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雨| 慈母泪

慈母泪

Table qing in Xining

作者|平雨（青海）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这一夜细雨淅淅沥沥落了一宿，而自己正如这医院里的常客，纵使梦里也不敢贪欢。雨声夹着病人们的呼吸声，还有此起彼伏的呼噜声，迷迷糊糊，梦里梦外，我总是睡不踏实。醒来翻身看了看手机，凌晨四点，离起床尚早，梦也是不能做的，怕五更梦回，寒雨潺潺，其心境也会如这大约在冬季的夏天般黯淡凄凉。

起身披衣悄悄出了病房，楼道尽头，电梯间的拐角处隐隐有啜泣的声音，肿瘤科的哭声很正常，我已麻木了。只是微小的哭声却一声一声很清晰的传到我的耳朵里。尤其是半夜三更的，心里不由得有点怵。本想回病房，却在一瞬间的好奇下，让自己走到了楼梯拐角处。一位六七十岁的回族老阿妈，正坐在地垫上轻轻地啜泣，冷冷的灯光斜落在她的身上，泪水从岁月蹉跎过的脸上滑落，岁月写下的刻痕是那么的毫不留情，虽然灯光昏暗，但是老阿妈脸上那一条一条的皱纹赫然写满了沧桑，两鬓的白，丝丝从盖头里露出斑驳的星光。

“闺女吵醒你了吧？”

“没，我也是睡不着才出来的，老阿妈，您怎么了？”

老阿妈刚逼回眼眶的泪水，被我一问又溢满了双眼。我轻轻坐在老阿妈的旁边，抬手为她拭去脸上的泪。像极了我的母亲，像极了每一位为家操碎心的母亲。

在一分一秒的时光里，老阿妈跟我倾吐了她的悲伤与无奈。

老阿妈只有一个儿子，婚后多年不孕，后来多地求医，终于盼来了这个儿子，老两口高兴坏了，一直把儿子当宝贝似的宠着、供着。那时她们的生活虽然穷困，但是冬天有暖炕，春天有花香，夏天天空透蓝，各种青菜在园子里绿成了一片，秋天更是有许多的收获，小麦，大豆，土豆……四季都有数不完的笑声从小小的土胚房里传出。

终于，儿子慢慢长大了，初中毕业后就到处打工挣钱，盖了新房也娶了新媳妇，老人们感觉好日子来了。遗憾的是婚后一直没抱上孙子，毕竟有自己的经历，老人们也不好说儿媳妇什么，也只是到处打听让儿媳妇去求医。

去年一直健康的儿子突感不适，咳嗽不止。就到村里的小诊所抓汤药吃，不但不见好，而且病情越来越严重，后来在老两口的一再催促下去了大医院检查。结果儿子已是肺癌晚期，儿媳一听，立刻回了娘家。此时泪水已湿透了老阿妈的衣襟，而我也努力忍着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后来呢？”，我轻声问道。“后来我去儿媳妇娘家，想把她叫回来，结果儿媳妇早已和别人去外地打工了，说是回来就离婚，唉，儿子都这样了，留下她也没用，让她去吧！”老人又抽泣起来。

在梦想与现实中，老人只是走了个来回，大悲大喜，大喜大悲，起起伏伏。一个人的一生到最后竟只如一片茫茫黄沙，不留一点翠色。满以为生儿子可以养老，也有后人了，谁知道生活真的如黄粱一梦，到头来又回到了原点，且比原点更为凄凉。

再后来老阿妈撇下七十五岁的老伴一个人在家，自己陪儿子来医院治疗，问题是老阿妈不识一个字，取药，送检都要跑好几回，有时候大夫们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帮助老阿妈取药送检。

命，这是命啊，纵使老阿妈的泪流干了，也挽回不了儿子的命啊！

和老阿妈悲悲戚戚聊到六点钟，我去洗漱了。走之前竟不知道怎样安慰老阿妈，我也是患者家属。所不同的是，我是照顾七十多岁的公公，而七十多岁的老阿妈要照顾她三十多岁的唯一的儿子。

一轮红日从两幢大楼的夹缝中射进昏暗的病房里，而我脑中都是老阿妈布满皱纹的脸上的泪珠。那是无助的泪，更是慈母的泪。

人生如梦，每个人都是梦里的过客，有的人沉浸在梦里不想醒来，只愿贪那一时的欢娱。有的人在梦里也一直清醒着，看晴空红日，听微雨淅沥。满足过，失望过，抱怨过……

只是每一个人都要承受自己所要承受的痛苦。对于痛苦的感受，鲁迅先生曾说过，人生最痛苦的是梦醒了无路可走，做梦的人是幸福的，倘没有看出可走的路，最要紧的是不要去惊醒他。老阿妈的梦醒了，但是她还是要坚强的活着，还是要自己踏出一条路，哪怕蹒跚哪怕是爬，也要继续下去，只为她的家人。

以后的几天里，我有空就去看老阿妈和她的儿子。儿子面前的老阿妈，却又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如一轮金光耀眼的初阳，沟壑纵深的脸上总是洋溢着暖暖的笑容。每一条深深浅浅的皱纹，在儿子面前是阳光灿烂，在背地里却凝隐着无尽的哀伤。那样的笑容，那样的悲伤，仿佛两根细绳紧紧扭在一起，挽成一个一个的结，每一个结又在老阿妈心上磨出一颗一颗的血珠。是欲喊无声的无助，还是心有不甘的怨恨，亦或是每一滴流出的泪都与其生命剥离不开。而我的心中也有一个大大的问号，余生，我要有多坚强才能走出那颗慈母的泪。文：平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