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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手可有桃花运(下)

  六

  关大黑子后半夜才回到老黑山。回到老黑山的关大黑子急火攻心一下子病倒了,浑身冒虚汗,人却冷得直打牙巴骨。

  张大仙劝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也别太伤心,保重身体。本来雪里红就不是你的菜,你的根是麻丫头。人家等了你一天,不能再耽搁了。天一亮咱们就去接她,免得夜长梦多。”

  弟兄们给关大黑子做了一小盆疙瘩汤,好歹劝关大黑子喝了下去。

  张大仙又吩咐弟兄们把屋地上的大铁炉子架上松木柈子。铁炉子烧得嘎巴嘎巴爆响,屋里顿时热乎起来。

  关大黑子连拉带吐折腾到天亮,太阳亮晃晃的,人、山、树、石头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了。关大黑子支巴起来,虽然病情有些见轻,但还是没能从失去雪里红的痛苦中解脱出来。弟兄们撕撕巴巴把关大黑子抬到爬犁上,便下了山。

  关大黑子他们来到洼兴桥的红馆,皮条四就从馆里惊魂未定地跑了出来,埋怨地说:“你咋才来呀?”

  关大黑子脑袋嗡地一下,一种不祥的感觉袭上心头,战战兢兢地问:“咋啦?”

  皮条四悲情涌来:“关大黑子,你可把麻丫头坑苦了。”

  关大黑子从爬犁上拱了两下,没有拱起来:“这到底是咋回事呀?”

  皮条四说:“昨天干等你不来,快到晌午了,突然来了一帮警察,说麻丫头嫁给你就是通匪,不容分说,就把麻丫头抓走了。”

  关大黑子一阵眩晕瘫在了爬犁上。

  皮条四说:“快走吧。他们抓走了麻丫头,还留人等着抓你呢。说不定一会儿他们就来了,快跑吧。”

  关大黑子挣扎着从爬犁上下来:“他们把麻丫头弄哪儿去了?”

  皮条四说:“我哪知道。”

  关大黑子大吼着:“敢动我的女人?杀了二鬼子!”

  皮条四说:“你可拉倒吧,你再折腾我这红馆就遭殃了。”

  弟兄们也劝:“咱们人少,你还有病,不如先回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有屁股不愁打。”

  弟兄们把关大黑子摁到爬犁上,回到了老黑山。

  张大仙叹气道:“完了,你的根没了。”

  关大黑子不解地问:“啥根没了?”

  张大仙道:“麻丫头,那个麻丫头就是你的根,她这一没,你的桃花运就断了。”

  关大黑子两天里失去两个心爱的女人,他觉得天一下子就塌了,两眼通红地问:“那我老关就一辈抱杆睡觉啦?”

  张大仙叹了口气没再言语。

  几天后,关大黑子见有从片砬子下来的两个弟兄伤口溃烂,便套上马爬犁,装上两只狍子,准备去洼兴桥换点钱给受伤的弟兄买点药。说是买药,其实也是想打听打听麻丫头的下落。

  张大仙拦住关大黑子说:“今天不宜交易。”

  关大黑子:“咋个不宜法?”

  张大仙掐着指头说:“命主口舌。”

  关大黑子:“这还用你说,买买卖卖,讨价还价,还能不犯口舌?”

  张大仙说:“最好今天不要去。”

  关大黑子:“不去,没钱买药,你让我瞅着弟兄活遭罪?”

  张大仙说:“实话告诉你,此去不但犯口舌,还有血光之灾啊。”

  关大黑子:“你少扯这没用的,就是死我也得去。”

  张大仙一看拗不过,就说:“千万小心啊!”

  关大黑子没听他那一套,赶着马爬犁上路了。

  张大仙追出大门外带着哭腔说:“大哥,保重啊!”

  七

  洼兴桥的十字街是个不小的集市。往日,这里卖牲畜的、卖山货的、卖皮货的、卖冻货的、卖针头线脑的就像老牛蹿的稀屎漓漓拉拉可街筒子,今儿个却屁崩似的星星点点没几个,叫卖声也如同秋后的蝈蝈有气无力地长一声短一声。关大黑子刚把马爬犁赶到街口,就过来一个头戴一顶貉皮帽子的人,脚踏爬犁,手指着狍子问:“啥价?”

