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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诗:信手拈来多妙处

 

诗要做到信手拈来,且不瞎晕,又无捯饬,便觉自然。如赤子出怀,哪怕有些稚嫩,也让人感到一股快意。那种活灵灵的生命诞生之气,哪个会熟视无睹?

我最欣赏这样的诗。因为这样的诗,诗才帅气如探囊取物跃然纸上,生动自然若行云流水一览无余,似无城府,却暗含深妙。

如李白古诗《宣城见杜鹃花》:

蜀国曾闻子规鸟,宣城还见杜鹃花。一叫一回肠一断,三春三月忆三巴。

这样的诗,你很难想象它不是信手拈来的。其实李白的诗很多都是这样的,尤其他那些思乡或写景的短诗。如那首脍炙人口的《静夜思》,再如《早发白帝城》: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尽,轻舟已过万重山。

那么他的《渡荆门送别》呢?如:

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

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

在这样的诗里,你看不出作者有用时间做作的机会,因而诗显得格外清新,生机和活力如闻早春芳香,当然也就不必担心会浪费你的视觉。

再看辛弃疾词《鹧鸪天·代人赋》:

陌上柔桑破嫩芽,东邻蚕种已生些。平岗细草鸣黄犊,斜日寒林点暮鸦。

山远近,路横斜,青旗沽酒有人家。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

这首词语言平实无华,无论作者视线远近都是农村自自然然的生活场景,看不出一丝着斧痕迹。结尾两句以作者顺势而产生的联想,形成城里城外鲜明的对比,贴切而天成,既是作者当时的感触,又代表了作者一贯看不惯腐朽昏庸、向往自然的真实心态,既求得了艺术上令人意外的跌宕,又不显突兀和过度跳跃。

信手拈来,对写诗的人随时都是个挑战,不仅是思维、学识的挑战,更是情感和修养的挑战。这样的挑战对写诗是有益处的,至少你没有功夫去忸怩。

比如当你看到一个有感觉的事物或景像时,你是否能把这份感觉迅速捕捉到,并用恰当的语言和技巧概括到?比如你把这份感觉是否能迅速的与你的真实情感耦合,并自然地表现出你的思想和修养气息,也就是情调,而没有出现不恰当的转移?

又如辛弃疾《清平乐·博山道中即事》:

柳边飞鞚,露湿征衣重。宿鹭窥沙孤影动,应有鱼虾入梦。

一川明月疏星,浣纱人影娉婷。笑背行人归去,门前稚子啼声。

这是一首写夜景的诗。诗人虽有感而发,却有情而不抒,有景不轻吐,而集中精神于叙事,把自己正经历的、看到的、想到的和盘托出,于是一幅再真实、生动不过的画面就被托举了出来。其中“宿鹭窥沙孤影动,应有鱼虾入梦”,即看即想,眼真而思奇,快意绝伦,堪称妙笔。而“笑背行人归去,门前稚子啼声”,将农家简单朴实、不曾被打扰的幽静生活,迅速捕捉进作者的感官世界,用特写和置画外音的方法让画感呼之欲出,故美感不容撼动。

这样的写法离不开对诗技巧的运用。换言之,光有情感,思维和学识跟不上是不行的。同样,在作者的眼界里是重视景物本身,还是重视与之有关系的人?是一味表述个人情感,还是把情感以寄托的方式交给一份美感?这不但体现了作者对个人情感的思考和运用,更是作者灵魂修养的必然选择。

当然,信手拈来于写诗还是填词是不一样的。填词更难些。因为诗可以遵守格律也可以不遵守格律。守格律,比起填词来难也是容易。诗的格律形式再复杂也是有规律的,这就意味着熟能生巧。词因为一调一式,每个词牌内部的结构样式都不一样,就一个词牌来看可能简单,如果在多个词牌中迅速挑出一个合适的词牌来填写就难了。但作者是不能随随便便拿出一个来填的,词牌是有各自的意趣的。

所以,信手拈来所用的调式大多为小令或字数少的中调,篇幅较短,这样的词牌较容易记忆。而且一般选用较中性的词牌,如上面辛弃疾选用的《鹧鸪天》《清平乐》。再如《忆江南》《浪淘沙》《如梦令》《临江仙》《浣溪沙》《卜算子》《生查子》《破阵子》《蝶恋花》《踏莎行》等,有相当一部分词牌还是适合信手拈来使用的。

写诗是集中一刹那精神的事,不可随便让情绪发生转移。辛弃疾这首词尽管全神贯注于作者所见所想,但见却非乱见,而是在视觉上有所选择,想也非胡思乱猜、瞎编一气,而是有条件的联想。这才是信手拈来。如果把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事情都写进来,尽管貌似顺畅,也称不上信手拈来。

再如李煜《浪淘沙》: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这首词句句围绕作者当时独特心境,从视觉到感受把悔恨、哀怨、无奈与爱国情绪相互交织,所以这首诗才有拳头般的震撼力,作者此时的心怀也就不言而喻。

反之,假如你有写诗的冲动,可写出来却不是你原来想写的,那说明你原来的感觉转移了、被冲淡了,或者它已经消失了,而你写的却是你此时不是感觉的感觉,那诗还能自然吗?

