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之气象

高山-吕波.m4a 来自吕波国学 00:00 11:31

主题：古琴系列分享之其

分享者：吕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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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时间： 2019-10-7 1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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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的“古琴x讲”，我没有在群里做分享，而是直接自己写了篇文章，说是文章，其实是看上世纪荷兰汉学家高罗佩先生的《琴道》的读后感。

在分享之前先闲言几句。

上次在写完这篇读后感之后的几天，我有些思考。忽然对于自己的这个关于古琴的系列分享，有了一点寄托，或者说“责任感”。

我觉得我有责任好好把这个分享做下去。主要原因是因为如下三个：

第一、我们传统文化的断层问题。

这个断层其实不惟古琴而言，而是整体的文化而言。从明清，其实我们的文化整体上就衰落了。再历经西学东渐，五四运动及文化大革命。基本扫荡殆尽。

须知，古琴并不是一个独立的文化个体，它必须根植在这个文化系统，文化土壤之中才能称之为古琴。否则，它不过仅仅是一个弦乐器罢了。

而古琴作为一个“非刚需”的高雅文化，它就衰落得更厉害。据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古琴研究所调查报告，那个时候全国弹琴的人不足百人。这是一个非常惊人的数据，要知道，这是在一个“士无故不撤琴瑟”的国度。

第二、传统的古琴音乐受到西方音乐的强大冲击。

其实基本上，我们这几代人的耳朵，并不是受传统音乐的熏染，而是受西方音乐的影响的。我们听的歌曲，是按照西方音乐的样式写的流行歌曲，我们看电影电视里的配乐也基本都是西方音乐。

所以，其实要说不受西方音乐的影响是非常非常难的，当然我也是听西方音乐长大的。但是就我个人体会，这些年我越是了解古琴，越是深深被古琴音乐所震撼，同时也深深地知道中国的古琴音乐，和西方音乐有着本质的不同。

第三、目前我还没有见过，用现代语言，清晰明白地系统阐述古琴音乐整体体系的著作。

关于古琴的著作其实古代很多，但是那个时代古琴并未面临我上面所说的两个问题。

能将古琴音乐的本质，从最高的对“道”追求，到意境与人的生命气象，再到琴的气息与声音完整而系统地阐述，其实是非常难的一件事。

而在前几天，讲真话，我忽然生出一种“舍我其谁”的感觉来。这个感觉并不是骄傲，而是一种强烈的“责任感”。我觉得我有义务，要好好地把滋养我生命的古琴文化讲述出来。所以我发愿好好地把这个分享做下去。

至于是非对错，留给时间来检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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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说完，言归正传。

我有个艺术家朋友彭斯先生，他也弹琴，有一次我们聊起琴，我对他说，你知道我觉得古琴是什么吗？他问，是什么？我说——

琴是天地间的一段气。

这话我们今天一听，估计很多人就会开始嗤之以鼻，你这不装神弄鬼嘛！

哎，其实这就是文化断层的问题。我相信，宋代的徐长文先生，明代的朱权、严天池等大古琴家听到我这样的话，并不会觉得我在装神弄鬼。

今天我打算好好来说一下这个古琴的“气”。

前几年，我去了华山。当我先坐缆车，然后再登上华山顶。在这一路之上，我的心几乎完全被华山的山气所震撼。

所谓山气，我不知道大家是否有感觉。如果你去过象华山，泰山这样的山岳，它会有一种浑厚莽苍的气象。这种浑厚莽苍的气息/气象，它会将我们的心灵荡涤、充塞。

如果我们感受到了这种山岳的宏大气象，这个气象/气息就会沉淀在我们的生命里，成为我们生命的一部分，成为我们生命气象的一部分。

就象我们看有些人，他站在那里，我们会油然升起一个词：渊渟岳峙。

《世说新语》里山涛形容嵇康，就是弹《广陵散》的那个嵇康：

”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

其醉也，傀俄（巍峨）若玉山之将崩。”