  关大黑子伸出两根手指头说:“二十块现大洋。”

  来人说:“成交。”

  关大黑子没想到这么快就出手了,就想起了张大仙那句不宜交易的话,还他妈命主口舌,老子一句话没费,卖了。

  来人说:“给我送维持会去。”

  关大黑子迟疑了一下问:“维持会?你是维持会的?”

  来人说:“老子是洼兴桥维持会会长赵老疙瘩。怎么,连我都不认识?”

  关大黑子听说过这个赵老疙瘩,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铁杆汉奸,就打心眼里往外硌厌他,就说:“还真就不认识。”

  赵老疙瘩觉得很没面子,骂咧咧地说:“还他妈没有不认得老子的!”

  关大黑子心想,你他妈跟我装犊子,这是在你们洼兴桥,要在老黑山老子一枪崩了你,就你这驴踢的脑袋早就变成了尿罐子。

  赵老疙瘩看关大黑子犹犹豫豫,催促道:“走啊!”

  关大黑子说:“买卖买卖,有买有卖,可是你还没给钱呢。”

  赵老疙瘩说:“还能差你这几个子儿?”说着从兜里摸出大洋递给关大黑子。

  关大黑子看着赵老疙瘩心想,还算是买主,按理说二十块大洋也算不少,可就这么卖给一个汉奸,心里总觉着有些不痛快,就笑着说:“一只二十块,两只四十块。”

  赵老疙瘩瞪眼歪脖地说:“你他妈抢钱哪?”

  关大黑子小暴脾气忽悠就上来了,刚要发作,又一想受伤的弟兄还等着这钱抓药呢,就强压下怒火说:“今年的野物不好打,这都半冬了就打了这两只狍子,大雪泡天的不容易啊!”

  赵老疙瘩说:“行了,别他妈废话!要不是日本人得意这口儿,我买你这玩意儿?”

  关大黑子听说要送给日本人,就脸红脖子粗地说:“送给小鬼子?溜须舔腚啊,瞅你这德行!”

  赵老疙瘩喝道:“你敢骂老子,你活腻歪了?”

  关大黑子说:“老子还真就活腻歪了,你能抓把土把我埋上啊?”

  “你是抗联,信不信我一枪崩了你?”赵老疙瘩说着从腰间拽出了盒子枪。

  关大黑子朝着赵老疙瘩的裆部飞起一脚,赵老疙瘩疼得“嗷”了一声,抬手举枪,就听“砰”地一声。关大黑子下意识地双手抱住脑袋,就在这一刹那他见赵老疙瘩脑浆迸裂,四仰八叉地倒在了地上。

  集市上呼啦一下子乱了套,人们哭天喊地,东躲西藏。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关大黑子一下子愣在了那里。就在这时,一个警察拎着枪出现在他的面前,气喘吁吁地说:“大哥,快走。”

  关大黑子定了定神儿:“王英超?”

  警察说:“是我啊,大哥!”

  关大黑子:“你咋穿了这身皮?”

  王英超说:“我现在在洼兴桥警察署当差。”

  关大黑子一听他在洼兴桥警察署当差,就问:“你知道麻丫头不?”

  王英超说:“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快走!”

  关大黑子说:“兄弟,有事,记得上老黑山来找我!”说完赶起马爬犁向镇里跑去……

  王英超曾是巴彦抗日游击队炮手队的队长,跟关大黑子和张大仙曾一起扒过火车道,炸过日本军车,还参加过陆大桥、巴彦城、东兴县等大小战役多次。在呼兰双山战斗中王英超左臂负伤,伤愈后,游击队安排他打入巴彦县警察大队当上了中队长,拟时机成熟策反伪军。游击队西征后惨败,王英超又通过抗联交通员赵老修给关大黑子他们送去三千发子弹。赵老修为了保守秘密,只字未提王英超。关大黑子对此蒙在鼓里,他以为王英超仍然在医院疗伤呢。虽然日本人对王英超参加过抗日游击队的事全然不知,但总觉得此人心怀二意。1936年夏天,日本人察觉了王英超的蛛丝马迹,便缴了他们的枪,改编了队伍。失去了兵权的王英超并没有灰心,又通过时任伪守备队长的姨夫的介绍到兴隆镇警察署当上了保安警尉,日本人搞清乡并村,把他调到洼兴桥警察署任外勤监督主任。这才有了刚才那一幕。

  关大黑子逃离了集市,买完药从药铺出来,赶起爬犁刚要走,小鬼子就像雨后的狗尿苔钻出了三四个,把关大黑子围在了中间。关大黑子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药品。小鬼子们根本没理关大黑子,端着枪捅了捅狍子,个个眼里都放着光,哟西哟西地叫着。关大黑子为保全药品,装出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说:“太君,如果你们得意这口儿,这两只狍子就孝敬你们啦!”

