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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文政| 远去的哥哥

 本期评论员文章:远去的哥哥

评论员冶丹楓


韩文政老师《远去的哥哥》,基调低徊 ,情感沉郁,幽怨的叙事似一脉静水深流,千回百转,曲径通幽。

文章在现在进行时与过去进行时的交叉式叙事处理上,彰显了举重若轻的写作技巧,使结构简洁流畅不臃肿;我喜欢这种对悠远而感伤的回忆进行溯源式叙写的文字风格,我们的一生充满多少生命不能承受之重的逝水年华?

这样醇厚馨香的情感,用文字的形式记录下来,多么具有“纪念”和“记念”意义呵!

远去的哥哥
Table qing in Xining
作者|韩文政(青海)

每个人的身影里都有讲不完的故事,每个人的内心里都盛满不为人知的委屈和辛酸。

乌鲁木齐的哥哥弃我而去了,那是2016年初春的事。当时我也病危,刚抢救过来,家里所有的人都对我隐瞒了这个不幸的消息。我好久没有听到哥哥的电话,打过去,他们总说哥哥住院,不方便接听。从周围人的表现和说词中,我得出直觉判断,哥哥离开了这个世界。我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实事,悄悄地回忆和哥哥一起度过的时光,泪水不由自主地溢出眼眶,流满脸颊。从此,我们兄弟四人再也不能像过去一样,在乌鲁木齐哥哥的家里,在青海老家的土炕上,团聚在一起回忆往事,叙拉家长,品尝盖碗茶、抓饭肉、拉条子……这一切,只能在痛苦的回忆,甜蜜的睡梦中出现。

父母生育了我们兄弟五个,伯父和大妈生育了五朵金花。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兰新铁路还没建成。为了弥补自己沒能给伯父生育男丁的缺憾,美貌善良的大妈从乌鲁木齐长途跋涉到青海老家,专程接走哥哥,精心养育,想给伯父顶门立户。

1966年文化大革命席卷全国,看着身边的很多老干部和知识分子遭批斗、迫害、抄家的惨象,不久伯父也遭监禁,伯母马霞青很快郁结成疾,不幸辞世。从此,哥哥开始了孤苦的少年生活,在周围冷漠的眼光里艰难地读完初中,成为千千万万兵团战士中的一员,在戈壁荒漠里挥洒汗水,囤垦戍边。

1973年隆冬,母亲没告诉任何人,悄悄地放下农活和家务,孤身远出嘉峪关,到口外看了一趟哥哥。我在烟火熏黑的房门后面,用白色的粉笔记下母亲出门的日子——3月11日。每天晚上在昏暗跳动的灯光里,我掐着指头计算母亲离家的时间,想象着母亲的身影和笑容突然出现在院子里。

那时,哥哥的连队在离乌鲁木齐很远的五家渠。到那里后,母亲投靠在亲戚家里,见了哥哥不敢相认,亲戚介绍说是口里的远亲。但不知怎么回事,哥哥回到自已家里悄悄地流起眼泪,告诉别人说那是我妈妈。这也许是生命特质里血亲的感觉,也许是他童年的记里已经深深地缕刻了母亲的形象,永远也没有忘却。

过了两年,哥哥只身回青海老家。一个冬日的黄昏,上初一的我像往常一样放学回家,看见有一位穿着讲究的青年男人坐在炕沿上喝茶,母亲坐在炕上仔细端祥着那个陌生人,讲述家里的事情。从母亲袅袅倾诉的神情和话题里,从陌生人安详宁静的表情上,我清晰地捕捉到那是亲人之间释放的生命密码。炕中间放着一张小桌子,桌子的一角有一个巴掌大的黑色疤痕,母亲说那是火盆里燃着的木头掉在上面烧坏的。 
   
我坚信,这肯定是母亲常常念叨的新疆大哥。吃过晚饭,哥哥送给我一个软软的,用拉链开合的文具盒。那是一个浅灰色的塑料面文具盒,上面印着几只白肚皮黑衣裳的怪物,肥硕的身体上长着翅膀但又飞不起来的怪鸟。这种奇怪的鸟,全班同学没有一个人认识,我也不认识,更叫不上名。不知道当时为什么没问问哥哥,这是什么鸟。不光同学们不知道,上课的老师也没有一个人认识这种怪鸟,拿起我的文具盒看了又看,叽咕着这是什么动物。就连那位戴着眼镜,把阿基米德定律、欧姆定律、电阻、电流和磁场讲得绘声绘色,渗入人心的物理老师也不认识这种鸟。

当时学校里没有一台电视,全村全公社都没有一台电视。露天电影院里放映的除了样板戏,总是那么几部早都看腻了的片子,里面的有些台词和唱腔,我们都能声情并茂地说唱出来。

我暗想,连老师都不认识,肯定是一种怪鸟。不知为什么,这个文具盒招来了几位同学嫉恨的目光。他们凭身强力壮,在放学的路上联合起来,夺走了我心爱的东西,用油笔在里面写上了骂人的脏话,然后摔给我。我想尽办法,怎么也擦不掉那几个刺眼的字。每当上课,一打开铅笔盒,那两句骂人的脏话首先跃入眼帘,伤害我的自尊。我从心里开始拒绝这个印着怪物的文具盒,但又舍不得丢弃,因为全班只有我一个人才拥有这样的铅笔盒。

