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也有不对的时候啊！嘿，你说的可真是太对了。

有人说世界将毁于烈焰，

有人说会亡于寒冰。

根据我对欲望的体悟，

我赞成烈焰的主张。

但如果它一定要消亡两次，

我想凭我对仇恨的了解，

我要说寒冰之力也很强大，

足以胜任。

——Robert Fro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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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偶尔正经讲科学话题的时候，总会收到这样的留言：

科学也有不对的时候啊，你为什么就排斥其他观点呢？

这并不是一个三言两语就能讲清楚的问题，我尽量长话短说。

科学是一套认识物质世界的方法和知识的体系，它萌芽自古希腊的自然哲学，在欧洲文艺复兴时期发展成熟，该体系必须同时符合若干特征：

a. 科学理论必须符合一定的逻辑，该理论的各个部分不能互相矛盾。

比如关于人体生理学，对于血液循环、呼吸、消化和泌尿等系统的结构描述和功能解释应该是环环相扣互相承接的。

b. 科学理论必须可以做出相对准确的预测。

还是以人体为例，当人体的血压长期高于某一数值，将可能带来一系列有害健康的病理改变，这些预测是否准确可以通过对病人的临床观察和死后的尸检来验证。

c. 一个科学发现或试验结果，必须有可重复性。

比如哈维所做的血管膨胀试验和兰德斯特纳所做的血型检测实验，别人按照同样的方法是可以得到相同的结果的。

《心外传奇》插图

d. 任何科学理论都必须有明确的适用范围。

比如关于人体的各项生理指标，其正常值参考标准均是在有地球引力存在的前提下测量统计归纳的，但这些数值不见得也适用于长期失重的环境。

e. 科学理论必须是能够被证伪的，它始终存在被更符合客观实际的理论更新或替代的可能。

比如兰德斯特纳最初发现了人类的血型有 A、B、O、AB四种，此为血型的 ABO 血型系统，如果按照这个血型系统实施输血，肯定比盲目输血的情况安全多了，我们必须承认这个血型系统的科学性。

可后来还是兰德斯特纳又在此基础上发现了血型的Rh 系统，进一步提高了输血的安全性。

再后来，人们又陆续发现了 MN、P、K、Fy、Jk、Le、Diego等更复杂的血型系统。

《心外传奇》插图

那么我们回头看在没有发现血型的年代，医学界认为不应该贸然输血这个理论，你就不能说它是不科学的，但当血型系统被发现以后，输血变成了救人的成熟手段，那么前述理论自然就被证伪推翻了。

简而言之，科学的理论必须同时符合逻辑和实证的要求。

我们生存的物质世界只有一个，但它确实可以有很多种解释说明的方式，古人并没有胡说八道，他们只是基于自己有限的观察做出了在当时看来最合理的解释。

科学的出现，对世界提出了另一种解释，它虽然更复杂，但也拥有更好的准确性以及更广泛的适用性。

科学在探索未知世界的过程中，即使严格遵循逻辑与实证的原则，也仍然有可能得出错误的结论，那么我们应该如何理解这种不确定性呢？

如果我们承认人类应该通过理性去认识世界，那么我们就应该明白，很多时候我们的认识都不是一步到位的。

从我们开始学习这个世界的一切有关知识的时候，我们都会对某一事物有一个初始的默认值——先验置信度——我们天然地就会认为某种说法为真，某种说法为假。

比如当你第一次接触关于毉的讨论，它到底是不是科学，你总会有一个最初的认识，你的笃定程度应该在 0~1 之间，然后随着你越来越多地接触到了相关证据，你的认知就可能发生变化——可能更接近 1 或者更接近0。

换成西方人的例子，他最初到底相信上帝造人说还是达尔文演化学说，不见得会在一生中都保持不变，很多人都有可能随着人生经历的增加，根据自己所见的证据（至少是他所理解的证据）改变观念。

科学探索就是一个不断积累证据的过程，我们在某一特定的时间段选择相信某一科学结论，并不是因为我们默认所有通过科学方法提出的假设都是绝对真理——这只是哲学层面的概念——我们不会100%笃定自己永远真理在握。