  听了这话,一个头头模样的小鬼子走近关大黑子,斜眼睨视了半天,突然哈哈地大笑起来:“你的,大大的良民。快快地送到宪兵队地干活。”

  关大黑子摇晃了一下手中的鞭子,学着小鬼子的口气说:“带路地干活。”

  小鬼子摆摆手,两人一伙前后夹着关大黑子朝宪兵队赶去。

  宪兵队在洼兴桥的西南,靠着少陵河,河水早就冻封得严严实实,河上面一层厚厚的积雪,深陷的河床在无垠的大地上蜿蜒着伸向远方。

  关大黑子卸完狍子刚要走,那个头头模样的小鬼子一把拦住了他:“你的,不能走。”

  关大黑子心里一忽悠,装傻充愣地问:“咋不能走?”

  一旁的二鬼子指着狍子说:“你的,把它拖屋去,把皮扒了!”

  关大黑子不得不小心起来,应着:“扒皮我会。”便把狍子从爬犁上卸下来,一手一个拖进了厨房。

  小鬼子一摆头说:“扒完了你的开路,我们走。”

  关大黑子见小鬼子们追命似的跑出大门,心里暗暗得意,该是这些狗日的担惊受怕的时候啦。他见屋里拾掇得挺干净,隔着窗孔见里屋大火炉子燃烧得正旺,炕上还躺着一个人。关大黑子推开门一脚 门里一脚门外,就把炕上的人惊得坐了起来。关大黑子看清了,原来是一个女人,只穿一身内衣。

  那女人迅即用被子把自己围起来,看样子很惊恐,叽里咕噜地说着关大黑子听不懂的话。妈的,是个日本娘们儿!

  关大黑子把另一脚也挪进屋里,两眼竟然有些直勾勾的,他的目光已经移不开那女人,这一看就把关大黑子惊呆了。这娘们儿长得俊眉俊眼,乍一看竟然和雪里红差不了多少,就像一个模子脱出来的,不过这娘们儿水灵着呢,肤色比雪里红还白嫩些。女人的气息像炉中的火苗,开始撩拨他的心尖。我操!咋会有这么连相的女人?

  女人惊恐异常,哇哩哇啦地叫着,看着他不知所措。

  关大黑子不知她说的是啥意思,但他断定是在呼叫她的同伙,就近前一步说:“别叫了,院里没人啦!”

  女人哆哆嗦嗦地四处撒眸,屋里、窗外,哪里都没有她要找的人。

  关大黑子亮开嗓门:“你,是日本人?”

  女人点点头。关大黑子惊讶,她能听懂我的话?“别怕。”他用手指了指外屋地上的狍子。“我是来送狍子的。”

  女人从被窝儿爬出来,趴在小窗户上向外屋望去,便真真地看到了外屋地上的狍子。

  这大白天的,关大黑子还是头一回这么真切地看到女人如芙蓉出水般从被窝里爬出,胸脯子上那两团肉鼓鼓囊囊的像刚出锅的大馒头,把单薄的睡衣挑动的活蹦乱颤,晃得他脑袋直迷糊,裆里那赋闲已久的东西也开始蠢蠢欲动。他心里就开始骂起了张大仙,谁说我的根没了,老子这就让你见识见识。

  关大黑子扯开了皮袄,怀里的药品哗啦一下掉在了地上。散落在地上的药品比他关大黑子的命还金贵,可是,眼前的日本女人,让他什么都顾不得了。即便这女人是一朵花,也得从根上给她掐下来。关大黑子把日本人恨得牙根生疼,眼前的日本女人虽然是一朵花,可也是仇家,是不共戴天的。倘如没有这些杂种在关外横踢马槽,我老关最起码在巴彦也得是一个有房有地有车马还有钱花的小掌柜,讨一个女人做老婆绝不是啥难事。日本女人在眼前晃动,火苗一次又一次地燎烤他不安分的心,关大黑子周身的血都涌到了头上,他晕胀得辨不清东南西北,忘却了自己究竟要做啥,他没有了理智。

