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隔海，再见仍是江南

——记游江宁织造博物馆

与新街口紧邻的大行宫，与新街口一样的热闹：1912街区、新世纪广场、长安国际中心……这些商业建筑里每天都是人来人往。

与新街口千米之隔的大行宫，也有与新街口不一样的热闹：总统府、梅园新村纪念馆里游人络绎不绝；南图新馆一座难求；南京人民大会堂各种文艺演出不断……

不热闹的似乎只有它了——长安国际之北、南图之西，静静占据着西北一隅的那座古典与现代相结合的建筑，它叫江宁织造博物馆。

织造是纺织技术用语，是织机上经、纬纱线相互交织成织物的工艺过程；管理织造的机构也会在名称上体现出行业色彩，只是朝代不同略有差异罢了：唐代叫“染织署”，元代叫“织染局”，明代叫“内染织局”，清代叫“织造府”。明清两代都是在多地设专局，“江宁织造”就是设在江宁（南京旧称）的织造机构。

清代的江宁织造应该从顺治二年（1645年）算起，这一年清军进了南京城，重新设置江宁织造署，由原先明朝管理织造的提督太监车天祥续任江宁织造，到光绪三十年（1904年）裁撤江宁织造，延续了260多年的江宁织造署最终随着清王朝一起湮灭于历史长河中。260年间，专任及兼管官员有90多人，但世人只知道曹家。

历任江宁织造简表上，赫然有曹家三代四人——曹玺、曹寅、曹颙、曹頫。这个家族因为与皇帝的特殊关系在康熙朝拥有着无比的显赫，江宁织造不再是单纯负责皇家丝织品的机构。作为皇帝的亲信，曹寅有密折奏报的特权；康熙一生6次南巡，其中5次接驾都是曹寅。三代人延续了近60年的辉煌是在雍正5年休止的，先是曹頫因罪革职，次年又被抄家，这个“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红楼梦》第13回）之家迅速败落了。所以，曹家是一个有故事的家族，因为这个原因江宁织造博物馆也是以曹家为核心布展的。

展馆的入口在北门，是一座精致的砖木结构三开间门厅，包裹在现代风格的建筑门腹中。进入北门，迎面就是“有凤来仪”厅，取名自《尚书·益稷》的“箫韶九成，凤皇来仪”，代表吉祥。厅的南面上方有康熙帝亲笔手书的匾额“慎敬”（这是复制品），下方插屏是《织造曹君示所赐御书敬赋》，看题目就知道是对御书的颂扬之词。厅南面有一个很大的天井，“萱瑞堂”在天井之南与“有凤来仪”厅遥相对应，它位于整个博物馆的正中位置。康熙第三次南巡时（1699年），驻跸曹家，专门看望了乳母孙氏（曹玺之妻），并御书“萱瑞堂”三字以赐。在古代，萱草是母亲花，“萱瑞堂”代表了康熙帝对乳母的一片深情，也说明了曹家与帝王家非同一般的关系。“萱瑞堂”南侧是西池，池西是一座假山，山上有亭，名“楝亭”。

曹玺任江宁织造时，种植了一棵楝树，还在树下建了一个亭子，就叫“楝亭”，曹玺在这里休息，也在这里教子读书。曹玺亡故后，曹寅继任了官职，不仅以“楝亭”为号，还广邀文人画士题诗作画，辑成《楝亭图咏》4卷，以此纪念父亲。又在1692年重修楝亭，楝亭成为江南文士聚会的重要场所，曹寅借此为康熙笼络了大批汉族文人士子。

西池南侧是一处独立院落，是曹府戏苑。进入戏苑，正对的就是戏台，戏台为木质构造。

在“萱瑞堂”处环顾四周发现，除了曹府戏苑的南面高楼无法遮挡，其余三面以展馆建筑和围墙隔离出一个独立的空间，打造出一个秀美的江南园林，厅堂、楼阁、假山、池塘、花坛以小桥、回廊勾连，各自独立又连成一体。我曾数次从它的外围经过，不知道里面别有洞天。

一楼的展厅以“江宁织造”为主题，东侧是“江宁织造厅”，展出复原的织造府大堂“勤政堂”、织造府全景模型和江宁织造博物馆模型；西侧是“江宁织造历史陈列”，以翔实的史料介绍江宁织造260年的兴衰史和大量的织造实物，动态的《康熙南巡图》在一个独立的圆形展室内播放，游客耳闻有声、目视有形，昼夜之变、风雪之态、四季之替都直观地呈现于游客面前，仿佛恍然之间穿越了时空。

撇开江宁织造在曹家执掌时期的那些荣耀，单从原始功能上说，也是帝王家不可或缺的。紫禁城中，帝后的袍服、皇帝的诰命、大殿小厅里使用的桌垫地毯，都是各色云锦，除此而外，云锦也常常作为礼品赏赐藩属、臣下。云锦，是以锦缎为主的各种提花丝织物的总称，因为色泽灿烂美如天上云霞，故名云锦。南京的丝织业历史悠久，更因为元明清三代朝廷在此设立官方丝织机构，600多年间（元至元17年，1280年——清光绪30年，1904年）南京一直是全国丝织业的中心，时至今日云锦已经成为南京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博物馆负一楼的云锦馆对云锦进行了全方位的介绍，包括丝织技术发展、官方机构更迭、珍贵实物展示、云锦生产流程，图文并茂；还有模拟的店铺场景、街市场景，令人对那个云锦盛世生出无限向往。

负一楼的另一个展馆是“红楼梦馆”，很多人并不奇怪为什么在博物馆内会有一个专门的展馆常年展出与《红楼梦》相关的人事。

曹雪芹，名曹霑，曹家的第六代，江宁织造这个官职与他没有关系，因为曹家在曹頫当家的时候获罪、被查抄，曾经的显赫家族败落得非常彻底，曹頫本人直到乾隆继位，遇大赦宽免，才出狱回家。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红学研究的圈子里响起了一种声音，不仅对曹雪芹这个人是不是一个真实的存在质疑，也对《红楼梦》是不是曹雪芹的著述存在质疑，人们提出了《红楼梦》作者的多个可能人选，包括吴梅村、冒辟疆等等。质疑者的依据是多方面的，其中一条就是曹雪芹没有被记载在曹氏家谱上。事实上，红学研究没能确定曹雪芹的生卒年，他的父亲是曹颙还是曹頫也存在争议。“红楼梦馆”所展出的资料或许在一定程度上回答了这些质疑：“曹雪芹家族世系表”把曹雪芹明确归于曹颙之下，而敦诚、敦敏、张宜泉这些有史可查的人物在自己的诗文中都提到了曹雪芹，证明了曹雪芹是实有其人的。不过并不能就此确定曹雪芹就是《红楼梦》的作者，“红学”研究发展到今天，解决了一些问题，也还有更多的问题等待着人们去解决。“红楼梦馆”只是为喜欢《红楼梦》这部巨著的读者提供了一个解读窗口而已。

谁是《红楼梦》的著者也许永远也不会有答案，但曹家在康熙朝近60年的织造盛事是确凿无疑的。当桎梏加身、迁徙京都时，曹家人可能一如李煜的凄惶，“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再回金陵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往事如烟，却也未必永远尘封。1984年江宁织造府西花园遗址被发现于大行宫，2003年又得到进一步确认，2013年江宁织造旧址上建成了一座现代博物馆——江宁织造博物馆，向世人讲述曹家、清廷和织造的兴衰史，上演一段文化的传奇，令人一叹往昔的繁华盛景，生发无数遐想。