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母亲

很少提笔写我的母亲，只因思之愈深，痛之愈切。时常从睡梦中惊醒，方才知道片刻的欢愉原是南柯一梦，梦里的母亲依然是那样的端庄那样的慈祥……

母亲本是大家闺秀，外公是当年陶驿方圆几十里有名的大户。后家道中落，母亲从小就吃了不少苦，从而养成了勤俭持家的好品德，年轻时的母亲温婉秀丽，在当地是出了名的。父亲因和三姨父是学校同事，由此结识了母亲，成就了一段美好良缘，那是真正的郎才女貌，珠联璧合。

母亲是我们家里付出最多的人。她这辈子过得极为清贫、艰苦。在我的孩提时代，正值国家处于比较困难的时期，父亲那时在中学教书，一个月49元的工资要养活全家六口人，还要供四个小孩上学、读书，日子的艰难可想而知。尽管如此，精打细算的母亲总能把一家人的生活张罗得井井有条，除了安排好一日三餐外，间或，还能蒸上一小块熏肉，让全家沾点油荤。母亲的一天总是忙忙碌碌的，天还没亮就起床，为一家人做好饭菜，等一家老小上学校以后，再忙着收拾整理，还要喂猪、喂鸡、喂鸭。此外，母亲还种了一大片菜地，锄地、施肥、铲草，基本上都是她一个人张罗。到了晚上，母亲还要就着昏黄的煤油灯光给我们纳鞋底、做鞋子。往往是一觉醒来，我还能看见母亲凝神劳作的背影，听见她尽量克制的低低的咳嗽声。

那时的母亲给我的感觉就是一刻不停地忙，总有忙不完的事。有时想想她那瘦弱的身躯怎么蕴藏着那么大的能量，似乎总有一身用不完的劲似的。现在想起来，这一切都源于母亲对我们、对这个家有着深深的爱、无私的爱，正是这种爱，才使母亲以她羸弱的身躯，艰难地支撑起我们这个家。母亲对自己极为苛刻，哪怕有一点点好吃的，她也要让给我们，自己从来不肯多吃。由于长年缺乏营养，加上过分的体力透支，母亲落下了病根，身体极为虚弱。后来的日子虽然比以前好过多了，但过于虚弱的身子却使母亲再也难以进补，油荤稍重一点都承受不了。

母亲是个极其聪慧的人。这么多年来，母亲成天忙于家务，从来没有摸过纸笔，也没有见她看过什么书，我一直以为母亲不识字。直到有一次，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才发现原来母亲不仅认识字，而且还写得一手好字。那是一个暑假的一天，我按学校老师的布置练习毛笔字，这时母亲走过来，看着我，慈祥的目光里满是疼爱。看着看着，母亲蹲下来握住我拿笔的手说：“这一笔要这样写才好看。”并手把手地教我写了几个字。我惊奇地发现，原来母亲竟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母亲手非常巧，那时农村都是自己做鞋，母亲随手剪出的鞋样却是左邻右舍的“宝贝”。记得有次我带了点老布回家，也没想着干什么，心想总归有点用。不成想第二次回家时，老布已变成两件母亲贴身穿着的衬衣，做工极为精巧。母亲说这年头老布已不多见，穿着舒服。从裁剪到缝纫，母亲竟然是无师自通，真正的纯手工制作！

母亲是个极重亲情的人。她对我们几个子女很疼爱，尤其是对我这个最小的儿子。儿时的我很顽皮，经常惹父母生气，不是学习不认真，就是到外面闯祸。父亲那时担任一个毕业班的班主任，同时还要教好几个班的语文课，工作、生活的双重压力使他的性格变得非常急躁，每每遇到这种情况，我都要受到父亲严厉的责骂，甚至还要遭受一顿皮肉之苦。这种时候母亲知道拦是拦不住的，只是在父亲打完之后，紧紧地搂住我，心疼地摸着我身上被打的地方，问我疼不疼，告诫我不要再犯错误，我总是听话地点点头。

参军入伍的那一天，大家都送我去车站，可一向疼我爱我的母亲却执意不肯去送，我想她是实在无法面对分离的那一刻，怕分了我的心。后来我才知道，当我们消失在母亲的视线中时，她再也支持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多年以来，每逢儿女过生日，母亲总会备好一双新袜子，寓示“会挖”，希望儿孙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母亲离开我们两年多了，我仍然穿着母亲给我的袜子，穿在脚上，暖在心里，伴随着我踏踏实实地迈好人生每一步。

母亲是个心怀大爱的人。母亲的人缘极好，在我们那个小村庄里，母亲以她的勤劳、贤淑、真诚和乐于助人赢得了全村人的尊重。他们都称呼母亲为“师娘”，一个小小的称呼，饱含了村子里老老小小对母亲的尊重和敬意。记得有一年母亲生了一场大病，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村子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来探望过，或提一点补品，或带几个鸡蛋，虽说东西不多，却代表了乡村间最为诚挚、最为淳朴的感情。许是对真情的回报，没怎么用药，母亲的病竟很快痊愈了。当母亲重又挎着篮子到河边洗衣服时，河边竟是一片雀跃。大家伙愣是不让母亲沾手，你一件我一件地就把母亲带去的衣服洗完了，她们还说：“师娘您在旁边看看就行了，您的身体好就是我们的福气。”母亲犟不过，只好由她们去。母亲就是这样关心和爱着她身边的每一个人，也赢得了大家的尊敬和爱戴。

每年母亲过生日，是家里最热闹的日子。兄弟姐妹们从四面八方赶回，还有众多亲朋好友，为老母亲祝寿。这一天的母亲是最幸福的，她那饱经风霜的脸上，那被岁月刀凿斧刻的沟沟壑壑中，盛满了喜悦与欣慰。而这一切都已成为永久的回忆：

娘的生日儿的伤，一寸思念一寸肠。

往岁梅香犹入梦，而今唯有泪成行。

再过不久，我又将迎来自己的生日，今年，又有谁会给我买灰灰的袜子，抚摸我流泪的脸庞？

儿的生日娘的难，彻夜难眠彻夜寒。

梦里常闻娘唤子，沾巾血泪湿而干。

逝者长已矣，生者当如斯！我愿与兄弟姐妹、与我的子侄们和睦相处携手共进，让母亲留给我们的良好家风代代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