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349期 2018第4期 中国文学网 ·《执子之花》微刊
【摘要】古代西湖小说与西湖诗词有着共同的文化背景与地域色彩，西湖诗词能够自然贴切地溶入小说叙事，创造出诗情画意的优美意境，提高了西湖小说的艺术品位，调节小说叙事的节奏，使其情节生动曲折又符合情理逻辑，还丰富了人物的思想感情与心理活动。
【关键词】西湖小说；西湖诗词；艺术特色
古代西湖小说与西湖诗词
作者：胡海义
“西湖小说”一词最早为明清之际史学家谈迁在《北游录·纪邮上》中提出，近年来，学术界开始重提西湖小说。在此，笔者将西湖小说界定为：以西湖或杭州为主要的故事发生地，而且必须出现西湖场景的小说，它包括“三言二拍”、《西湖二集》《西湖佳话》《西湖拾遗》等相关白话短篇小说，《情史》等文言小说和《集咏楼》《鸳鸯配》等章回小说，尤其是“白蛇系列”、“济公系列”与“小青系列”题材小说广为流传，雅俗共赏。从明末天启到清初康熙中前期是西湖小说的兴盛时期。“西湖诗词”是指以杭州西湖为歌咏对象，或者在西湖上创作的诗词。关于中国古代小说与诗词的密切关系，在唐代传奇与唐诗中就有鲜明的体现。无论是两者的题材内容、创作动机，还是艺术手法等，“诗歌对于小说的影响是相当明显也是非常普遍的，完全可以说这样说，唐诗的兴盛是唐代小说的成因之一”。西湖小说与西湖诗词有着浓郁的地域特色，在共同地域文化视角的观照下有着独特的艺术魅力。古代西湖小说中的西湖诗词有以下特点：
一、诗词数量多，特别是具有浓郁地域色彩的西湖诗词被大量运用。在明末清初西湖小说的111篇（部）作品中，共引用西湖诗词391首。平均每篇出现近4首西湖诗词。最多的是《集咏楼》第十回中有西湖诗词42首，《麴头陀传》第八则中有西湖诗词21首。在西湖小说中，西湖诗词比比皆是，随处可见，无论是小说作者的叙述话语，还是人物形象的话语，在西湖美景之中无不触景生情，诗兴盎然，即兴吟咏。更有嬉笑怒骂，皆成西湖诗词，或是引用名家诗词，以证史实，咏史抒怀。
二、与西湖小说相互交融，浑然一体。小说中较多引用诗词，常会造成生硬冗杂之弊，但西湖小说中的西湖诗词却能很好地溶入小说叙事与故事情节之中，显得自然贴切，浑然一体。西湖诗词的这一特点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题材内容相同。杭州在历史上长期作为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之一的重要地位，使这座城市的象征——西湖时常活跃在诗人的笔端。一些反映重大史实与人物活动的诗篇被引入相同题材的西湖小说，使西湖小说与西湖诗词互证，显得真实可信。如《喻世明言》卷二十二头回中，开篇引用张志远的诗句“天目山来孤凤歇，海门潮去六龙移”，“贾充误世终无策，庚信哀时尚有词”，从而引出南宋权相贾似道“专一蒙蔽朝廷，偷安肆乐”的罪恶行径，最终“不救亡国之祸”，把南宋王朝推向覆亡的边沿。文中在叙述重大历史事件时，多次引用相同题材的西湖诗词。在国难当头，蒙古铁骑不断南袭之时，贾似道不仅在西湖上纵欲游乐，醉生梦死，而且大行“限田之法”，夺民之利，“浙曰大扰，无不破家者，其时怨声载道”。于是引用诗词：“胡尘暗日鼓鼙鸣，高卧湖山不出征。不识咽喉形势地，公田枉自害苍生。”加以证实。再如《情史·司马才仲》中，引用古词“妾乘油壁车”与李长吉的《苏小小墓歌》来补充叙说苏小小的爱情传说。
（二）情感主题相通。小说作者在表达感情，揭示主题思想时，通常引用与之相通的西湖诗词做点睛之笔，予以点破升华。如《情史·周子文》中，妓女周子文相思情郎陈袭善“悲啼而殁”，陈生重游西湖时，触景生情，伤感难抑，小说于此引用《渔家傲》“以寄情焉”：“鹫岭峰前栏独倚，愁眉促损愁肠碎……西湖水是相思泪。”词中的相思之情真切深刻地表达了小说的感伤情调。词与小说的情调是统一的，情感是相通的，显得十分和谐贴切。又如《喻世明言》卷二十二中，引用西湖诗句“荷花桂子不胜悲，西湖遗恨是西施”来表达对小说中统治阶级纵情逸乐，祸国殃民的强烈谴责，对盛世不再，山河破碎的悲愤之情。特别是篇末“客来不用多惆怅，试向吴山望故宫”等句，流露出强烈的兴亡之感。
