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 梅（云南）
张正是我结识多年的顾客加朋友，十多年来一直受着病痛的折磨和困扰，严重的糖尿病患者，胰岛素注射了十年之久，血糖从二十多点降至十一二点，一米八的身高瘦骨嶙峋，皮包骨头，胡子拉碴，目光暗淡无神，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衬托不出一丝精气神，许久未见的他毫无征兆的出现在我面前时，着实吓了我一跳。
我心底升腾出一丝怜悯，诅咒这该死的病痛把一个健健康康的人吞噬得不成人样，他心不在焉的问我生意好不好，现在忙不忙，会不会打扰到我之类的话，我一改平素的温婉娴淑作风，直切重点的急切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如此颓废？他颤颤巍巍的从衣袋里摸出刚打印出来折叠得平平整整泛着墨香的两张纸:“她走了，留下了遗书，让我下半辈子在忏悔中度过，我一直坚信并笃定走在前面的那个人是我，没想到健康，无病无痛的她忍心弃我而去，留下苟延残喘的我”，他诉说的声音带着哽咽。
空气瞬间被凝固，一部情节悲剧式的小说章节在我脑海里迂回上演，他示意我看一下，那是一种无处倾诉，无奈的呻吟与求助，我没有偷窥别人隐私的嗜好，此刻，我找不到婉拒他的理由。
他悲伤的情绪感染了我，我打开纸张的手微微颤抖，“老公，永别了，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走了，带着深深的歉疚，我不是个好女儿，好妻子，好母亲，只是感觉累了，想休息了，来世再跟你做夫妻。你买给我的金手镯，金项链，两个孙女一人一件，没有尽到做奶奶的责任，留个念想吧”。
字迹歪斜凌乱，有几处用简单的符号代替字，寥寥数语，便完结了一生，走的人干净利索，留给生者无尽的痛与煎熬，也许印证了人生就是一场旅行，来时空空，去亦空空。
望着张正落寞的背影飘出视线，方感觉刚才的一番词不达意的劝慰成了一堆无用的废话。
我在张正断断续续的只言片语中捋清了家长里短的来龙去脉，正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大儿子张星在张正眼中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一个废物，固执己见，只会在田地里辛勤的劳作，媳妇既不懂尊老爱幼也不会勤检持家，眼看着许多和儿子同龄的人凭着自己的本事盖起了高楼大厦，张星只能解决温饱，张正心里恨铁不成钢万般不是滋味，几次明里暗里旁敲侧击让儿子离婚，再续一个女人。反观小儿子张辰在某市公安局工作，媳妇在银行上班，在市里买了房，购了车，兄弟俩简直天壤之别，每当想起烦心事，张正困扰得夜不能寐加剧了病情。
张正此生最大的庆幸是娶到善解人意，慧智兰心的秀英为妻，要不是秀英娘走的早，张正无论哪一方面都高攀不上这门亲事，是他在秀英爹面前诚恳的承诺一辈子对秀英好，感动了这个木讷的老丈人。秀英性格内向，不善言表，两人相处几十年相濡以沫，一直以老公、老头、老婆称谓对方。
在秀英心里，张正是个有担当和责任心的男人，家里的脏活累活争着干，丈夫头脑灵活，经常做些小买卖，一家人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这是农村一座独立的院落，占地面积四百有余平方米，三间砖木青瓦房，毗邻耳房，偏厦，院内辟出两块菜园，四季蔬菜葱茏，瓜果飘香，猪、鸡、牛、羊、鹅各自撒着欢，两个儿子天真无邪，妻贤子孝，渗透着浓浓的人间烟火味，秀英脸上总是绽放出知足的笑靥。
时光清浅，岁月嫣然，那些镌刻在生命平庂韵律中的温暖与感动，便是生活留给她(他)们的幸福痕迹。人至中年，张正病体缠身，而他把一切归咎于上天的安排，他的爷爷是个猪屠夫，杀戮太重，隔代报应在他身上。孩子们各自成家立室，秀英的心事越来越凝重，脸上很少展露笑容，帮衬着把张星的一对儿女抚育到十几岁，又赶着帮张辰家带孩子，心里又总惦记着丈夫的身体，自己不能亲力亲为照顾在身边，一天通几次电话叮嘱丈夫按时吃药，按时吃饭。
张星最终还是离婚了，他心里的愤怒像火山爆发般找到了泄口，对着父母怒吼：“我离婚了，你们满意了吧，称心如意了吧？还得麻烦你们帮我照看孩子，我出去打工赚钱，因为我比不上张辰，请不起保姆”，张正一把掌扇在儿子脸上，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一个蓄牲，主观不努力，客观找原因，由于没站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秀英急忙扶住丈夫，绝望的瘫软在地，喃喃自语，都怪我做得不够好，都是我的错……
很久没有见到张正了，很害怕知晓关于他的任何消息。我下定决心忘记曾经认识一个叫张正的人，忘记关于他的所有不幸，偶尔，他枯槁的容颜，他递给我看遗书的情景不由自主会浮现，我仿佛看到张正躺在院子的摇椅上，面对空旷的家，荒废的菜园，毫无生机的晨昏，怀抱着妻子的遗相，脸贴着镜面来回摩挲，呼唤着秀英的名字。下辈子，他不想和秀英做夫妻，他希望秀英能做个非富即贵的大小姐，他做个看家护院的仆役就知足，一辈子给她当牛做马，但愿他能实现愿望，因为他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文：杨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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