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就是一只残暴的猛兽  #S03

今天是随笔。

《琅琊榜》最后一集里面，麒麟才子梅长苏对梁帝说：“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豆瓣的文艺青年听了，感动得痛哭流涕。

事实果真如此吗？

韩信临死的时候，说：“悔不听蒯通之计”。于是，刘邦将蒯通抓来，问他什么要煽动韩信谋反。蒯通辩解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疾足高材者得焉。蒯通说他当时只知道有韩信，不知道有刘邦，所谓各为其主。刘邦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后来才将他放了。

这里蒯通将天下比喻成鹿，其实不太恰当，天下不但不像鹿这么温顺，反而是一只残暴的猛兽。

中国古代，讲究一个得国要正。什么是得国要正？就是这天下得是打下来的，那才是最正的。天子，平定四方，乃天命也。这种情况下，才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如果天下是谋朝篡位得来的，那别人也可以谋朝篡位啊。这样，政权的合法性就大打折扣了，这个朝代就不会太稳定。

很多人觉得曹操和司马懿没有什么不同，都是欺负孤儿寡妇，谋朝篡位，从而夺取了天下。其实两者区别还是蛮大的。

清赵翼在《廿二史札记》中就谈到了两者的不同：“操起兵于汉祚垂绝之后，力征经营，延汉祚者二十余年，然后代之。司马氏当魏室未衰，乘机窃权，废一帝、弑一帝而夺其位，比之于操，其功罪不可同日语矣！”

东汉末年，党锢之祸，黄巾起义，董卓之乱，军阀割据，天下已经大乱，曹操是靠自己的班底，一步步征服了北方，自己本身付出的代价可谓惨重。如果不是曹操迎接汉献帝于许都，说不定汉献帝早就被杀了。而且在这种情况下，汉朝还延续了20多年，汉献帝禅位后，也是善终。也就是说，曹操是靠自己的本事，打下了天下，反而举着汉朝的旗帜举了20多年，够意思了。

曹操在《述志令》中说，设使国家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这个是有一定的说服力的。

反而司马懿呢，曹魏当时国力正盛，司马懿不甘心做一个臣子，反而乘机夺权，司马昭又废了一个皇帝，杀了一个皇帝，自己不忠君，就不能说服别人忠君了。后来，连嵇康也杀了，孝也立不住了。所以后来司马家才心中有鬼，分封诸王宰割天下，终于酿成永嘉之乱的惨祸，不得不衣冠南渡。

简单的来说，曹操是征服猛兽的人，司马懿是偷了猛兽笼子钥匙的人。

天下，从来就不是一只温驯的鹿，而是一只残暴的猛兽。

要驯服这只猛兽，从来就不是容易的事情，哪怕是高欢这样的猛人，有时候也力不从心。

南北朝时期，东魏的高欢倾全国之兵，亲自率领十多万人攻打西魏的玉璧城。玉璧城的守将是大名鼎鼎的韦孝宽。高欢采用了堆土山，挖地道，断水源，用火攻等多种战术，全部被韦孝宽所一一化解，高欢苦战了六十多天，死伤七万多人，仍然不能撼动玉璧城。在这种急火攻心之下，高欢一病不起，而且敌方散布高欢中箭身亡的假消息。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无功而返，军队必然哗变。高欢采用了什么样的方法稳定军心呢？他带病亲自设酒宴，在露天大营宴请众将领，并让斛律金唱《刺勒歌》：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高欢带头吟唱《敕勒歌》，哀感流涕，众将士唱起家乡的歌，热泪盈眶，军心始稳。

我仿佛能看见一只猛兽，在狂怒之中，慢慢平复下来。

如果不是采用了这招，东魏的士兵很可能哗变，哪怕你高欢再德高望重也不行。高欢死后，部将侯景就反了，投靠了南朝的梁武帝。

唐太宗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这里的水，还真不一定指的是老百姓，恐怕是指的基本盘更为合适。由于唐太宗太过于生猛，很多时候大家就觉得，他夺得天下是理所当然。