（三）背景情景相衬。西湖小说在叙说错综复杂的历史事件前，常引用名家的咏史之作来交待当时的历史背景，围绕诗词详尽交代，有条不紊，脉络清晰，繁复而不杂乱。如《西湖二集》卷二十六中，引用瞿佑的二十四句排律诗《故宫叹》：“金轮夜半北方起，突精未坠光先死……兴亡往事与谁论，亭云白塔镇愁魂。唯有栖霞岭头树，至今人说岳王坟。”诗歌详细叙说了南宋君臣逸乐、不思进取，终于亡国的史实，交待了义士唐钰收葬宋代帝王遗骸的历史背景。又如《西湖二集》卷十中，引用陈敬叟的《水龙吟》：“晚来江阔潮平，越船吴舫催人去，稽山滴翠，胥涛溅恨，一襟离绪……”谴责南宋皇室被元兵北掳而无人殉国，个个苟且偷生的怯懦行为，为徐君宝夫妇国破家亡时双双殉节，义不受辱的高风亮节交待了时代背景。《西湖二集》卷二十七中，魏鹏少年风流，带着对爱情的爱好憧憬来到西湖，“唯见湖山佳丽，清景满前，车马喧阗，笙歌盈耳”。遂赋《满庭芳》一阙以纪胜：“……水清山秀，人物异寻常。多少朱门甲第，闹丛里、争沸丝簧。少年客，漫携绿绮，到处鼓《凤求凰》……”小说叙事与诗词抒怀，相互契合，相得益彰，把魏鹏艳遇前的西湖情景衬托得淋漓尽致。
综上所述，西湖诗词能很好地溶入西湖小说的故事情节，很好地为小说叙事服务，其作用主要表现为：
其一，创造诗情画意的优美境界。西湖以它秀丽的自然景观和丰富的人文胜迹名闻天下，引得无数文人骚客为之心醉神迷。留下了许多诗词佳作。“乐天因山山水水，日对着西湖这样的美人，又诗诗酒酒，时题出自家这般的才子”2。“‘西湖十景’，何处不留名人之题咏”3，把“西湖十景”依次咏毕的有宋代周密、明代的张岱等人的170余首。《白堤政迹》、《六桥才迹》、《灵隐诗迹》、《救金鲤海龙王报德》和《醉菩提传》等叙说了西湖上大量的诗坛佳话。西湖诗词的大量运用，使西湖小说中的故事情节氤氲一种诗情画意的韵味。这在恋情题材的西湖小说中表现得尤为鲜明。如《西湖二集》卷十四中，邢君瑞十分仰慕白居易在西湖上的风流韵事，也欲来此“寻一段姻缘佳话”，在男女主人公一见钟情的邂逅之前，作者引用了《苏堤春晓》、《断桥残雪》、《雷锋夕照》、《曲院风荷》、《平湖秋月》、《柳浪闻莺》、《花港观鱼》、《南屏晚钟》、《三潭印月》和《两峰插云》等一组“西湖十景”诗和柳永的《木兰花慢·清明》，极力描摹西湖“竟如画图中蓬莱三岛一样”的“繁华景致”，渲染一种“欢情”，与佳丽之地“一枕春酲”的浪漫氛围，并与踏春男女“春心萌动”的心态契合，为邢君瑞与西湖山水仙的美丽恋情铺垫了心理基础，构建了故事场景。在这诗情画意的“天堂”，自然有美丽动人的爱情。在“当期五年，君来守土”的再次相会时，作者首先引用了晏殊的《念奴娇·荷花》词“单道西湖荷花好处”，在“媚脸笼霞，芳心泣露”的月光荷影中，“游荡于清风明月之下，或歌或笑”，有情人终成眷属。在西湖诗词所创造的诗情画意的浪漫氛围中，小说所叙男女恋情显得更加美丽动人。又如《六桥才迹》中，苏东坡初游西湖时，作者首先引用一首西湖诗：“碧澄澄，凝一万顷澈底琉璃；春娜娜，列三百面交加翡翠……”山明水秀中的诗情画意，为大诗人“诗酒襟怀，风流性格”的西湖生活着了底色，定了基调。
西湖诗词不仅描绘了西湖小说中作为外部自然环境的湖光山色，而且创造了诗情画意的内在艺术境界，构成了小说人物（特别是文人）言行活动的心理基础与社会环境因素。正是因为西湖诗词的巧妙运用，使西湖小说处处蕴含着诗词的优美意境，清秀隽永，具有诗词的艺术品位与魅力。
其二，张弛叙事的节奏。西湖诗词在西湖小说中常常能起到调节叙事节奏的作用，其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加快叙事节奏，推波助澜，使故事情节更加曲折跌宕。在《醉菩提传》、《 麴头陀传》和《南屏醉迹》等小说中，一些佛家偈语诗出现在一个故事尚未结束之时，又预示着另一个故事的开始，使叙事节奏加快，情节更加曲折生动。《醉菩提传》第五回中，元宵之夜，济颠因与众小儿在佛寺闹灯受到众僧的责备，长老念有诗句“相呼相唤去来休，看取明年正月半”，济颠也续有“两年为甚一年期，一般何作两般玩”等句。下文便叙第二年元宵佳节，众僧来访，长老弈棋后神奇般坐化而去。验证了回目“无执着拂棋西归”，也导致了长老了在火焰中遗嘱，众僧争产，济颠被排挤出走等一系列故事，情节如同波浪迭起，层层推进，目接不暇。又如《西泠韵迹》中，先有较大篇幅表现苏小小“以青楼为净土”，喜好游湖览山，并无风月之事。接着以西湖诗句“自是桃花生命里，故教红杏出墙来”，引导故事情节陡然变奇，取代前文平铺直叙，马上叙说阮郁艳遇苏小小，叙事节奏明显加快。
