故国的馨香,也能感受到故国的温情。左上角亦有一首题诗:“芳草渺无寻处,梦隔湘江风雨。翁是闲作楚花,我亦为翁楚舞。”楚花指兰花,楚舞指为兰花而舞笔弄墨。兰花生长山间实难寻找,君不见就连以兰花自比的屈原也已流落湘江、身处凄风冷雨之中了吗?虽然如此,我还是愿做兰花,并且我还要为自己多画一些兰花,以明心志。郑思肖在这幅画上还故意不落元朝的年号,而是直接题写“丙午正月十五日作此壹卷”,处处表明自己只作大宋遗民。

七、瘗鹤铭

“华阳真逸迹何如?镌(juān)自南朝定不诬。水激沙砻(lóng磨的意思)锋颖秃,遂令人说柳枝书。”启功先生的这首诗,说的是大名鼎鼎的“碑中之王”《瘗(yì)鹤铭》的身世之谜、书写之谜。身世之谜,就是说谁写的;书写之谜,就是说用什么笔写的。在搞清这两个问题之前,先简单介绍一下《瘗鹤铭》的前世今生。瘗是埋葬的意思,某人养的鹤死了,某人将鹤埋葬后,又为鹤写了铭文,并刻在镇江焦山(位于长江江心)西麓的石壁上。某人是谁,铭文何时所刻,待会再说。《瘗鹤铭》属于摩崖石刻,唐代时因遭雷击而山石崩裂,《瘗鹤铭》上半截落入江中,后来下半截也落入江中。北宋熙宁年间从江中打捞出其中一块残石,南宋淳熙年间又打捞出另外四块残石。到了明代洪武年间,这五块残石又落入江中。康熙五十二年,曾任江宁、苏州知府的陈鹏年再次募民打捞,最终又将这五块残石打捞了出来,并粘合为一移置于定慧寺,现藏于焦山碑林。五块残石共存字86个(一说93个)。1997年之后,又陆续打捞出一部分残字,但总字数不到一百个。根据考证,《瘗鹤铭》原文当在160至180字左右,现在尚有很多缺失。《瘗鹤铭》在布局上是比较独特的,与古碑自右向左竖书写的常例不同,它是自左向右竖书写的。《瘗鹤铭》虽存字不多,名气却大得很。宋代以来,历代书家都给予了极高的评价。北宋黄庭坚认为“大字无过《瘗鹤铭》”;康有为认为,“溯自有唐以降,楷书之传世者不啻(chì)汗牛充栋,但大字之妙莫过于《瘗鹤铭》。其魄力雄伟,如龙奔江海,虎震山岳。”因此之故,《瘗鹤铭》被誉为“大字之祖”、“神仙之迹”。它既是成熟的楷书,又带有篆、隶的笔势遗踪,结体宽博,仪态大方,气度雍容,神态飞动,淳朴自然,简约疏淡。

八、有感于王播

“饭后钟声壁上纱,院中开谢木兰花。诗人啼笑皆非处,残塔欹(qī)危日影斜(xiá)。” 这是启功先生有感于唐代宰相王播的历史典故写的一首诗。理解这首诗的关键,是要知道“饭后钟”、“壁上纱”是怎么回事儿。王播少时孤贫,曾客居在扬州惠昭寺木兰院,跟着僧人们蹭饭吃。按照寺院的规矩,开饭前是要敲钟提醒大家的。但因为僧人们厌恶王播的懒惰,于是就常常在饭后才敲钟,这样等王播赶到斋堂时,僧人们早已吃完了。你可以想象,王播当时有多尴尬啊,受到这么大的羞辱,自尊心往哪里放啊。一气之下,王播就在墙上题了两句诗,“上堂已了各西东,惭愧阇(shé)黎饭后钟”,阇黎即僧人,以表达自己的不满,然后走人,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时光一晃二十年过去了,王播在外面混得相当不错,此时做了淮南节度使,淮南节度使的驻地就在扬州。王播上任后,有一次乘便去探访木兰院,结果发现他当年在墙上的题诗已用碧纱给罩起来了。今夕对比,王播感慨万千,觉得有些啼笑皆非,于是就提笔在这两句诗的后面又续了两句:“二十年来尘扑面,如今始得碧纱笼。”前后合在一起,这就成了一首完整的诗了,这首诗可谓道尽了世态炎凉啊。续完后,王播似乎意犹未尽,于是又写了一首:“二十年前此院游,木兰花发院新修。而今再到经行处,树老无花僧白头。”人世沧桑啊,当年的寺院那么生机勃勃,“木兰花发院新修”;而今却是暮气沉沉,成了“树老无花僧白头”了。

今天,你再到扬州,当年的惠昭寺木兰院早已不在了,现在只剩下木兰院遗址旁边的石塔了。当你看到这座石塔时,你就会想起饭后钟、碧纱笼的历史典故来。可以说,在历史的风尘中,饭后钟是越来越响了,碧纱笼也越来越清晰了。启功先生曾几次到扬州,站在木兰院遗迹的石塔前,启功先生仿佛又听到了饭后的钟声,又看见了墙壁上的碧纱,恍恍惚惚之中,一群白发苍苍的僧人正蹒跚走来,身边的木兰花已经开谢了。当启功先生正要与僧人搭话时,忽然间僧人和木兰老树都不见了。启功先生摇摇头,挤挤眼睛,憨憨一笑,这里就是当年王播对碧纱笼感到啼笑皆非的地方啊,可现在呢,你看只剩下一座石塔了,在斜阳下倾斜欲坠。

王播的故事在历史上不断地发生着,同为唐代宰相的段文昌,还有宋代的宰相吕蒙正、寇准等,都有类似的故事。这些故事,无非都是在感慨世态炎凉。其实,人间自有温情在,并非人人都势利,惠昭寺木兰院住持诵笤(tiáo)就很宽厚仁慈,不信,你看看诵笤的诗吧,“钟声迢递出烟萝,茶熟香温少客过。设遇报斋王节度,添他一箸未为多。”当然,后世也有不少人比如苏东坡对王播提出批评的,认为其气量太小,一个大活人,整天凑在一群僧人堆里跟着混饭吃,难怪僧人下眼瞧他。相反,王播倒是应该感谢僧人呢,如果不是僧人的冷遇,哪有他的发愤图强!启功先生还有一首诗,也是写王播的,“世态僧情薄似纱,壁尘随手一层遮。笼时岂为存题句,应是诗人语太夸。”你看,这首诗也对王播提出批评了,僧人把你的题诗用碧纱给笼起来,不是因为你做大官了,奉承讨好你,而是因为大家珍惜对你的感情,忘不了你当年在寺院的那段日子,如果不是这样,你的题诗早就被抹掉了,哪还有后来的碧纱笼啊,正如清代诗人舒铁云所说的,“山僧若是无情者,未必留诗二十年”,王播你可不要太自夸了,更不要把它作为功成名就的炫耀啊。

在人生的历程中,我们每个人都可能遇到王播这样的经历。对这样的经历,有的人耿耿于怀,有的人却把它轻轻放下了,甚至心怀感激。我们还是做后一种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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