  女人没有在意到眼前的这个粗鲁的男人会蕴藏着这么大的敌意,她把放在外屋的狍子当成厌烦的活计,因此对跟前的这个中国男人本就没有好气。她穿着薄薄的内衣在屋里走动,每迈动一步都把关大黑子的眼神揪扯着到处漂移。她头发凌乱,俏丽的脸蛋便在凌乱的头发间时隐时现,露出脸时,一片艳丽,藏进脸时,一阵幻想。关大黑子觉得这一刻自己已经走火入魔了。

  关大黑子忽悠一下想起了雪里红,那么年轻就被小鬼子祸害了,心里顿时涌起了强烈的报复之心。干个日本娘们儿,以牙还牙也算把事扯平了。

  那女人惊得回过头来,嫩葱一样的两只手忙乱地扣紧了半开的胸怀。也恰恰是她着急的一扣,反倒把关大黑子撩拨得措脚挠心。关大黑子像抓小鸡子似的,把那日本娘们儿摁倒在炕沿边上,两手狠狠地揉搓着大馒头。那女人开始挣扎着用双手乱抓,嘴里还在不时叫骂。关大黑子急了,抡起大巴掌在女人脸上扇了个来回。

  那女人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在女人的哭声中,关大黑子觉得自己挺不光彩的。关大黑子心里立时涌现一股怜悯之意。心想,这强占女人的行径,只有小日本子才干得出,我如果干了这个无辜的弱女子,不也成了禽兽了,想到这儿,关大黑子的一身邪火熄灭了,他立即放开女人,爬起身。怕小鬼子回来把自己堵在屋里,他慌张地划拉起地上的药品,回头瞥了一眼那瑟瑟发抖的女人,随即迅速地逃出房门。

  八

  关大黑子回到老黑山,早有兄弟把马卸下来牵到马圈里添上了草料。关大黑子从怀里拿出药,正吩咐弟兄给伤员敷药。

  张大仙来了。

  张大仙见了关大黑子仔仔细细打量一番,无不关切地问:“没犯啥口舌吧?”

  关大黑子说:“口舌到没犯,可有了血光之灾。”

  张大仙问:“欸,没伤着吧?”

  关大黑子说:“我神枪关福大命大,咋会伤着?到是赵老疙瘩死在了王英超的枪口之下。”

  张大仙问:“王英超,他怎么会在洼兴桥?”

  关大黑子说:“我也觉着蹊跷,他咋会当了警察狗子,不过,要不是他出手相救,还真不知会咋样。”

  张大仙掐掐指头:“贵人相助啊!”

  关大黑子问:“你没掐算掐算我犯不犯桃花?”

  张大仙说:“行了,你的根都断了,还想犯桃花,这辈子看来是不行了。”

  关大黑子虽然没办了那日本女人,却要跟大仙较劲,就故意显摆地狡黠一笑:“我告诉你张大仙,我神枪关今天还真就犯了桃花。鬼子让我给狍子扒皮,我却给他妈日本女人的皮扒了!哈哈哈……”

  张大仙狐疑地问:“你犯了?”

  关大黑子意犹未尽地说:“我干了个日本娘们儿。”

  张大仙笑得直打扑棱:“你干个日本娘们儿?不吹牛×,你嘴干巴呀?”

  关大黑子说:“我说你个张大仙,你到底行还是不行啊?我的事你咋一回也没整准过呢?你说我犯桃花,我连毛都没捞着;你说我根没了,可我干了,还是个日本娘们儿。”

  看关大黑子得意的样子,张大仙不笑了,一脸茫然地说:“不会呀,你的根确实没了。”

  “我说话你咋就不信?”关大黑子扬起那张铁红色的脸:“你瞅瞅,我这脖颈上还有被她抓的血印子。”

  张大仙有些困惑地看着关大黑子。

  张大仙问:“我说黑子,你是从哪条道回来的?”

  关大黑子说:“从少陵河上啊,咋的?”