所以呀，你看古人都喜欢多多地去看名山大川，因为名山大川能够冶铸一个的性情，能够默化一个人的生命气象。

古代那些文化大家，他们生命的感受力是异常敏锐的，当他们看到如此浑厚苍茫气象的高山，这个气息进入他的胸中，他们往往就要表达。

如果他是一个诗人，可能就会写诗，比如杜甫的《望岳》：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荡胸生层云，决眥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而如果他是一个画家，比如黄公望，就会画画，比如《九珠峰翠图》《丹崖玉树图》……

而如果他是一个古琴大师，他就会写一首古琴曲。所以，我们今天就能听到名垂千古的古琴曲《高山》。

要表达山岳的那种浑厚磅礴的气象，对于诗人来说，他的语言是有韵律的文字；对于一个画家来说，他的语言是笔墨；而对于一个古琴大师来说，他的语言就是古琴的声音。

关于琴的语言，我会另外单独做一个分享。此处先不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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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我们简单理一下：

崇高伟岸的山岳，自有一种浑厚莽苍之气象，当那些生命具备极强感受能力的人看到这些山岳，这种气象就能被他们所捕捉，沉淀到他们的生命之中，并通过他们擅长的方式表达出来。

但这还没完。

虽然我至今还没有去过泰山。但当我少年的时候，看到杜甫的这首《望岳》，那种山岳的浑厚之气与诗人的生命气息交融的生命气象，依然直接地扑面而来。我通过这首诗，依然感受到了那股浑厚莽苍的气象。而这种气象依然能够沉淀在我的生命里。

我们看黄公望、范宽、李成等大画家的山水画，他们在山水之间感受到的那种气息，经过他们生命的冶炼与交融，依然能够通过画作，直接地呈现在我的面前，而这种生命气息依然会沉淀在我们的生命里。

我当年自己打谱《春草堂琴谱》记载的古琴曲《高山》的时候，那些沉淀在我生命里的，关于山岳的浑厚气息就会直接地表达在我的琴曲里。前几年，我去登了华山，华山那种浑厚莽苍却又清刚凌厉的气息，更是直接地融入了琴曲中的《高山》。

不知道大家此时是否能明白我到底在说什么。但我相信，我们每个人在登华山、泰山、黄山这样的崇高伟岸的山岳的时候，一定心中都能感受到些什么。

那股在天地之间的气息。

这股气，在诗为《望岳》；在画为《九峰珠翠图》；在琴为《高山》。

所以，一个弹琴之人是需要养气的。孟子说：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对于这个浩然之气，对于我们今天的这个分享，宋代文天祥的《正气歌》前几句表达得尤为清晰：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这里，我只举了《高山》为例。其它的诸如《流水》，《鸥鹭忘机》，《渔樵问答》等等古琴曲，其实莫不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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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最终，一个人弹琴的气象，就是他的生命气象。

这里面，做不得半点假。他一下指，那股气象/气息，就自然会从琴弦指尖流露出来。

我见过很多弹了很多年的琴人，他们或许指法流利，技巧高超，但是很坦白地说，他们的琴真的很俗气，很小气，因为他的生命气象不够宏大。

反而，我记得2015年，我在北京琴堂见到一个人，那个人并不会弹琴，只是对琴有兴趣。其人气息沉静，穿一身长衫绾了个发髻，个子不高，坐在琴面前，颇有渊渟岳峙的气象。他下指简单地勾了几个音，我在旁边听得，不禁暗暗喝彩。

就这几个音，已经远超那些弹了几十年俗琴的人。我当时和叶老师在旁边看，我们交流说，如果他愿意学琴，一定是一个好手。

琴，是天地间的一股气。

这股气，也可以称为天地精神。我们弹琴，并非为了娱人耳目，甚至也非为了表达情感，而是如庄子所言——

独与天地精神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