大多数较新的科学推测都极有可能是错的，或者至少是不够周全的，科学的伟大之处在于，它能够在反复多次的推测与驳斥之间无限地逼近事物的真相，淘尽黄沙始见金。

我们是随着证据的积累而逐渐对某一结论逐渐增强信心的，而不是在第一次见到一个说法时就直接宣布其绝对正确不容置疑。

还是举医学领域的例子，在我读大学的那几年，正是幽门螺杆菌作为消化溃疡的病因逐渐被认可的阶段，我仅从前后几版的教科书中就眼看着它作为致病原因的重要性一再前移，直到其变成首位的原因。那么，相应地在溃疡治疗的过程中，根除幽门螺杆菌的重要性也就逐渐被医学界最终认可。

当然，在那个连续熬夜死记硬背还要担心无法通过考试外加情场永远失意失恋经验超级丰富的年纪，我当时并没有对这个变化有太深入的思考。

真正理解了这种更新变化背后的意义，是我在接触到了贝叶斯定理之后的事了，换句话说，在科学观念方面，我自认为属于贝叶斯主义者——我们对所有事物的认知过程都符合这一过程，从某种先验置信度出发，随着新证据的增加，依据新证据与原来可能之间的似然度来更新置信度。

在经历了这样一番过程后，在 2006 年的某一天，我想清楚了毉是否算科学的问题，从此再也无法回头。

惭愧的是，当时已经是我读研究生的第 3 年了，也是我进入医科大学的第 8 年，而在这之前，我竟然跟所有人一样丝毫没有怀疑过那个默认值。

带着从这一过程修炼出来的批判意识，我开始重新检视现代医学的历史，愕然发现，即使在刚刚过去的近百年之间，医学界所走过的弯路犯过的错误也多到让人惊讶的程度了。

最初认为可以改善胎盘功能预防流产的乙烯雌酚，最后被证明可能会让使用者的女儿罹患阴道癌。

最初针对更年期妇女改善症状的激素替代疗法，最后发现会导致使用者卒中和罹患乳癌的风险增加。

最初认为能让病人受益的激进的乳癌根治术，最后发现只是增加了不必要的伤害。

最初认为尽早对癌症进行诊断并进行治疗是救人活命之善举，结果发现相当一部分筛查只是让病人无端地白挨了一刀。

更别说那个最著名的海豹婴儿事件，原本应用于缓解孕吐症状的药物，结果造成了大量的胎儿畸形……

但我仍然选择相信现代医学的理论，并应用现代医学的手段去为我的病人解除痛苦，我还会在业余时间撰写大量现代医学的故事，披露医学领域的血泪教训，赞颂伟大医生的丰功伟绩。

为什么？

不是因为现代医学永远能提供一个确定性的结果，不是因为现代医学永远不出错，而是因为在治病救人方面，它远比一切曾经存在过或仍苟延残喘的古老毉学更有效率，它在解释人体奥秘的时候，也远比所有的臆想更接近生命的本来面目。

现代医学所犯的错误固然遗憾，由那些错误对病人造成的伤害也确实令人痛惜，但因着前述的科学体系的特点，这些错误都是可识别可纠正的，现代医学从来都不会宣称自己永远正确不容批评争议，正是在这种不断的批评争议中，现代医学体系终将帮助人类逐渐接近那个理想的目标——彻底根除疾病。

正如契诃夫所言：「从来没有国家科学，正如从来没有国家乘法表一样。」现代医学并不专属于任何一国一族，它是属于全人类都可以共享的科学财富。

现代医学仍然不完美，它还将继续螺旋般地进步，这就决定了我们在做任何医疗决策的时候，都只能是在各种可能性中而不是在确定性中选择。

别忘了，我们的生命本身就是奇迹，有性生殖产生的每一个生物个体都是独特的，所有基因偶然的集合构成了物种，大部分理论上可能出现的基因组合根本就没有机会来到这个世上，而我们却幸运的成为了那万中无一的可能。

那么为了维护我们这奇迹般生命的健康，我们应该在哪些可能性中做选择，相信聪明的你应该有自己的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