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生得巧,盛开在仲春之月,恰是周礼所定男女欢会的好时节。似共情而生一般,长出春心的颜色,花瓣重重叠叠,花蕾深处有一颗红蕊,像是多情人点上的朱砂。古人也膜拜于桃花的葳蕤妖娆,只敢用灼字言说初绽的韶华,仿若新嫁娘的面色,带着不解人世又色盛一时的诱惑,久望令人晕眩。
这般明艳动人,却难入传统绘画。见过江南水墨,也画仲春时节,烟雨蒙蒙,岸上三两黛瓦白墙的人家,水边桃花一簇簇,艳得略显轻佻,只消一眼便满目皆是,反倒映得整幅山水模糊不堪。笃信五色令人目盲的丹青手,遇到这万千枝头绛红粉白的桃花,也只得兴叹,想桃花处寻疏离,终究是无望的。
桃主情浓,色之极媚,寿却短,不几日韶华尽逝。引得李渔万般惆怅,觉红颜薄命一说专为桃花所设,连带着遇到面若桃花的佳人都要悲欣不尽一番,以为她们娇艳欲滴似花魂,一定不会存活许久了。
此说未免有些偏颇,世上的好物皆不得长久,彩云易散,琉璃声脆,哪里偏是桃花?大约是他读唐人的诗着了魔,凡见与桃花相关的人物,皆觉是一副情深不寿的模样。=
唐人有名崔护者,风流俊爽。曾于仲春之时在长安城南踏青,见一座被桃林拥裹的庄宅,叩门求水,应门的是一个面如桃花的女子。女子似对他也有意,顾盼间久久视。此般花间邂逅,从此便不能忘,来年此时再去,见桃花依旧,宅门紧锁,只得在门扉提留一首“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便怅然而归。诗文让天下尽读,那个玉容若桃花的女子,以一种隽永悲伤的姿态入了诗。
其实故事未了,只是世人多不知。后来,崔护又去了那片桃林,女子的父亲告诉他,去年今时君走后,伊已成痴;今年今时君来此,逢伊也出游,归家时看见题诗,且悲且病,绝食而死。崔护为之哭灵,尸前只一声声喊“某在此”,须臾间,女子开目复活,嫁于崔护。
伊人惊精魂未散去,在桃花树下久久徘徊,只待崔护前来,可令魂魄即归。情一字,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依桃柯而立的唐时佳人是在梅边的杜丽娘前生。如此风流婉转的深情却少有人知,大都只道崔护访艳不遇,是一种宿命的怅然。
知道后半段故事的痴客便也在树下说起了情话。冯雪峰在桃树下久望,对着桃花起了痴,“桃花姊姊真好意,桃花眼笑着来看我。眼角情许多,风吹散给世人啊”。
他有相爱的女子,伟大的罗曼史,却也望唐人托魂,长安走来的女子依旧桃花满面,在民国的桃树下再生。世事流转千载,而仲春时节的桃花永与女子和情事相连,再难挣脱。
作者:斯尔然
摘自《通辽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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