上世纪七十年代,国球乒乓在国际比赛中崭露头角,庄则栋等几位优秀运动员不断摘取世界冠军。校园里开始流行乒乓热,同学们用三合板的废料、木板削成球拍,在简陋粗糙的水泥球台上练球、比赛。哥哥返疆途经西宁时用自己微薄的薪水又给我买了一副球拍,让送他的二哥捎给我。

我记得那是一幅正胶的竖拍,胶虽然很薄,但做工讲究,触球时发出的声音柔和悦耳,一用上这球拍,球的旋转和落点变化多样,也可以利用正胶的弹性控制球的速度和力量,它会使你的球艺胜人一筹。这幅球拍是我在同学中最能争得脸面的东西,也是我学生时代珍爱的奢侈品。有人向我借球拍时,常常用满含期待的目光,语气也变得温和起来。从未在一起生活过的哥哥,给我的少年时光增添了很多煜煜生辉的日子,留给我许多美好的回忆。

后来我参加工作,去乌鲁木齐看望哥嫂。哥哥负责单位的水电暖等后勤服务工作,一个师部办公室和职工住宅楼同在一个大院,住户不少。乌鲁木齐的冬天积雪不化,滴水成冰,供暖是件大事。深夜两三点,每当谁家的暖气出现问题来敲门叫他时,哥哥会马上从被窝里爬起来,穿上衣服赶过去处理。等他再回家时,又冷又累,气喘吁吁。那年冬天我住了一个多月,三两天就有人半夜三更来敲门,哥哥会马上爬起,再冷再累也毫无怨言。

我常惊异地想,哥哥为什么这么不怕吃苦受累,一心服务大家。这种不图名利,诚心为别人服务的作风,也让哥哥赢得了良好的声誉和大家的尊重。我也开始从内心深处热爱哥哥,为自己拥有这样一位朴实淳厚,善良能干的哥哥而自豪。

哥哥身体不太好,每天早晚还要坚持去寺里礼拜。为了和哥哥在一起,我也常常陪哥哥,一边走路一边说说心里话。从他的家到最近的红山寺,也有两公里多。那段路先是一段下坡,然后又是很陡的上坡。他很吃力地爬坡,边爬边歇,还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他说他心脏不好,其实是肺部的问题。他就这样一直坚韧地走在信仰和生活的道路上。
记得最后一次和哥哥在乌鲁木齐相聚是2010年的寒冬。那次我带着两个孩子,一家四口在哥哥家里住了整整一个寒假。每晚睡前,哥哥总是给我铺好被子,嫂嫂给我洗水果、做酸奶,一日三餐照顾得很周详,我的小女儿对大妈的红烧牛肉也赞不绝口。

双息日哥哥不顾自己有病,带着孙子和我的两个孩子去红山公园滑冰车,让他们尽情地享受新疆的雪景和冬天的魅力。

那段时日,我常陪哥哥去小寺,走在厚厚的积雪上,听着脚下吱吱的脚步声,我们两个人总觉得有说不完的话,商量不完的家事。我们互相倾诉,那些在寒冬里冒着热气的话语,就像我俩深深浅浅的脚印,留在在洁白的雪地里,刻在我们的心头上。

和哥哥最后的告别是在苏州。他和嫂嫂旅游,我出差常州,然后特意赶往苏州见他。那次,我执意陪哥嫂去了一趟水乡周庄。江南的暮春,雨水丰沛,气候宜人。呼吸着湿润的空气,觉得哥哥精神多了,也不像以前那么累。临别时哥哥还动手替我收拾行囊,他仔细地为我收拾东西并装箱,如同一位父亲。

哥哥虽然远在千里,但他用延伸的目光照看着我们三个弟弟,尽自己的能力,无私地帮助我们。我调省城工作买房时,因无依无靠,又沒积蓄,无力支付集資建房的房款。就我当时的工資收入,不吃不喝十年才能凑够集资款。沒办法,向哥哥求助。哥哥嫂嫂不顾自己收入微薄,及时给我汇来多年的积蓄,解决了我的困难。我和妻儿结束了居无定所的艰难生活,安心于自己的学习和工作。当我回忆起这一切时,心中的思念和酸楚化为泪水,潸然而下。

如今哥哥离我们而去,我再也见不到他,说不上一句心里话。每当忆起哥哥,他的身影和笑容总会清晰地出现在我的眼前,倒映在我的心里,牵动着我的记忆,拽着无尽的思念,和着我的眼泪,流成蜿蜒的小河,伸向远方。
 
 2020年2月23日草成
 2020年3月26日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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