其实不自然的诗很好判断。一是看语句间的逻辑关系,一是看结构上是否跳跃过大。如下面这首《踏莎行·冬日夕晖》:

寂寂疏枝,幽幽残露。苍茫销尽凭栏处。山高水远欲无穷,雁行人字云关去。

恨染双眸,愁凝一炷。长歌当哭横塘路。风流如梦老东君,可怜总是红尘住。

信手拈来,有令人感觉写诗时间短的特点。真实与否可以不论,但给人的这种感觉是不可少的。

例如毛泽东《七律·到韶山》:

别梦依稀咒逝川,故园三十二年前。红旗卷起农奴戟,黑手高悬霸主鞭。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

据考,这首诗中首句“咒”字当初为“哭”字,末句“遍地英雄下夕烟”原为“人物峥嵘胜昔年”,皆为后来所改。改过以后,不仅含义更加深远,且更具有诗情画意,意境也得到了进一步充实。但这些不经介绍的话恐怕无人知晓,因为这首诗的自然程度如同诗人坐看今昔,铿锵而语,一气呵成,那种叙述的逻辑感和不加遮掩的豪情让人无法质疑。

写诗是灵感的触发。没有灵感半天也憋不出一词一句,更别提信手拈来。所以写诗也是对人灵感的记录。

如李白《秋浦歌》中的一首: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

再如李白《望庐山瀑布》:

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这样的诗是无法后来写成的。甚至你都看不出作者有思考的痕迹,连遣词造句的麻烦都省了,于是惊人之语就这样出现了。

很多人都有过这样的感受,即对自己很久以前写过的诗有陌生感。这就是灵感的作用,因为灵感很难坚持太长的时间,你不可能老记得它。

例如拙作《武陵春》:

烟雨初临如问客,是去是留之。故土红霞上绿枝,此处雁来迟。

惟有春风酬壮志,遇得好相知。四海三江我主持,雁不到,不回师。

这首我后来一点印象都没有,要不是前几日在马秀兰女士(我称马姐)博客里翻到,我不相信还有过这么一首。当时很陌生,极力回忆自己当时的情绪。原来马姐填了一首《武陵春·长城》,不经意间引起了我的思乡之感,便促成了这么一首词。今天给它加个题目叫《武陵春·思乡》好了。

灵感如脉冲,感觉上总是瞬间变化的。如泉涌,如闸开,如江河汹涌奔腾,如小溪蜿蜒跳跃,但如果你以为灵感是直线的,那无异于你的灵感已经死亡,不如暂时搁笔更好。

譬如这首《临江仙·写诗》,就说明了我对写诗的态度:

人问写诗何藉,藉应无可先知。心丝缕缕便成诗。不须言假意,只当笔流思。

长短任从心趣,如同挥手张弛。潇潇洒洒不应迟。好诗人不累,赘语费心时。

灵感又如炮竹的引信。没有引信炮竹就不会响,但炮竹的威力却要由炮竹的能量来决定,而非引信。当然炮竹也有不通过引信自爆的时候,那一定是稀里哗啦、无序的声音泛滥和对环境的破坏。写诗也一样,没有灵感的写诗,就是大着脑袋瞎咋呼,无的放矢,无病呻吟。

假如你有写诗基础的话,信手拈来全凭的是灵感,因为你的所有能量都被灵感点燃了。可是你的灵感不能被滔滔不绝的思绪承载,而总被某一诗的格式打断,那么灵感就会很快消失,因为灵感“受潮”了。写完的诗不免形式大于内涵,那么写这样的诗也就没有多少意思。如上面那首《踏莎行·冬日夕晖》。

但是,初学写诗的人又是不必太在乎什么灵感的。初学是练格式、练文法、练词句、练思维,也就是用诗练习表达情感和思想的能力,不属于文学创作,因而也更不必担心是否信手拈来。

可是有这样的人,因为急于求成,而在练习当中就过早的以为自己已经开始了文学创作。浮躁之心让他变得虚荣,以为自己写的都是千年翡翠一类的东西,害怕别人指出缺点,害怕别人不理解他写的是什么。其实这样很不好,会让一个人的诗气慢慢钝下来,而生恶臭。换句话说,初学写诗是从主动扔诗稿、主动请人批评开始的。要知道这个过程里,的确会有一些好的诗稿被扔掉,这是必然的,不必惋惜。

事实上,练习与创作也是难以分开的。练习中有创作,创作中有练习,又不必拘泥了。也就是说,能够自然即兴地信手拈来一把,为什么要放弃这样的机会呢?