  张大仙煞有介事地掐了掐指头,说:“他妈的,这下完了。小鬼子定会顺着少陵河上的爬犁印来血洗老黑山,你闯大祸啦!”

  关大黑子说:“就凭他们那几头烂蒜,敢和咱们老黑山结梁子?那是他们活腻歪了。”

  张大仙说:“你别看他们人少,他们要和巴彦城的小鬼子、二鬼子一联手,就够你喝一壶啦。”

  关大黑子不吱声了,这张大仙的确了得,无论啥事一算一个准儿。虽然自己追着浪,说干了日本娘们儿,可实际……

  这一回又让张大仙言中了。第二天早晨,小鬼子和二鬼子从山下悄悄地包抄过来。

  早有弟兄报告了关大黑子。

  正在吃饭的关大黑子撂下碗筷:“狗日的,咋说来就来了。弟兄们,给我抄家伙!”

  关大黑子率领弟兄走出山门,见半山腰上的小鬼子和二鬼子像膏药似的贴了满山坡子。弟兄们慌了,咋来了这么多?鬼子的阵势让关大黑子很头疼,他们把二鬼子放在前面,二鬼子磨面似的往山上摸,日本鬼子远远地跟在后面,关大黑子立时觉得这一仗要很霸道,他在游击队当炮手时打过这样的仗,手里没有顶硬的家什,绝不会取胜的。关大黑子让手下把山上的子弹划拉到一块,也没一筐头子。这里的工事都被大雪垞住了,现抠是来不急了,冷手抓热馒头的仗有输没赢。关大黑子心里有些慌,但不能让弟兄们看出来。他镇定地告诉手下,二鬼子就是畜生。上来就不能让他回去。每人三响,留着点后路,盯不住阵势就往野猪岭撤,尾后,在太平桥会合!

  就在二鬼子刚过半山腰时,关大黑子的队伍枪声大作,每人三响连在一起,枪声震耳也好不壮观。躬腰上前的二鬼子被关大黑子他们打得连滚带爬。此时,尾巴后的日本鬼子的小钢炮喷出了火舌,炮弹雹子般地砸了过来,就在边打边撤的弟兄们屁股后炸响,震得大树枝桠纷纷坠落……

  当弟兄们在太平桥会合时,只剩下七八个人。关大黑子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撤得还算快,咋会没了这些弟兄?

  有弟兄告诉关大黑子,战场上没死几个,多数弟兄都蹽杆子了。

  关大黑子不解地问:“为啥?”

  “弟兄们说,如今你的心思不在打鬼子这儿了,净往女人身上使劲了。你要不干那个日本娘们儿,日本人不会来。这骚让你惹的!”

  关大黑子说:“我犯这个,咋了,连日本娘们儿也干不得了?”

  九

  仨月后,初春的老黑山,积雪消融。桃花水潺潺流入少陵河,春水润绿了黑土地。关大黑子溜回了洼兴桥,没了雪里红的关大黑子,心里装满了麻丫头。此时的关大黑子手头已经攒了三四个狐狸尾,只有麻丫头配戴这个。

  关大黑子来到红馆,红馆早就关闭了。经打听才知道,日本人没抓住关大黑子,就把红馆给封了。关大黑子心里隐隐地感觉有些对不住皮条四。

  他想去找王英超,可他又不敢贸然地去警署,没办法,只好在大街上遛,他期盼着能有一天见到麻丫头。偶有一天,关大黑子没见麻丫头,却碰着了王英超。

  从王英超那儿才打听到麻丫头的下落。原来,那天麻丫头被二鬼子抓走后,被关在洼兴桥警署,后来被王英超保了出来,送到了她表姐家。再后来,麻丫头嫁给了马倌刘四。那时的刘四在红馆里喂马,家里穷得屁眼挂铃铛——丁当山响,红馆被封后,他又去洼兴桥的大车店当起了伙计。

  关大黑子蒙瞪一会儿,按王英超的指点,来到镇北麻丫头的表姐家。

  说来也巧,在麻丫头的表姐家还真的碰上了麻丫头。

  关大黑子出现在那扇柴门口,他的个子本来就是高高的,以至于进门时他的帽子刮掉了门楣上已经褪了色的挂钱儿,红红绿绿的纸屑落满了他的肩头和脖颈,木门也发出了“哐啷哐啷”的响声。

  堂屋里,正在替表姐洗被面的麻丫头,偶一抬头透过敞开的屋门便看见了撞响木门的关大黑子。正午的阳光从背后射过来,她看不清来人的模样,但从那剪影般的轮廓中她断定来人定是关大黑子。纷落的纸屑在阳光下斑斑驳驳,眼跟前儿的关大黑子仿佛在焰火中走来,麻丫头的心怦然剧烈跳荡,嘴里响亮地骂了一句:“死鬼,是人哪,是魂啊!”

