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老乡亲——崔三
万红
想要记一下我的父老乡亲们，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崔三
崔三姓崔，排行第三，大家就叫他崔三。他的大名，其实是没几个人知道的。
从我很小的时候，我们这些小孩子就害怕崔三。当一群小孩子正玩耍的起劲的时候，不知谁喊上一句：“崔三来了！”保证大家会一哄而散。然而有几次，我们壮着胆子近距离看崔三，也并没有可怕的地方，只是个子很高很瘦的样子，我小的时候，崔三还是壮年，壮年崔三给我的印象就是瘦瘦高高的。
老年的崔三就彻底落魄了，每天挂着一根棍子，走路摇摇晃晃的，耳朵也已经聋了，听不到别人说话，也不和人说话，就这么摇摇晃晃走过去，于是有人叹一口气说：“唉，崔三老了！”大家也都笑一笑摇摇头。
直到有一天，听村里两位老人家说到年轻时的崔三，才不由得对崔三另眼相看了。
那年我看果园，夏秋之交的野外果园里，一到晚上特别得无聊，就跑到路边听老人家瞎扯——之所以说是瞎扯，是因为那样的聊天内容即无目的也无意义，纯属闲得无聊打发时间而已。
一边听两位老人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心里崔三青年时的眉目就渐渐形成了，年青的崔三，也是高高瘦瘦的，但是很有力气，能干活，在村子里给人帮忙打短工很吃香的。但是那一年，八路军在村子里征兵，就由村子里“地下党” 和一些“好事者”把几个年青人架到“保长”家里，然后由几个能说会道的老兵轮流劝说年青人去当兵。当然，这年青人里面就有崔三。
“那时候征兵的很厉害，几个人轮流着不断地劝说呀劝说呀，一直要到你同意为止。反正你不同意，就要一直动员，轮番轰炸一样谁能受得了？有得受不了就打瞌睡，头往下一点，马上就被架出去：‘看，他点头了，多光荣，自愿参军……’。”一个老人家说。
瞎扯的内容显然和教科书上的事实相差很远，但我还是愿意听。毕竟我也不愿意接受生活在身边的人竟然象课本上的英雄那么伟大崇高。
“村西头王某某的大伯，就是这样当兵的，后来死在淮海边上了。”另一个老人家补充说。
我想起每年春节村里敲锣打鼓到王某某家送慰问信挂光荣灯的事。这光荣是以生命为代价的。
“可是人家陈某某，当了一回兵，做到那么大的官，光宗耀祖的多好……”
“好个屁，官再大有屁用，自己的亲侄子亲弟弟都不能帮一下。他的亲弟弟就想当个大队书记，乡里也同意了，竟然是他给压下了……”
我又想起我们村那个做了很大很大的官的“老革命”。但我印象里老革命的家族好象对“光宗耀祖”并不领情，都恨恨不平的是没得到什么好处。
“不是说崔三吗？”我插口道。
于是话题又回到崔三身上。在八路军征兵办王排长的正确领导下，四天下来，七个年青人有四个志愿参军了，剩下包括崔三在内的三个顽固不化不能回家。于是第五天晚上，崔三忿忿然地对另外两个人说：“王排长再这么折腾，就把他弄死算了。”也不知这是崔三的心里话还是一句气话，反正就被王排长知道了。
“谁告的密？”我插嘴问。
“不知道，到现在没人知道。”
“可是当时知道这事的人并不多呀，而且也都是同一个村的。”我说。
“这是他们三个人说的话，但另两个人至死都不承认是自己说出去的。”
“然后呢……”我想这无头公案已经六十年没破了，我也只有往下听结果。
然后问题就被搞大了，刚刚志愿入伍的同村叫“小斗”的伙伴偷偷跑来告诉崔三，王排长说明天枪毙他！
同样也不知这是王排长的心里话还是一句气话，反正崔三是当真了，他的力量一下子爆发出来了，连踹三脚踢烂了关着他们三个人的木门，大步跑到围墙下，纵身往上一跳，手扒住墙头，再纵身一翻，就越过围墙，向村外逃命去了。
无巧不成书，正赶上王排长从村外办完事回来，喊了声“抓逃兵”就猛扑过去。然而，他不幸遇上的是崔三，所以三两下就被按倒在地，然后被崔三骑住一顿痛打。崔三出完气，也没忘记把王排长的枪丢出老远，爬起来又飞奔逃命。王排长也爬起来，顺手掏出个手榴弹拉开丢了过去……
“如果不是被那小沟沟绊了一下，崔三死定了！“两位老人家一致说。
崔三被绊倒在地时，王排长也卧倒了，手榴弹在崔三前方爆炸。等王排长再站起来，崔三已跑出去很远了。王排长回来大发雷霆，要追究责任，害得另两人赶忙自愿参军，于是王排长转怒为喜，这是后话。
“那后来有没有找崔三麻烦？”我又问道。
“什么后来，打仗的时候，人是不讲‘后来’的。连王排长自己能活多久，谁也不知道。”
是呀，打仗的时候，谁还有“后来”呢？
不过崔三能活到现在，应该“后来”也不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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