那让我们看看一个不太生猛的皇帝。

比如说南宋的宋高宗，皇位从来就和他是无关的。因为宋高宗赵构本身就不是一个受重视的皇子。北宋灭亡后，宋徽宗和宋钦宗被金兵掳走，当时还是康王的赵构刚好在外面奉命勤王，这才躲过一劫。

当时康王赵构第二次奉命出使金国，是和刑部尚书王云一起，走到磁州的时候，当地的知州宗泽前来求见，三人在一个小庙门口会面。宗泽的意思是，金国狡诈，康王去了之后，一定会被金人扣留。两个人正在商量该不该去金国的时候，周边的老百姓正好围过来。

王云当时可能就呵斥这些百姓，说，你们拦住出使的官轿，这样是不行的，统统闪开。王云主张采用坚壁清野的方法对付金兵，所以将城外很多老百姓的房子都强制拆迁了。这个时候，王云被老百姓认出来了，老百姓当然不满意了，于是憋了一肚子气的老百姓就一拥而上，将王云活活打死了。且不说王云做的对不对，一个朝廷命官，如果做得不对，朝廷自然会处理，这样一拥而上，活活打死，简直目无法纪。

后来，赵构听从宗泽的建议，没有出使金国，组织军队勤王，但是通过这件事情，赵构认为，老百姓完全靠不住。后来，宗泽收复了很多义军，就是老百姓自发组织的，赵构根本就不相信这些人能与金兵一战。

老百姓靠不住，军队就能靠得住吗？

赵构当了皇帝之后，老是逃跑，有一次逃到一艘小船上，准备出海，结果来了一群乱兵，别人可不管什么皇帝，就要过来抢船。要不是吴皇后，是武将家出身，身手了得，几箭射死了好几个乱兵，赵构早就死于乱兵之手了。

对赵构影响最深的是苗刘兵变，这让赵构坚定的认为宋太祖制定的“以文制武”的策略实在是太对了。王渊是最早过来追随赵构的一名武将，但是比较贪财。当时，由于士兵不少是北方人，跟着赵构逃跑，离家乡越来越远，本来就有不满情绪。

苗傅和刘正彦是王渊下面的两个武将，两个武将觉得自己受了亏待，于是煽动士兵，先是说要杀王渊，杀了王渊之后，又要杀太监，杀完太监，又逼赵构退位，主要的理由是说，赵构的皇位来路不正，万一被金人掳走的宋钦宗回来之后，赵构准备怎么办？

宋高宗就只好退位，让自己三岁的皇太子登基，太后垂帘听政。幸好苗刘两个大老粗用新天子的名义发圣旨到张浚和韩世忠军中。张浚和韩世忠两个统兵大帅一看，这圣旨明明是假的嘛。所以，两个人出兵勤王，才把赵构又扶上皇位。

武将不可信，那么士人呢？

大宋，本来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很多士大夫其实就是把赵构当做临时过渡的皇帝，太学生陈东就直说了，陛下您不该即位，试想，如果钦宗皇帝回来，您该如何自处呢？赵构就把陈东杀了。

赵构，在几乎毫无根基的情况下，建立了南宋，这个当然不能和唐宗宋祖相比，但是也是颇为不容易的，与后来的南明相比，那是要强太多了。

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你让宋高宗北伐，估计他是万万不会的，就这种统治基础，且别说能不能打得过金兵，恐怕内乱会先于胜利而到来。

而且金人还有一个核武器，就是宋钦宗。如果南宋实在闹的太过，金人就可能在中原地区再立一个皇帝，那就不选择张邦昌、刘豫这样的，而是用宋钦宗，那么赵构的统治基础又会被削弱。

这么说，宋高宗至少是在及格线以上。

天下就是一只残暴的猛兽，能控制住，就是领袖，控制不住，就是傀儡，甚至被猛兽撕碎。

放弃皇帝一言九鼎的想法吧。

当然，我们说的不仅仅是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