  此时的麻丫头微微有些发胖,脸蛋比以前红润了,脸上的麻点也不显眼了。

  关大黑子没吱声,从后背褡里掏出了狐狸尾巴放在麻丫头面前:“这个,你收下。我也就不欠你的啦!”

  麻丫头委屈得“哇”地一下哭出声来:“你欠我的,欠我两间房,十亩地,还欠我一双儿女。”

  关大黑子像尊铁塔矗立在她的面前,任凭麻丫头几近抒情般地捶打着。

  麻丫头打累了,坐下来嘤嘤地啜泣着。

  关大黑子说:“干啥那么着忙嫁给刘四?”

  麻丫头赌气地说:“他疼我,稀罕我,不像你吃着碗里的还惦念锅里的,就连日本娘们儿都划拉。”

  关大黑子想不管咋说,是自己对不住麻丫头,既然她有人家了,那就让她消消停停地过日子吧。于是就痞里痞气地说:“咋的,我也没招,我命犯桃花。”

  关大黑子独自去了洼兴桥的大车店,他非要看看那个叫刘四的马倌。大车店里,关大黑子见到了刘四,听说他是边外人,能说会道脑子活络,是个精明的人。关大黑子感到,这都是阴差阳错的事儿,麻丫头能找到这么样的人家,也算行啦!

  关大黑子在大车店不停地喝酒,把店里的酒喝得溜空,店掌柜四处都淘弄不来,只能连连赔不是,对不住,客官。临离开大车店时,关大黑子把身上的厚厚一沓“满洲”票子塞给马倌刘四:“不嫌弃就拿回家去吧。”

  看着里倒歪斜的关大黑子,马倌刘四骂了一句:“傻逼。”

  那晚,马倌刘四回到家里,掏出那一沓票子当麻丫头显摆:“屋里的你看看,我今儿可捡了个大便宜。一个醉鬼喝干了车店里的酒,最后把这一堆票子塞给我,谁都不知道,你说我走运不走运?”

  麻丫头不做声,她知道那人是谁,看着一遍遍数票子的刘四,嘴里不觉嘀咕出一句:“这个没良心的……”

  十

  关大黑子想打日本鬼子的念头一直很强烈。可是说来奇怪,洼兴桥里的日本行营,整天重兵把守,不见日本人出来。满大街都是横行的二鬼子。原来跟他打鬼子的这些人也蔫巴唧地离开山里离开队伍。关大黑子失望了,看来打日本人不是一个人能干了的事。直到康德六年(1939年),日本人不许良民手里有枪,混迹于洼兴桥的关大黑子,手里连一只鸟铳都没有了。

  一直到1945年光复,关大黑子仍然孑然一身。

  麻丫头的丈夫马倌刘四已经成了洼兴区的区长。听说洼兴桥是共产党的天下,关大黑子满心欢喜,他找到麻丫头的掌柜的,要求回归组织。

  看见了满脸欢喜的关大黑子,刘四满是疑惑:“就凭你,你也回归组织?”

  关大黑子十分诚恳地说:“我是,我早就是呢。”

  刘四告诉他:“共产党可不是想进来就能进来的,不是好人没人介绍你。”

  关大黑子不服地说:“这么说你估摸我不是共产党?那我问你,当年的张大甲子是不是共产党,在他的队伍里,我就入了党,不信你问问于九公,你再问问孔校长,再不你问问十八户的蒋基金也中。当年队伍里那么多人都可以证明我是共产党。”

  刘四摇摇头说:“你说的这些人是共产党,可是他们都死了,眼下谁能证明你是共产党?”

