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槛外人难做

妙玉这个人，是有点莫名其妙。

 

前八十回，写她接待老首长，一言一动，都很上道。

 

当日，贾母带刘姥姥饭后闲逛，过栊翠庵。

 

一向在“槛外”做人的妙玉，这时却也知机，忙出来，将贾母接到“槛内”。

 

贾母一面走，一面笑着指示了两句，比如这院里的草木不错之类。

 

妙玉就一路“笑往里让”。

 

老首长说，我们这里坐坐，吃一杯茶就走。

 

妙玉听了，“忙去烹了茶来”。

 

这一段，“笑”字和“忙”字比较多。

 

不大像妙玉平素“高冷”做派。

 

惹得宝玉都有点好奇了，便“留神看她是怎样行事”。

 

只见妙玉又亲捧，又笑说的，很勤谨。

 

会来事到什么程度呢？

 

老首长刚说，我不吃六安茶，她立刻就笑接了一句，“知道，这是老君眉”。

 

情报工作不错。

 

老首长走了，妙玉就不笑了。

 

即笑，也是“冷笑”。

 

又要扔刘姥姥用过的杯子，又要如何如何。

 

还特别补充一句，“幸而那杯子是我没吃过的，若我使过，我就砸碎了也不能给她”。

 

几乎要装到天上去。

 

唬得宝玉忙献殷勤，说安排人打几桶水来洗洗地，妙玉才又笑了。

 

她这修行，戏真多。

 

后四十回，她与惜春对弈，宝玉无聊，从旁观看，棋罢寒暄，不过一句“何缘下凡一走”的话头，她就浮想联翩。

 

“忽然把脸一红。”

 

当晚坐禅，坐到三更后，觉屋上瓦响，就害怕，以为是贼。

 

出来看，有云，有风，很好的月光，原来是“两个猫儿”在叫。

 

她就又想起宝玉的话，“不觉一阵心跳耳热”。

 

这样的文字，简直要从大观园直蹿到清河县，把《红楼梦》整顿成《金瓶梅》。

 

批“后四十回”的人就说，这又是败笔吧？

 

确实有点“败”了。

 

但大体意思不差。

 

只是“败”在太赤裸。

 

不如又“笑”又“忙”又“知道”的笔法。

 

从来槛外人难做，妙玉是个典型。

 

有一些人，读了书，混官场，心态是所谓“朝隐”。

 

他们就是妙玉。

 

这样的人，朝廷其实也乐见，无非养一养。

 

固然有弊，但也有利，也能解决一类问题，政治影响不坏。

 

除非必要，一般不动。

 

如此一来，就酿成了如蚁附膻、推移称术的“传统”。

 

把早先的“士道”反而弄没了。

《红楼梦》，是可以“当历史读”。

 

这时再看一些话，就好笑了。

 

真是话中有话，不打自招。

 

比如当年王维和几个圈里的朋友玩别墅，在长安郊区的山里，亦仕亦隐。

 

写诗，弹琴，听水，看云，饮酒，啸歌，真是有些出尘之姿。

 

与王维唱和最契的，一个叫崔兴宗，一个叫裴迪。

 

兴宗行九，人呼曰崔九。

 

裴迪写过一首《送崔九》。

 

“归山深浅去，须尽丘壑美，莫学武陵人，暂游桃源里。”

 

都说桃花源好，其实都是想“暂游”。

 

都说XX不好，没几个出来。

 

妙玉是被几个贼人绑出去的。

 

“孤云将野鹤，岂向人间住，莫买沃洲山，时人已知处”。

 

贾府中大观园，大观园中栊翠庵，说什么“槛外”、“槛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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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人不议斋”随笔，红楼唐诗乱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