（二）缓和叙事节奏，使故事情节更加符合情理逻辑。由于小说前文情节过于离奇突兀，不合情理，近乎失真，于是西湖诗词能够缓和叙事节奏，进行补充解说，使故事发展合情合理。如《警世通言》卷二十八中，许宣与白娘子成亲后祸事霉运接二连三。一日，许宣要去金山寺烧香，白娘子在再三劝阻未成后，嘱咐千万不要与和尚接触。许宣不听，果然被法海留住，白娘子与小青来救，见法海后做出的离奇举动，“把船一翻，两个都翻到水府去了”。作者于此引用一首西湖诗：“本是妖精变妇人，西湖岸上卖娇声。汝因不识遭他计，有难湖南见老僧。”补充说明了前文中离奇事情的真相，增强了各个小故事之间的因果联系。“本是妖精”“卖娇声”使内线发展符合情理逻辑。又如《醉菩提传》第八回中，济颠在寺中疯颠胡搅，为长老众僧猜忌。一次，长老突然对济颠敬酒行拜、毕恭毕敬，作者于此引用诗句“非是禅心荆棘多，总为贪嗔生嫉妒”，点明了长老的阴谋诡计。
（三）成为人物命运变化的转折点。西湖以它广阔的胸怀包罗万象，“富者适志，贪者惬心，不闻其有荣枯之异也。”在西湖上，荣华富贵与穷困潦倒并不是绝对的永恒，所谓“节物风光不相待，桑田碧海须臾改。 昔时金阶白玉堂，即今惟见青松在”。西湖诗词成为改变人物命运走向的重要工具。如《警世通言》卷六中，成都贫士俞良历尽艰辛却科场失意，走投无路时在西湖丰乐楼上题咏《鹊桥仙》词后几欲跳湖自尽。不想被太上皇瞧见墨迹，俞良因此而被封官赐金，“前呼后拥，荣归故里”。诸如此类因西湖上题咏诗词而发迹变泰者，有《西湖二集》卷二中，穷秀才于国宝醉后在西湖断桥题《风入松》被赐翰林学士，卷三中穷秀才甄龙友于西湖天竺寺题观音诗被孝宗召见等等。因西湖题咏得福者很多，因此招祸者也不乏其人。《喻世明言》卷二十二中，“湖上宰相”贾似道与右丞相马廷鸾，枢密史叶梦鼎于西湖上饮酒做诗。“似道见二人所言，俱有讥讽之意，明日寻至，奏知天子，将二人罢官而去”。贾似道也在湖上做诗：“寒食家家插柳枝，留春春亦不多时。人生在酒须当醉，青冢儿孙几个悲？”流露出人生无常与好景不长的悲凉感悟，与其横尸木绵庵的命运结局遥相呼应。
其三，丰富人物的思想感情与心理活动。中国古代小说不大注重对人物心理活动的刻画。但在西湖小说中，西湖诗词能细腻深刻地表现出人物形象在西湖上的心理活动与情感世界，或言志，或抒情，细腻深刻，生动传神。如《情史·周子文》中，在情笃义重的恋人相思而殁后，陈袭善重游西湖，文中并未交待他此刻的心理活动，而是引用《渔家傲》词：“鹫岭峰前栏独倚，愁眉促损愁肠碎。红粉佳人伤别袂。情何以，登山临水年年是。常记同来今独至，孤舟晚颺湖光里。衰草斜阳无限意，谁与寄，西湖水是相思泪。”表现他对情人的无限哀思与深情追忆，读来令人荡气回肠，可歌可泣。《女才子书》卷一、《情史·小青》、《西湖佳话·梅屿恨迹》和《集咏楼》第十回等“小青系列”小说中，大量引用西湖诗词，有“春衫血泪点轻纱”，“不知愁思落谁多”等句，表现出小青哀怨愁苦之情，深切沉婉，令人唏嘘。
总之，历史上久盛不衰、佳作迭出的西湖诗词创作，因其与西湖小说有着共同的文化背景与地域色彩，能够自然贴切地溶入小说叙事，创造出诗情画意的优美意境，提高了西湖小说的艺术品位，调节小说叙事的节奏，使其情节生动曲折又符合情理逻辑，还丰富了人物的思想感情与心理活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西湖小说叙事对表现人物内心世界的不足。
【参考文献】：
1.程国赋.唐代小说嬗变研究[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97：P6.
2.古吴墨浪子.西湖佳话[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1： P92.
3.香婴居士.麴头陀传[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P160.
4.湖海士.西湖二集序[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1： P10.
编辑、制作：杨伊楚
胡海义 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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