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扁担

还是半大小子的时候，我曾用扁担给家里挑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水。

 

两只打满水的水筲挂在扁担的两头，站在大致中间位置弯下腰去将扁担拾起来搭到并不坚实的肩膀上再起身将水筲挑离地面前行。

 

起初，没少闹笑话、跌跟头。一来扁担很重，压得肩膀生疼；二来两只水筲不停晃动，带得整个人跟着晃晃悠悠；三来前后平衡不好掌握，稍有差池就会有水筲触地，弄不好就连人带筲栽倒地上，来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好在熟能生巧。爹娘手把手的指导加上自己的苦练，不长时间就练就了挑水的本领，平衡掌握得恰到好处，心内不急不躁，脚下不紧不慢，把两筲水安然无恙地挑回家去，一趟，两趟，三趟......直到把家中的水瓮打满。

 

那段挑水的经历给我留下很深的烙印，现在一提起挑水，肩膀上还会隐隐地有痛感，而心底的记忆却远比这种痛感还要清晰和新鲜。

 

好不容易跳出农门进了城扔掉了那副沉重的扁担，可未曾想城内的生活一点都不轻松。一路走来，家里家外、单位家庭，总有数不清、干不完的事情等着你，压得你喘不过气来，使人顿生“成人不易，活人更难”之感。

 

每当疲累至极心生倦意的时候，我总会想起家中那根早已退役的扁担，那根让我又累又疼的扁担，那根让我记一辈子的扁担。

 

原来，我只是扔掉了那副有形的扁担，却又挑起了一副无形的扁担。这副扁担没有物质的重量，也不损耗体力，却比那副有形的扁担更沉重更让人累。

 

这副无形的扁担，一头挑着谋生的饭碗，一头挑着自己的家庭。饭碗里装着公务上的大事小情、复杂的人际关系和各种酸甜苦辣；家里的锅碗瓢勺、油盐酱醋，家人的衣食住行、疾苦冷暖，孩子的喜怒哀乐、成长进步，无一不需要记挂在心。

 

掂一掂，哪头都重于千钧；摸一摸，哪头都不能舍。饭碗是维持一家人生计的必需品，不可不保，不仅要保，还要端稳端牢端好。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吃饭就得干活，还得想方设法把活干好，只有这样，才能行稳致远。家人是自己活着的目的，为人子，要尽人子之孝，让爹娘安度晚年；为人夫，要尽丈夫之情，让妻子享受幸福；为人父，要尽父亲之责，让子女成人成才。

 

要挑好这副无形的扁担很不容易，须得打起百倍精神全心投入，须得小心翼翼精心伺候，须得统筹兼顾掌握平衡。否则，说不定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就会跌个跟头。

挑水跌倒了可以从头再来，有的是补救的机会；挑这副无形的扁担跌倒了却是真的覆水难收，几乎不可逆转。

 

庄户人家出身的孩子更是如此，好比小商小贩，做得都是小本生意，担得起挣担不起赔。

 

单是这些就足以令人应接不暇，可还远远不够，亲姊热妹有事得管、亲朋好友有难得帮，毕竟谁都不是生活在真空中，谁也不能挂着“无事牌”闩起门来朝天过，手足情不能割舍、朋友情不能不顾、同学情不可不要，一个都不能少，压在肩上的担子愈发沉重。

 

这些年来，为了挑好这副重担，自己不可谓不尽心尽力，且吃苦不言苦，有痛不说痛，人前的汗、人后的泪，都装在行囊中。

 

对于手中的“饭碗”，虽然是外人眼中的“铁饭碗”，自己却从不敢怠慢。庄户人家出身的孩子捧上个这样的“饭碗”是祖坟冒了青烟，需要倍加珍惜；庄户人家出身的孩子在城里没有根基，只能加倍努力；庄户人家出身的孩子无依无靠，一切只能靠自己。爹娘常常教诲，“人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罪”“干活要舍得下力气，多干点活累不死人”，没错，属于自己的只有一个字“干”！铺下身子踏实干、撸起袖子加油干，遇到急活重活没黑没白连轴干。不是不知疲倦，而是深知只有干才能站稳脚跟，只有干才有饭吃，只有干才会有一个相对好的未来，也只有干才能挑得起家庭的重担。

 

再好的骏马也有跑累的时候，再强的机器也有趴窝的一天。有一次，自己连续三天加班加点，回到家里还要继续开夜车。第三天夜里，当最终完成任务，时针已经指向凌晨两点半，起身到洗手间准备洗漱之后上床休息，可还没来得及打开水龙头，便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上，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醒过来。我爬起来踉踉跄跄走到卧室、躺到床上，能听得见心脏“砰砰”的跳动，不知是心率过快还是惊吓所致。待到第二天早晨起来，到洗手间一看，地上的暖瓶已被撞得碎了一地，挂毛巾的铝合金管已严重变形，估计是当时曾经下意识地抓过那根管子，最终没能抓死。那天家里无人，只有自己，现在想起来都后怕不已，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能不能算因公殉职都很难说。

 

太阳照常升起，稍稍平复一下惊悸的情绪，该上班还是要上班，对于晕厥一事，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跟任何人都只字未提。不跟领导提，是怕领导误会我编造谎言邀功请赏；不跟同事，是担心同事误会我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不跟家人提，是担心她们受到惊吓天天惦记。

 

对于家中的亲人，无论老幼，都是自己心上的“宝贝”，从来都是一心一意。但凡有空，必要扮好自己的角色，尽到自己的责任，无论心中有多苦多累，一切都埋藏在自己心里，就像炉子上的座壶，屁股被撩得火烧火燎，还得吹着快乐的口哨。

 

对于兄弟姐妹、亲朋好友，但凡有事张开了口，只要力所能及，必定全力以赴。

 

只是，世上没有绝对的平衡。挑这副无形的扁担也远不如挑水那般容易掌握平衡，往往是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而顾不上的总是家庭。为此，没少挨妻子的牢骚、孩子的抱怨。妻子怪我从来没陪她逛过商场，孩子抱怨我不陪他玩儿，就连向来支持我一心一意干工作的爹娘心里也有意见。有一次，爹娘听说我周六不再加班，两人欢天喜地地包我最爱吃的水饺，可还没等水饺包好，又接到单位电话，需要临时加班，爹说，跟你吃个饭都难！我无言以对，只能满怀歉疚地出门而去。

 

好在，无论爹娘还是妻子，抱怨归抱怨，该理解还是理解，该支持还是支持。爹娘常用“官身不自由”来开解彼此和妻子；妻子是刀子嘴豆腐心，往往是数落几句接着放行，无奈地说一句“去吧，单位的事儿不去也不行！”；孩子，早已舍惯了的孩子，则已经习惯了没有爸爸的陪伴。

 

有人说，你只是单位的一根草，却是家庭的一片天。我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有些时候面对单位和家庭，除了“舍小家顾大家”，别无选择。唉，没有办法，只能尽力兼顾，掌握平衡。

 

转眼间，已是人到中年，我依旧挑着扁担走在人生路上，只是扁担更重了：爹娘上了年纪，孩子上了中学，二宝刚刚诞生.....

 

生而为人，就得有责任、有担当，否则与行尸走肉无异。

 

人都要往前走。既然选择了前方，就要风雨兼程，无论人生的扁担有多重，都得负重奋起、戮力前行。

 

我是如此，你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