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家 人
文/忆艺
要不是景枫急切地打电话过来，我是说什么也不肯赴约的。路上，我一直以这个理由为自己打气鼓劲。
到了这般季节，北方的天儿热得像蒸笼。这不，刚刚十点不到，热浪就涌了上来。这样的天气出门，一不留神，能把脚烫几个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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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枫是我的战友，更确切地说，他曾是我手下一个排长。军改开始后，他积极响应组织号召，脱下了军装。刚才给我打电话，想向我讨教有关转业事项。因为单位和家里都不太方便，我就把见面地点定在了文化公园。那地方好找，出了车站广场，一个左拐弯儿就能看见。
几年前，我转业分配到了这座城市，这也是我的老家。近几年来，地方政府领会政策快，使的城市得以迅猛发展，众多投资商纷纷踏足入驻。景枫听说后，很是羡慕，他也跟我流露过转业的想法。我劝他，趁年轻，在部队好好干，部队需要能打胜仗的优秀人才，别把精力用在想后路上。当然，我私下也是愿意让他转业进入这座城市的，最起码以后有亲人作伴。再说，农村孩子，后半辈子能进入大省城，也算是荣耀。
对于这座城市，景枫是陌生的。景枫老家在乡下，从小学到高中一直在他们县城就读，东北的冰城是他去的第一个城市。四年大学生活后，他把去向一栏填上了部队，自此再也没离开过大山。那年，团里决定让他来这座城市培训，定好了的事，因连长调走泡汤。我转业后，他时常与我联系。电话里，他几次说来看我，最终都没成行。
转业，对于一个脱下军装的军人来说，确实意义非凡，关乎后半辈子全家的命运，更是适应新岗位，融入社会的一个自我挑战。我曾听说，有的转业或退伍军人会因此而一蹶不振，从此破罐子破摔。这么一大早，景枫从百公里之外的老家赶过来，肯定遇到了棘手问题。他能张嘴相求，是对我个人极大的信任，作为一个战壕里爬过的战友，我义不容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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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景枫，话能装一火车。景枫是地方大学生，学院毕业的典礼上，他那颗沸腾的心，被中伏的热火煮熟，毅然决然地选择了部队。他来报到时，我正好是连队指导员。初次见面，他给我留下的印象是，人很腼腆，说话就脸红，就这表情，我断定他最少半年才敢说话。没想到几天后，大家对他的反应就上来了，说他知识渊博，张口闭口不是世界科技，就是全球经济。连队来了一位经济博士！消息不胫而走，弄得后勤处长带财务往连队跑了三四趟。
“纸上谈兵，有本事咱训练场上见！”树下的草丛里，一堆老士官对景枫不屑一顾，说出了挑战性语言。说急了，几个老士官开始扳手腕，眼睛却盯着连队门口不放。
与景枫推心置腹交流几次，我发现他果真是满腹经纶，可怎么能把他的书本知识融到部队管理呢。我与连长交换意见后，决定把他的知识掏出来，扔到训练场锤炼。连里无论是军事工作，政治工作还是后装工作，只要能让他搭把手的，都让他参与进来。几个月后，景枫的书生气被逼退了。虽然他那时肩上还扛着“红牌”，可排里工作让他搞得有声有色，如火如荼。两个老排长的眼睛瞪得像铃铛，更让同期下来的雷达站长羡慕得直吧嗒嘴。
那个暑秋，营区里的草长得黑绿黑绿，那几棵老槐树的树杈肆意地长，遮住了连队门前的篮球场。打靶回来，景枫所带的排，被集团军里评为先进排。看来，这唾沫星子，有时候也有营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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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调入机关，景枫也当上了副指导员。每次到他们连队检查工作，景枫都主动汇报，新的连长和新指导员也把他的事迹写进汇报稿里，这让我很是满意。满意，不是满意连队夸奖他，是景枫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兵味儿。看来，经过训练场磨砺，他已成功转型。
景枫是当上副指导员后结婚的，他妻子是他老家医院的医生。他们的婚礼很简单，除了零零星星的老家至亲，其余捧场的客人，全都是一色的“国防绿”。虽然简朴，但兵味十足，景枫的妻子，包括他妻子娘家的人都很满意。
景枫妻子的厨艺不错，每逢来队探亲都会露两手。但茶余饭后的闲谈中，她也希望景枫能从大山沟里走出去。这些想法都是可以理解的，但景枫却从不接这个话茬儿。用景枫一句调侃的话说就是，爱上部队的时间比爱上妻子的时间早得多。
结了婚的景枫还是景枫，只是肩上的“红牌”已经被“一杠两星”代替。他职务前面那个副字也被汗渍冲刷掉，成了连队政工主官，坐上了我曾经坐过的“那把交椅”。许多老士官都说，景枫的工作作风不逊于我当年的派头。这话，无论是留恋我，还是夸奖景枫，我都认，毕竟连队的优良传统在年轻人手里得以继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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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枫当指导员第二年，他妻子放弃老家工作，只身来到这座城市，开起了门诊。为能减少开支成本，他妻子与人合租了房子吃住。那个时候，我还在部队。在我记忆中，每次都是景枫妻子主动到部队看他，他却从不提及休假的事儿。团里好几次催促他休假，他都以各种理由婉拒了。
我转业后，景枫由政工干部晋升成管理信息网络的技师。肩上的“一杠两星”也变成了“一杠三星”。他电话里常常跟我说，部队发展势头很好，他这点“本事”已经很难适应岗位需要了，要想留在部队继续发展，必须“充电”。
就在景枫给我通话的那一年，部队有了“维和”任务，景枫主动要求参加，之后便再无他的消息。我预感到景枫此次国外之行，对他以后发展一定会有帮助，我期待着他的好消息。再接他电话，已是一年之后的事儿了。景枫在电话告诉我，他妻子已经贷款在省城买了房，他也趁部队改革之际，向组织递交了转业申请。
对于他这个选择，我虽有些意料之外，但他有权选择他自己的未来，更或许他想得比我更成熟，更或许他想趁年轻，回到地方干点什么，那我还有什么可讲的呢。
公园门口见到景枫，他已经是一身便装打扮。看我的眼神，羞涩，拘谨，胆怯得像初来报到的他。树阴下，他的妻子提溜个挎包，上面写着一行外国字。景枫告诉我，他从部队出来，先是回老家探望了父母。妻子得知情况，非要陪着一起过来。
听着二人的诉说，我并没有直接搭话，信马由缰地带着夫妻二人穿过公园，在另一条路上停了下来，我抬手指了指前面一块白底黑字的牌子说，去吧，那就是咱们退役军人的娘家，他们会热情接待你，并回答你提出来的所有问题的……
作家档案
忆艺，河北人，石家庄市作家协会会员，书刊《走出军校第一次》编委。作品散见于《中国青年报》、《云南日报》、《战旗报》、《河北法制报》、《民主法制网》、《炮兵杂志》等国家省市级报刊和《作家驿站》、《山溪水》、《在场散文》等微信公众平台。原创作品多次获奖。愿做一叶小草陪伴亲友团暖热冬季、染绿春色、靓丽夏天、接落秋果，成为一道靓丽风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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