我比较爱用《临江仙》这个词牌,认为它兼有诗和词的双重优势,很有意思。比如曾经填的一首与人逗趣之作:

身后小生偷顾,身前美袖藏娟。香眸一笑泪潸然:人家弦上复,尔却不知甜。

小女天生**,缘何赚你憨颜?回家打灶问囱烟。可知君错了,但跪汝亲前。

这里仅是一个小场面、一对恋人的小故事。为了一时凑趣,有必要在这上面翻来覆去斟词酌句,大动干戈吗?还是应信手拈来地先把灵感记录下来,保持情调的生动性为好,然后才是去追求所谓艺术。不过,十之八九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了。

话说回来,信手拈来不算写诗的一个什么境界,它只是人追求自然状态写诗和保持灵感的有效方式,暂时可以算作写诗能力的一种修养吧。但应注意,信手拈来的本领不是用来炫耀和引起别人羡慕的,如果因此变得自负,那就得不偿失了。因为你本来是追求自然的,可是它却成了你的羁绊和累赘。

以拙作《临江仙·路》为例。当时读到米戈先生词《临江仙·谁与诗仙同醉》,引我有感,于是就借着这个词牌即兴完成了这一首:

世界应该同此,到处是我河山。八千里路脚车船。风来春是首,雨过水无寒。

笑看功名尘土,归来四海平安。韶华说向酒唇边。都成歌赋事,二两活神仙。

当时的灵感,让我对过往岁月产生了小小总结和反思的想法。其间,脑子里还闪现过岳飞《满江红·怒发冲冠》里面的意境。我就想反其意用之,因而乐观之中略带一点自我讽刺。要感谢米戈,否则没有当时的灵感,也没有这一首。填的好坏姑且不论,但我觉得自然,没有做作,也不像装腔作势的自我呻吟,这个自己说了不算,除了我之外任何人都可以评判,蒙不了人的。

但是这首词却不怎么令我满意,尽管我至今还是很喜欢里面的情调。比如“脚车船”三字以为过实,却找不到合适的词代替。“到处”二字出律,至今也没有想出满意的说法。这也是我为什么还能记住这首词的原因。看来“纠结”的东西还真是不容易让人忘记。有人建议改用“九州”、“纵眸”,我仍觉不确。后来想用“四方”二字凑合一下,亦感不妥。诗词里面的字眼一要准确,二要合律,三要符合情调,做不到完美就只能选择准确。

所以,信手拈来的诗虽有自然感,但这也只是诗的诸多品质中的一种品质而已,不应该当做好诗的代名词。

好诗是锤炼出来的,是“天然去雕饰”。“锤炼”与“去雕饰”贯穿一首诗成型的全过程,直到作者不想再把这首诗改下去为止,如前面毛泽东《七律·到韶山》那样。因此这个过程可能是极短的一段时间,也可能是几十年。所以信手拈来的诗,如果没有被扔掉,或者还有自我玩赏的必要,最好是抽出时间来修改一下。这又比盲目追求“信手拈来”和“儿戏”化的写诗好多了,假如你真的爱好写诗,并对写诗有所尊重的话。

修改诗,千万不要破坏原来的整体风貌,即不破坏当初的灵感。如果改动过多,那便是新作,也就没有必要再拿原来的说事。例如贾岛《题李凝幽居》:

闲居少邻并,草径入荒原。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

过桥分野色,移石动云根。暂去还来此,幽期不负言。

诗里发生的“推敲”的故事,人人皆知。可见不管怎么改,一般不应超过一两字,或一两句话,这样才叫修改。

总之,信手拈来的妙处在于这可以使你的诗更真实、更自然、更能表现你的灵感和你写诗的原意,但不能代替诗的锤炼。

另外,信手拈来还有助于保持旺盛的浪漫情绪和幽默感。因为信手拈来既是一种能力也是一种可贵的情调,是人激情的表现。

在激情的支配下,人乐于以表现激情的方式生活和思考就是浪漫,同时如果将这种浪漫加以积极的扭曲就成了幽默。这样看来,信手拈来与慢吞吞的所谓稳重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表现。它们可能不是对立的,也可能互补,但信手拈来所带来的浪漫信息和幽默感,总是令人愉悦的。因此有信手拈来感的诗作,也许有瑕疵,但其独有的且无可复制的情调,总能给人以别具一格的享受。

下面这一首《武陵春·昆仑》,相对来说个人较满意。虽是一时心怀、往日旧作,但至今未改,谨供龃龉:

天让昆仑高挺起,不让岭低头。日暮寒风过远丘,此处正深幽。

须使余霞充妙笔,画就一飞鸥。四海搬来底下流,令此土,做渔舟。

附本人读诗写诗之心得一首《七绝·谈诗》,搁此作结:

人心火种一诗芽,五内玲珑半寸花。信手拈来多妙处,不耽佳句也芳华。

 

注:1、其中“*”处被破坏,不记得当时是什么字了,或许哪位朋友可以帮着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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