  关大黑子抓耳挠腮寻思了半天说:“王英超,对!王英超能证明我是共产党。”

  刘四不以为然地说:“就那个二鬼子,他怎么能证明你是共产党?他去年春天杀了日本警长相甫次郎就蹽杆子了,现在说不定跑哪儿去了。”

  关大黑子忽然想起张大仙说:“对了,还有张大仙,我们都在游击队干过事,他能证明。

  刘四淡淡地笑了:“你拉倒吧,那个张大仙云游天下去了,不知道死活。

  关大黑子咬着牙说:“还有,你老婆能证明。”

  此时的麻丫头已经是妇女会的干部了,关大黑子想,不管别人咋说,麻丫头她总会说句公道话。

  刘四找来麻丫头,问关大黑子是不是共产党。麻丫头想了想说:“我只知道他打过小鬼子,是不是共产党说不准。”麻丫头心想连日本女人都划拉的人,怎么会是共产党。

  关大黑子万没想到,一个自己曾像一盆火似的深爱的差一点成了结发之妻的女人,居然说出这样模棱两可的话,让他非常伤心。他看着眼前这个当年的马倌刘四和那个叫麻丫头的女人,突然觉得是那样的陌生。心想,当年,老子参加游击队打鬼子,你们在干啥?就说:“没有老子打垮小日本,你们会有今天?”

  刘四毫无疑义地说:“笑话,就凭你自己,能赶走日本人?那是全国人民把小日本赶走的。”

  关大黑子真的无语了。看着刘四盛气凌人的样子,气得一跺脚摔门而去。

  此后,关大黑子见谁跟谁说他是共产党,人们就取笑他,你是共产党?我也是共产党,谁信呢?

  关大黑子空怀一腔热血,却无用武之地,无奈隐居乡里。

  从此,关大黑子在洼兴桥销声匿迹……

  1950年春天,住在太平挢的关大黑子死了,之前没人知道他是谁。他住在村边那孤零零的泥草房里,一个孤老头子,村里没谁和他来往,唯独豆腐匠子老胡头和他有些过码。关大黑子平时谁家也不去,只是隔三差五去豆腐坊捡块豆腐。关大黑子的死是老胡头发现的,老胡头卖完豆腐往家走,见关大黑子的房门大敞四开,就有了进去坐坐的想法。

  进了屋的老胡头吓了一跳,只见关大黑子仰面躺在屋地上。老胡头叫了几声,不见动静,伸手一摸人已经凉如冰块。老胡头急忙喊来村人,大伙七手八脚地把关大黑子抬到炕上,用炕席把关大黑子成殓起来。就在这时,人们突然发现炕角处有一布包,打开一看,居然是捆绑整齐、新旧不整、大小不一的一沓钱。钱的上面有一纸条:帮忙把这几百块钱交给洼兴区的区长马倌刘四,这是我关大黑子交的党费!顺便告诉他,老子是共产党!

  所有人都惊奇地僵立在那里:“他是关大黑子?是那个干日本娘们儿的关大黑子?是那个专打小鬼子的神枪关?”

  “党费?他交哪门子党费,他怎么会是共产党?”

  老胡头咳嗽了一声,缓缓地说:“人死了,就别说三道四了,让他的耳根子清静清静吧。”

  村人把关大黑子抬到后山,下了葬。事后,老胡头去了趟洼兴桥,没有找到区长刘四,却碰上副区长,一个姓张的独臂人,老胡头就把那个布包交给了他。

  这个独臂人就是张文举张大仙。关大黑子的队伍散了之后,他逃不了牵连,恐怕自身难保,于是开始流落他乡,靠着打板算卦混日子。光复以后,他又转回洼兴桥。老人儿都知道,张文举是因打鬼子丢了一条胳膊,他已然成了被人们景仰的抗日英雄,因而被推举为副区长。身为副区长的张大仙一直在寻找关大黑子,连掐算带打听,也没有一点消息,万没想到关大黑子居然隐居在距洼兴桥不远的太平桥。这些年,天老爷总是阴差阳错地让两人不得相见。看着纸条上歪歪扭扭的字迹,张大仙泪水漫过脸颊,喃喃自语:大哥,你让我找得好苦啊!”

  三天后,区长刘四、副区长张大仙和麻丫头一行三人来到了太平桥。刘四和张大仙在关大黑子的坟前站了很久很久,村人们看见麻丫头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张大仙叹道:“关大黑子这死鬼,但凡他不犯桃花,一准有大出息!”

  文/警喻

  责任编辑/成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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